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从耀新镇逃来怀南市的时候，方瑞雪她们是坐的汽车，一路颠簸，去到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现在终于要回去了，她也改坐了火车，从怀南直达楚市。
可是对于方瑞雪来说，2000年的火车并没有比汽车舒服多少，反而更加的拥挤，车厢内的环境也更差。这不得不让方瑞雪开始怀念未来十几年后的华夏发达的高铁网络，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享受到便捷的交通。
本来程昱是想要自己开车回去的，但是方瑞雪觉得他们要低调，最好是能让人觉得她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才回去的。
但是，不管方瑞雪再怎么低调，她也不可能像当初那样，一身狼狈地离开，又一身狼狈地回来。
从火车站出来，方瑞雪和程昱就上了开往耀新镇的大巴，将近五年过去了，这里的大巴车依旧没有换新，还是那副破破烂烂的样子，座椅脏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楚市到耀新镇的那条路正在维修，扩宽了的路只有一半能走，而这一半还都是黄土飞扬的土路。
“我后悔了。”方瑞雪坐在车里，身体随着车身的摇摆和摇晃，她的胃里正在翻江倒海，只要车子一停，她就能立马吐出来。
“再忍一忍。”程昱递给她一瓶水，说。
其实他也没比方瑞雪好到哪里去，大学生活太过舒适，程昱的身体也被养出了娇气，这一路的长途跋涉过来，比他在运动会上刚跑完三千米都累。
方瑞雪接过水但没有喝，现在胃里本来就难受，她怕自己一口冷水喝下去，就真的忍不住了。如果她在车上吐了，不用售票员赶她，她自己就会忍不住下车了。
靠着一身的意志力挨到耀新镇，方瑞雪果然一下车就吐了，因为中午在火车上没怎么吃东西，她现在胃里除了酸水，也没别的了。
吐完了方瑞雪反而一身轻松了，虽然脸色还很难看，但总算是有了精神，可以面对接下来的行程了。
他们之前就商量好了，到了镇上之后，程昱回古庙村爷爷奶奶家，方瑞雪回白澍村自己曾经的家，方德才和纪永珍不在，也不知道那座房子里还能不能住人。
临走之前程昱突然反悔了：“你还是跟我回爷爷奶奶家住吧。”他有些不放心方瑞雪一个人回去。
“不行。”方瑞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要是跟着你回去了，你准备怎么向你爷爷奶奶介绍我？”
“妹妹啊！”程昱理所当然地回答。
“妹妹个头啊！”方瑞雪打破程昱的幻想，“你奶奶认识我呀！”
她可是在古庙村住了一年多，整个村的人基本上都认识她。程昱说她是“妹妹”，那也要他奶奶信啊！
“可是你一个人回去，真的没问题吗？”程昱皱着眉头问。
“没问题的。”能够对她造成伤害的两个人已经不在那里了，最大的威胁消除了，剩下的，也就不算什么了。
程昱最终选择了信任方瑞雪，他送方瑞雪上了面包车，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方瑞雪觉得程昱有点紧张过度，完全把她当成了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又或者是因为关心则乱。被程昱纳入到自己的羽翼之下的方瑞雪，他已经不能把她当做什么不相干的人来看待了。
还是那条熟悉的土路，方瑞雪还记得就是在这个路口，李巍帮她拎过行李，还塞给过她一把的毛票。
现在回忆起这些，那些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可是时间其实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越是靠近那栋房子，方瑞雪的心反而逐渐平静了。因为这一路的风景，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即使离开了好几年，也依旧没有改变。
路边的坟茔、屋后的竹林、绿油油的麦地、树梢上挂着黄澄澄的橘子的果树，还有冲着她“汪汪”大叫的大黄狗。
这些都是在她的记忆里保存了两辈子的熟悉的景色，一点也没有改变。
狗的叫声引来了主人，那人手里正端着饭碗，走到门口看到方瑞雪一愣，悻了半天也不敢认。
方瑞雪冲那人笑了一下，她没有开口叫人，不是因为她不想叫，而是她不知道该叫人家什么。那人以前跟她家里不熟，从来没有人教她叫过，刚才那一刹那间，她没想起来该叫人家什么，于是只能笑一笑当作打招呼。
等到方瑞雪都走远了，那人才反应过来，冲屋里喊道：“他爸他爸！你快出来看看！那是不是方德才家的丫头啊！”
可是等她的丈夫也走出来，连方瑞雪的背影也看的不真切了。
走到陈娟家屋后的时候，方瑞雪停下了脚步，如果直接从这一弯人家门口路过，那肯定是要被围观的。方瑞雪赶了一天的路已经很累了，她不想带着一脸的疲惫去见那些曾经帮助过她的人。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绕着走。
田埂子上的铺着一层草木灰，泥土裸露在外面，方瑞雪知道这是因为有人放了一把火，把上面枯黄的野草烧了。
她曾经也在田埂上点过火，就那一次，还被陈娟发现了，吓了她一跳。
走过田埂子，那栋房子的屋角已经可以看到了，白墙红瓦，和记忆中的一样。不过等方瑞雪走近了，就发现还是不一样的。
白墙上的石灰脱落了几块，露出里面黄色的砂砾；屋后的菜园子已经完全荒芜了，杂草长得比人还高；还有门前的稻场，因为雨后无人打理，已经裂开了口子，斑驳成一块一块。
方瑞雪站在大门口，门上朱红的油漆褪色了不少，门口的台阶上蒙了一泥土和落叶，也没有人清扫。可是大门上却没有上锁，方瑞雪伸手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
难道屋里现在有人住吗？
可是方德才和纪永珍都不在，还有谁会住在这里？
方瑞雪走进屋。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太阳已经落山了，只剩下晚霞在给大地输送最后一点光明。屋里很暗，但是却没有开灯。
方瑞雪凭着记忆走到开关处，拨了一下，堂屋的灯并没亮，难道是灯坏了吗？她放弃开灯的想法，发现通往院子的侧门是开着的，她静悄悄地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