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瞎子的破宅位于旧城最东头的一处僻静之地,紧挨着腐臭的荷花池。夏天污秽肆掠臭不可闻,冬天寒风呼啸冷若寒霜。在周生搬进旧城之初,曾听陈瞎子吹嘘他的那只瞎眼是因为当年在阴山和蛮人大战三天的时候不幸被一支冷箭射瞎。接触的时间久了,才发现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年轻的时候,居住在外城的陈瞎子不学无术,贪财好色,输光了家底之后跑去偷看妇人洗澡。妇人大怒,操起叉牛粪的三头叉掷向陈瞎子,正巧刺中了后者的眼睛。气急败坏的陈瞎子用一颗眼珠保住了一条命。外城是呆不下去了,只好躲到旧城,寻了一块僻静地,靠着偷鸡摸狗的手段勉强度日。既无妻妾亦无子女的陈瞎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过的日子倒也逍遥,尤其是从青石板下面偷出那一包裹碎银子后,小日子美得赛过了神仙。
在陈瞎子看来,得知周生在青石板下面藏了碎银子的事情纯属偶然。在中秋灯会前一阵子,喝的醉晕晕的陈瞎子东倒西歪在烂尾巷里闲逛着。迎面走来的张大婶正在训斥张小美,发光的眼睛贼溜溜的在张大婶身上转了几圈,惹得这个那个五大三粗毫无姿色可言的中年妇女勃然大怒,脱下草鞋冲着陈瞎子的脑袋上“啪啪啪”打了几下,牵着女儿的手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张大婶略带惊愕的声音——阿生家后院藏着碎银子?谁跟你说的……张小美说了什么,陈瞎子已经不记得了。他的心思完全都被“碎银子”三个字攫住,一阵狂喜从心底往外涌。
陈瞎子虽瞎不傻,冷静下来的他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且不说碎周生家的后院是否藏着碎银子,就算碎银子真的存在,那也是周生的碎银子,和他陈瞎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偷摸着在周生家转悠了十来天,在中秋灯会的那个下午,陈瞎子终于瞥见周生取出了藏在青石板下面的碎银子,带着周舟离开了旧城,周家只剩下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陈瞎子觉得机会来了,他甚至将这个机会是归功于自己“多年前看见周生老爹被勒死后却没有将这件事张扬出去”而得到的赏赐——老天爷借周生的手将这笔银子藏起来,又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没错,一定是这样!这就是上天对自己的奖励!
恶人行事总有借口,有口不借,诸恶难行。找到借口的陈瞎子静静地躲在周家的院墙外,准备等到老人睡熟后就动手。令陈瞎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年事已高的老人并没有熄灯就寝,反而一直坐在屋里,等待孙子孙女的回来。
不能等了,错过了今天,以后怕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古往今来,富贵都是险中求来的!
陈瞎子翻入院墙,掀开青石板,摸出那包碎银子,抬起头,看见了走出来的老人。
“瞎子,你做什么?”老人并不清楚自己的孙子在后院里藏了碎银子,今夜的她有些心神不宁,坐在屋里望着摇曳的烛火盘算着自家那两个孩子是不是就快回来了。后院里传出声音之初,她还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推开门走了出来,正巧看见了直起腰的陈瞎子。
“周生他奶奶呀,”陈瞎子原本打算掉头就跑,刚刚转过半个脚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老人已经认出了自己;二来听老人话里的意思好像并不清楚后院藏了银子的事情。将包裹随意的搭在肩膀上,陈瞎子拍了拍手,佯装尴尬地笑了笑,“这不,酒喝多了,又翻错墙了!”
“你说说你,四五十岁的人了,”老人跟着陈瞎子走回屋,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打量着陈瞎子背上的包裹,她不知道包裹里有什么,但是认出了裹着东西的那层花布——那是之前周生问他讨要说要装什么贵重物品的。“瞎子,”老人的声音冰冷,“你偷我家的东西!”
“没有。”陈瞎子转过身,他知道被发现了。
“你个下三滥的王八犊子!”老人冲过去伸手去抢那个包裹,陈瞎子偏身躲过,老人的指甲划破他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痕,扯下了蒙眼的黑纱布。“还给我!你这个混蛋!”
被划破的脸颊隐隐生出阵阵刺痛,被扯落的黑纱布唤醒了沉寂多年的羞辱。陈瞎子咧着嘴,在那一刻心中的恶喷涌而出。他挥起肩膀上的包裹,重重的击打在老人的面门上。老人发出一声惨叫,后退了两步,摇摇晃晃,扶着墙壁。陈瞎子冲过去,再一次挥起肩膀上的包裹,老人捂着额头,扑通跌落在地,血水顺着她的指尖汩汩的往外涌着,她微微张嘴,像是一只被扔在旱地里的鲫鱼。
“找死!”
陈瞎子骂了几句脏话,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外传来女孩雀跃的呼喊,他微微一愣,从老人的身上跨过去,跑进后院,却被青石板拌倒在地。陈瞎子慌忙起身,看见一个身影冲过来。他强忍疼痛,翻过后院院墙,在旧城里玩命狂奔,终归是甩掉了那个疯小子。
周奶奶的死和周舟的失踪终究如同随波逐流的小舟,消失在旧城百姓的茶余饭后里。估摸着风声过去了的陈瞎子从臭不可闻的废宅里钻了出来,犹如重见天日的老鼠,过上了纵酒高歌的生活。行走在烂尾巷子里,偶尔会撞见魂不守舍的周生。不过,陈瞎子并不担心,在他看来,那个疯小子在那夜断然没有认出自己。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呢?
三月三,小鬼出,世人退,夜黑风高,不宜外出。
哼着小曲,嚼着花生,翘着二郎腿的陈瞎子不停地给杯中倒酒。酒名愁肠,是京都本地酿造的名酒,一杯愁肠,化作相思泪。陈瞎子可没什么相思之苦,痛饮愁肠,也并非有愁苦之事。只不过昨日上街买酒,店里只剩下两坛愁肠了。
“咯吱!”
剩下一半的破门被推开,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谁呀?”陈瞎子扭过头喊了一嗓子,自打自己有钱之后,旧城里倒是有一些家伙循着酒香找上门与自己称兄道弟。或许是心底多年的孤寂在作怪,有了钱的陈瞎子比任何时候都渴望与人攀谈,哪怕他明知道对方图的只是坛子里的酒,盘子里的肉。“老徐吗?到门口了,还不进来喝一杯!今个儿喝的可是愁肠!京都的名酒!”愁肠下肚,陈瞎子拎起酒坛扭着身子站起来,望向门外。黑暗的夜色里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不像是老徐。“小猴子吗……”话音刚落,陈瞎子猛然想起了什么,吓得后退一步,酒坛倒在桌上,里面的酒淅淅沥沥洒了出来。
今天可是三月三,老徐也好,小猴也罢,就是再馋酒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晚上跑出来!可是,如果不是那些狐朋狗友,出现在门口的黑影究竟是谁呢?
梁三铁青着脸,从如墨的夜色中走了出来,解下背上的长刀,握在手中,缓缓前行。刀尖耷拉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锋利的刀刃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疯小子,你,你要做什么?”认清来人的面目之后,陈瞎子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等看清楚梁三手中提着的长刀,陈瞎子后退了两步,瘫软的靠在桌上,桌上的那一坛酒被他碰落坠地,酒坛碎裂,愁肠满地,散发出莫名的忧伤。“旧城的规矩你可知道?你知不道?”心慌意乱的陈瞎子已经乱了分寸,吐字发音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杀你!”
在筹谋复仇的这些时日里,周生一直在想,在手刃仇人之前,自己一定要问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奶奶,为什么要偷自己的银子,为什么要拐走自己的小妹……所有的问题在看到瘫软的陈瞎子瘫软下去的那一刻时,就变得不再重要。陈瞎子是一个生活在旧城里的可怜人,却杀死了自己的奶奶。纵使陈瞎子回答了所有的问题,也换不回奶奶的命了。原本用不了多久,奶奶就可以和自己去享清福的。而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可怜人给毁了!
周生的心底生出深深的悲哀,替奶奶悲,替自己哀。悲哀涌出心头,化做浓浓的怒意。对方的可怜模样让这份怒意变得更加可怕!抚养自己长大的奶奶竟然死在这只可怜的跳蚤手里!周生提起长刀,向前迈了一步,刀尖刺破了陈瞎子的衣服,抵在陈瞎子的心口。
“不要杀我,不要!”陈瞎子拼命摇头,背着手将藏在桌子下面的包裹取了出来,打开包裹露出还没花完的碎银子。“周生啊,银子都给你,只要你别杀我!别杀我!”
“人都死了,要这些银子做什么用!”
“我不是故意的……”
“这些话见了阎王再说吧!”
长刀向前,瞎子倒地。这一倒,偏偏避开了刺向心口的长刀。陈瞎子怪叫一声,将手里的碎银子砸向周生。周生抽刀,砍了下去。陈瞎子就地一滚,躲开致命一击,嚎叫着冲了出去。此时的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惯例,跑出去哪怕是被小鬼吃了,也比呆在屋里被人砍死强。
破宅外有两条路,一条通往臭水塘,一条通往烂尾巷。沿着烂尾巷的方向跑了过去,在第一个三岔路口,陈瞎子选择了最右边的那条路。追出来的周生停在了三叉路口,若有所思,片刻之后,踏上了中间那条路。
尽管被胸口被刺了一刀,却没有让陈瞎子丧失判断的能力。在旧城生活了几十年,他非常清楚,最右边的这条路有一个胡同,只要穿过胡同,便会进入旧城的百口关。那里的地形错综复杂,恰是摆脱追杀的好地方。陈瞎子一边跑一边朝后看,感觉周生并没有追过来,心中的惧意消散了一半。
“哎哟,我的妈呀!”
陈瞎子的脚踝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扑倒在地,挪动屁股,靠在胡同上,弓着身子,大把的汗珠从脸上流淌下来。他喘着粗气,双手摸向右脚的脚踝,那里套着一个巨大的铁夹子——那是京都人狩猎常用的捕狼夹,如今却套在了陈瞎子的脚上。捕狼夹上的锁链伸向不远处,扣在了胡同壁的铜环上。呲牙咧嘴的陈瞎子望向胡同的另一端,一个人影从那里走了出来。
当尖叫传来之初,梁三有一点小激动,打开随身的火折子,朝着呻吟的方向走去,看清楚被捕狼夹套住的陈瞎子后,他松了一口气,将火折子插在胡同壁上的缝隙里。取下身后的长刀,双手握住,刀尖对着陈瞎子的面颊。脸上带着黑纱布,瞎了一只眼。虽然没有近距离的见过陈瞎子,但梁三断定这个人就是杀死周奶奶的人。
“不要动,不要动,”梁三看着远处,略有焦灼。周生怎么还没有来?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刀尖微微抖动,擦破了陈瞎子面颊,带出一道道血痕。“再动,我就杀了你!”
“少爷,放了我,”陈瞎子伸出手拨开险些刺中自己眼睛的刀尖,眼前这个少年衣着鲜丽,非富即贵。在旧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年。眼睛打量着那把不停晃动的长刀,刀长五尺,重约十三。和刺伤自己的那把刀仿若一致。“少年,我就一个老瞎子,半条腿埋进了黄土,和您无怨无仇,放了我吧。啊?”
梁三跳着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在宫里,他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听闻过数不清的尔虞我诈,却从来没有见过市井之中血肉模糊的哀求。他有些可怜这个瞎子,却又无比痛恨这个瞎子。就是这个瞎子,杀死了周生的奶奶。面对这样的人,自己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不行!”
说话的同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梁三手中的长刀狠狠的刺进了陈瞎子的腹部,他吓了一跳,赶忙把刀拔出来,用力过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恰在这个时候,周生赶了过来,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陈瞎子,伸手拉起坐在地上的梁三。
“还真让你说中了,”周生的出现让梁三的心里卸下了重担,指了指躺在那里面如死灰的陈瞎子,“他跑的时候踩中了那个捕狼夹子,惨叫了一声,就趴在那里了。”
“三条路上都放了捕狼夹,从哪儿跑都跑不掉!”周生的话驱散了陈瞎子悔恨的念头,看来眼前这个疯小子为了杀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并非一时的冲动。“陈瞎子,冤有头债有主,看清我这张脸,”将火折子放在自己的下颚处,血色的火焰下露出周生狰狞的脸,“下辈子想报仇,就来找我!”
“等等,不问问他是怎么知道你在后院藏了碎银子的事吗?”
“不重要了,”周生单手握刀,冲着陈瞎子的心口刺了进去。抽出长刀,托起长衫的一角,将刀上的血迹擦拭掉,感受着生命的气息从陈瞎子身上慢慢溜走。“下辈子,做个好人。”
陈瞎子捂着心口,沉重地喘息。是啊,张小美怎么会知道周生在后院藏了碎银子的事情呢?自己怎么碰巧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呢?陈瞎子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想明白了什么,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明白。“张小美……”
这是陈瞎子留在人世间最后三个字,在他吐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梁三也将长刀捅进了陈瞎子的身体,溅起的血水洒在他的脸上。梁三吓了一跳,丢掉长刀,站到一旁。
“你干什么?”周生吃了一惊,不解的望着梁三。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梁三伸出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抹,冲着周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刚才听见了,他说张小美,应该就是张小美将碎银子的事情透露给他的。接下来我们去做什么?”
周生没有说话,梁三用实际行动跳上了自己的贼船。若是卧虎发起疯来,恐怕两人都难逃责罚!抽出插在陈瞎子身上的长刀递给梁三,周生走过去,搂住后者的肩膀。“杀一个成单,杀一对成双。我们去杀张瘸子!”周生并没有意识到,话里的我不知为何变成了我们,他更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两个少年的命运彼此缠绕,再也无法分开。
成功杀死了陈瞎子,不仅意味着复仇的大业成功了一半,更坚定了两人的信心。兴奋取代了之前的惶恐,焦灼之情渐渐散开。两个人握着拳头相互碰撞了一下,拿着长刀朝着张瘸子家的方向走去。
从这里横穿千尺桥,再绕几个弯便是张瘸子的家,与周生的破宅院仅有一墙之隔。千尺桥究竟有没有千尺没人量过,桥下的流水早已干涸,堆积着大小不一的石子和泛黄的泥沙。
意外,就在少年走到千尺桥的中心发生的。
拄着铁棍的张瘸子拖着一条残腿,一瘸一拐迎面走了过来,在距离少年百步的对方停了下来。
“得手了?”张瘸子问了一句,见没有人回答,暗自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周生,“你要杀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但是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流淌的杀意。这杀意堆积在你心中,怕是已有数月。”
“你帮那个贼婆娘拐走了小妹。”
“嗯?”对周生的回答,张瘸子显得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深究。“看见你今夜去了臭水塘,我就知道你迟早要来找我。毕竟,今天是三月三,错过了最黑的夜,怕是又要再等一年。”
“我没想过再等一年。”
“我可以逃,可是我不能逃。”张瘸子说了一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向前走了几步,他的腿一点都不瘸了。“为了不让你打扰我的家人,只好逆了规矩走出来。”张瘸子回头望向家的方向,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他总感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幕后编织着这个局。
“只要能杀你,在哪里都一样。”周生横握长刀,一旁的梁三摒住呼吸,“你不仅拐走了小妹,还抢走了她的发钗!”
张瘸子偏着头,不理解周生话里的意思。在他看来,眼前的少年怕是疯了。“井底之蛙,安之天下之大。”张瘸子双手握住铁棍,举起,狠狠的击打在桥面上。心绪越来越烦躁,他要赶紧解决眼前这两个小子。
夜仍是那样的黑,桥仍是那样的静。
在下一刻,一道波纹以铁棍为圆心向四周散开,强大的力量掀开厚重的青石板,少年手中的长刀掉落,少年飞起,重重地摔倒在身后的一面院墙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差点将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鲜血顺着嘴角溢出,连站起来的气力都已消散。两人对视,目露惊骇!张瘸子竟然是一个修行者?一个修行者怎么会赖在旧城里?与此同时,站在鬼宅里作画的玉生烟脸色一沉,扔掉手中的画笔,刹那间,出现在张瘸子的面前。
“你,不是人。”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子,张瘸子捏紧了手中的铁棍。他看不透眼前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历。
“欺负两个孩子,给老娘滚!”
玉生烟吼了一句,张瘸子虎口发麻,几滴鲜血低落在地。他单手握着铁棍,身上的气势散去,又变成了那个可怜的瘸子,转过身慢慢的走着,一瘸一拐,心中却涌现出无比的惧意。旧城里出现了这样厉害的人物,自己竟然一无所知,究竟是谁将这个少女送入了旧城。莫非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想到这里,张瘸子跑了起来,他担心自己的妻女和藏在家里的那个秘密,所有的一切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局,一个调虎离山的局。而自己就是那只被调开的虎!
房门被撞开,屋里空无一人。地下密室的盖板被扔在一旁,看起来像是有人趁自己外出闯了进来。张瘸子握着铁棍,秉着呼吸,顺着楼梯走入地下的深处。走完最后一节楼梯,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盏灯,穿过宽大的走廊,进入狂风呼啸的大堂。
手中的灯发出若隐若现的光芒,不论狂风如何肆掠,就是没有熄灭。张瘸子的发髻被吹散,每迈一步都显得格外困难。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见躺在地上的妻子,却不见自己的女儿。匆匆跑过去,将那盏灯放下,抱起妻子,拍了拍她的脸颊,后者微微睁眼。
“怎么回事,小美呢?你怎么会在……”张瘸子皱了皱眉头,咽喉间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毒素顺着他的血液流向全身。他低下头,看见妻子的手中握着一枚黑色的针。“阿芳啊,你干什么?”他想不明白,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妻子怎么会对自己做这种事情。
“你不是瘸子,你也不姓张,你的家族曾经侍奉铸梦师。”
“你是谁?”
阿芳没有说话,将黑针插入自己的发髻之中,蹲下身,抚摸张瘸子的面颊,捡起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你是一个掌灯人!”
张瘸子愣住了,一幅幅画面从眼前跳过:中秋灯会前腹泻疼痛,小美跟自己说起的碎银子,妻子捡来的七彩发钗,失踪的周舟,被杀的瞎子,愤怒的周生,突然出现的少女,今天的日子……所有的一切连成一副画,画面的中心站着茫然的自己。
这是一个局,并非调虎离山,而是请君入瓮。
入局的是自己,设局的是妻子。
三月三,众神陨落,百鬼凋零,大妖远遁,逐梦师出;三月三,引路人笑,掌灯人哭。传言在这一天,若是能用掌灯人的血,配上相应的符咒,便可打开禁锢之地的大门。
阿芳拔出了匕首,匕首上面雕刻着一只鹦鹉坐在芳草之上——芳草萋萋鹦鹉洲,问世间,最怕老鬼无情。
张瘸子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原来,你是老鬼的人!”
张瘸子死了,他到死也没有离开自己守护了一辈子的禁锢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