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西没，夜色轻垂。
小巷里，老人正收起那把老旧的胡琴，缓缓站起身来。
路人奇怪地看他一眼，步履依旧匆匆。
一个小孩儿光着脚从小巷那头急急奔来，略有些迟疑地停在了老人面前。
“你在干什么？”孩子歪着头问。
老人慢慢地抬起脸，眯起浑浊的眼睛，很认真地上下打量着孩子。然后迟钝地露出一个微笑，沟壑纵横的脸上显出一丝和蔼来：“我在……拉胡琴啊。”
“胡琴是什么？”孩子也笑了，红通通的面颊上有两个又圆又深的酒窝。
“胡琴……”老人颤颤巍巍地拿起墙角的那把琴，亮给孩子看，“这个就是……胡琴……”
“这琴真好看。”孩子好奇地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碰了一下，“你能拉给我听听吗？”
老人的脸上有了些许光彩。他转过身，安放好小椅，再次坐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摆开了架势。
老人那粗短的手指在小小的一把胡琴上却显得异常地灵活。
老人开口唱道：
“却因何县太爷暴敛横征？恨只恨这狗朝廷肆行苛政，众苍生尽做了这乱世之民。眼见得十室中九如悬磬，眼见得一县中半死于兵；眼见得好村庄变成灰烬呐……”
孩子认真听着，只觉老人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心里唱出来的，胡琴拉得美极了。
老人拉着，唱着。
天地间仿佛只有老人和孩子而已。
唱罢，孩子才上前去，揩干了老人脸上的泪。
老人问孩子：“好孩子，你说……京戏，还有人听吗？”
孩子正欲开口，远处却忽然传来女人急急的声音：“死孩子你上哪儿去了？！”
孩子浑身一抖：“我，我妈来了，我得走了，明儿再来！”
“妈！”孩子又向巷子里边儿跑去了。
小巷又安静了。
而那个孩子“明天”没有来，后天也没有来，就像消失了一样。
老人还是在巷子里拉着琴，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不厌其烦。
微弱的哭声传进老人耳朵里。老人寻声，看见一个软软的被包。
这是一个怎样可爱的男娃子啊。老人抱起了孩子。是哪对儿狠心的爹娘丢下的？
拉胡琴挣下的钱也许可以养活一个孩子。
老人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昏昏暗暗的灯光下，老人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个被丢弃的小婴孩。
这个孩子并没有残疾，浑身红通通的，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可爱极了。
想来是哪家生下来了又养不起的罢。
老人缓缓俯下身，将嘴唇贴孩子耳边，轻轻道：“好孩子，你说……京戏，还有人听吗？”
孩子的耳朵被老人嘴里喷出的热气挠的痒痒的，不由得咯地笑了起来。老人看到，孩子的脸颊两边都有个小小的酒窝。
“好孩子……好孩子……”老人也笑了，伸出短短的手指逗弄着孩子的小脸，“我……我一定会把你养活的！”
老人把孩子幼嫩柔软的小手握在了自己树皮般的手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