康和殿,千峰炎感觉他这一觉睡得很长,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敌的深渊。
他当年为夺皇位,修炼禁术,本以为登上帝座一切就都会安生,事实证明,他想错了,邪法就是邪法,想在它身上汲取更多,或者变得更强,那么同样需要付出等倍甚至更多的代价,多年以来,褪去表面的光鲜,他身上的反噬但增不减。
要么说造化弄人,自己当初修禁术与手足相残,而今自己的儿子同样走了自己的老路,千峰炎想到了千少钦,这个曾经用数十条少女的性命为自己铺路并威胁他父皇的人,江山,绝对不能落到他的手上。
太子以恒庸碌无才,优柔寡断,更是难当大任,至于千无忧,千峰炎想着,工文善武,医术堪天下之绝,可是,其他的皇子,他尚且从嫡系己出的血缘方面考虑,但千无忧,明明是自己的儿子,他却总觉得他像外人。
如果真的没有合适的继位人选,那让这万里河山作祭,陪自己葬埋于黄土之中,千峰炎忽然有了这个疯狂的想法,这令他极度兴奋,帝王之冢,万民陪葬,他就是昆楚,是五界之中,空前绝后的皇帝。
繁乱的思想加上混沌的睡意,为这本来就虚弱的睡眠更添了几度疲惫,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死后,万里江山颠覆于火海的样子,王灭,国灭,多么传奇,无论继位者是谁,他都是不愿意的,他不希望有人接管自己的江山,不希望自己一生的功禄被别人坐享其成。
自私的帝王,将天下看成自己的所有物,生不带来,死非要带走,他不记得这个国家祖先打下的千年基业,只想标榜自己的存在,宣扬自己的功绩。
当他深陷于自己的美梦时,身体传来的一阵清醒和放松,让他的意识逐渐回流,眼睛缓缓地睁开。
朦胧之间,他看到一个人影,不远处,在和侍女交谈着什么,他又眨了几下自己浑浊的眼睛,看清了白色的人影。
千无忧?
千峰炎很疑惑,心下当时警觉起来,他是怎么进的宫!
“时辰一定要掌握好,多熬制一刻,药效就会大打折扣。”千无忧温润的声音传来。
“是,九殿下。”小侍女应答着,行了一礼,拿着药方出去了。
余光再次扫了一下榻上那个早已转醒暗中观察的千峰炎,千无忧回身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于榻前。
“父皇适才梦魇之时,体内魂力调息失衡,窜流于经脉,有走火入魔之兆,期间父皇半梦半醒间下口谕宣儿臣入宫,儿臣奉命前来,用银针压住父皇体内的魂力,以保父皇无恙。”千无忧简明扼要地说了当时的情况,千峰炎本就生性多疑,这也是他为什么在交代完所有之后,又叮嘱了小侍女一句的原因。
“有这等事?”千峰炎眉头皱起,沧桑的面孔下是深深的沉思。
“父皇不必担心,应该是体内魂力过于悍烈所至,以后宫中减少龙涎香的使用量,多用一些清淡的草本安神香,加上儿臣药方调理,便可避免如今日的情况。”千无忧道。
“嗯,此番辛苦忧儿了。”千峰炎沉重地出了口气,眼中覆上一抹幽深。
千无忧轻轻颔首,悄声退下。
他不由得想到了疆场上那个纵马长鞭的少女将军,背向织罗鸳鸯,浅嗅青梅的闺门之趣,代父出征,为保一方领土去厮杀御敌。郗家数代效忠皇室,家中无论男女长幼,悉承家族之任,祖祖辈辈不知道战死疆场多少人,将位更迭有多快,而她的父亲郗彦,更是离奇殁于边境,尸首无存。
她当时才多大,家国之危就那样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化悲为斗志,那种痛的淬炼,是常人无法体会到的。
之前虽也有耳闻,但终归不甚清晰,他细查了她的过去,那段沉痛的记忆被少女小心翼翼地掩埋起来,坚毅的明眸皓齿,面下是不达眼底的沧桑世故。
靖北,像郗未若这样的将领不在少数,甚至有很多耄耋之年的老将军,一柄利剑,一身孤胆,默默无闻地守着一方平安。
时不容才啊,一面是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一面是庸碌安逸的皇帝,以及一众阿谀奉承不作为的官场大臣。
千无忧本来以为,千峰炎只不过是庸,没想到,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他脚步顿了顿,眉眼间的锋芒乍然若现,他不会让靖北为他的愚蠢陪葬的,无论真假,他都不会让她守护的,不会让千万子民守护的国土,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明华宴转瞬及至,尚都城城门大开,当然城中和城门口的守卫也比平时增加了一倍。华灯结彩,市坊门店前的客人络绎不绝,外来的商人同城中大贾商讨着什么,从邀月楼最高的雅间向下望尚都城,映入眼中便是一片融融的暖意,密集的人群里连肩接踵,冗杂的叫卖声混合着人们闲谈的声音,明华宴中日,万家灯火时。
这其中不乏异族装扮和服饰的人,这便是他国来访的客人了,由于这是靖北奉行多年的传统盛宴,人们并未因此称奇,明华宴的焦点,也自然不在这里,而是在那一列列浩浩荡荡,华服异饰的各国使者团上的。
城门处一声嘈杂霍地传来,一名红衣女子骑于一匹隽秀的银鬃马上,乌发亦是由长长的朱色发带束起,发带一直延之发尾上端,全身上下干练整洁,并未有任何复加繁冗的坠饰。可单她这一席发带,便是由南陲陇阳之地盛产的玛瑙熔炼加工成的丝线制作而成,多道工序提炼凝合,几乎比真玛瑙的纯度还要高出几许,价值连城,仅这一个发饰,便胜过无数珠宝金钗。
城中的喧闹截然而止,霎时的沉静,将所有人的目光移向至城门口那浩大华丽的队伍中。
而队伍中最前方的女子,便是此番代表陇阳出使的陇阳长公主,贺兰容歌。
桃花粉面,秋水般的明眸暗藏着侵略性的好胜,却因收敛,展现出更多的风度柔情。
自额前至鬓间的几缕长发迎风飞扬,时不时有细微的发丝飘过红唇,更显白皙的脸庞楚楚动人,面上那媚而不谄的微笑,更是让人心湖荡漾,难以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