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熙有两个哥哥。
大哥顾知沉上战场杀敌,二哥顾知珩入朝为官,兄弟俩一文一武,支撑起了顾家的荣耀。
他们曾经很爱她。
嗯。
曾经。
那时她是他们手心的小公主,她曾开心地向小姐妹们炫耀,她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后来哥哥依然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只是妹妹变成了别人,不再是她了。
她的二哥,她平日里温润端方的二哥,头一次冷冷地看着她,语带厌恶:“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起因不过是她失手把顾向晚推入了荷花池。
不。
不是这个。
其实很早以前就已初现端倪。
比如大哥从边境回来总会带一份小礼物给顾向晚,而从前大哥只会给她带,府里的庶子庶女大哥从不关心。
比如二哥总教她让着妹妹,有时还会批评她几句。
再比如府中的下人闲聊时,总说大小姐娇纵任性,三小姐谦和善良。
不过是个庶女。
她从来没有把顾向晚放在心上。
后来跟小姐妹聊天,她们说她心思浅,城府没有她那个庶妹深。
她只是苦笑,一言不发。
大家族里的女孩子,哪能没有一点城府,她母亲更是早早就传授了她许多后宅阴私。
可她想,有父兄撑腰,她哪里用得上这些东西。
直到那次顾向晚落水,却无人信她这是无心之失,所有人都认为她心思歹毒,刻意害人。
孤立无援的时候她才知道,她没有任性的资本了。
她的父兄不再是她的后盾,而她必须要用她学过的手段在府里生存。
她终于长大。
他们希望看到兄友弟恭,姐妹和睦,她便好好和顾向晚相处。
明明从前世人皆知,顾家大小姐文能抚琴作画,武能上阵杀敌,后来却在顾向晚的蓄意抹黑下,她成了一个心思歹毒残害庶妹的长姐。
但她不想计较了。
兄长喜欢顾向晚,她也不想让他们不高兴,索性她不是个在乎名声的人,便由她去。
在盛京时,她总想起卫潇,想那人挑起的眉,弯起的眼,以及那风流的姿态,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摩挲着他给的玉佩,便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她还有卫潇呢。
可十六岁那年一纸诏书,她入宫为后。
她将年少的心思收起,安慰自己,反正要嫁的人是她青梅竹马的哥哥,知根知底的,倒也不算太差。
谢归是一个很好的帝王,但他不是一个很好的夫君。他喜欢顾向晚,知道她曾害过顾向晚,便常对她冷言冷语,丝毫不顾忌她顾家女的身份,想来也是知道顾家已经放弃她了吧。
一年的时光,足够她忘掉一个人,只偶尔梦见他,也是一道单薄的影子,看不清楚。
她深切地知道人性的复杂,也能理解他们的做法,虽然不甘,却也只有不甘了。
她记得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便不会因为日后的一些不愉快而怀恨在心,毕竟他们真的爱过她,她感恩,这个世界上能有人给予她温暖,让她不至于在黑夜中孤苦无依。
她其实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一点点善意都可以让她记一辈子。
她已经不记得为什么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她从城楼上往下望,跳下去的一瞬间只觉得解脱。
大概太累了。
总是沉溺在过去的回忆里一遍遍地凌迟自己,这深宫的寂寞迟早有一天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倒不如就此止步,至少她会永远是那个干净的少女,在冬日的阳光里笑得明媚。
……
再次睁眼,依旧是大红色的帷帐,顾长熙怔了几秒,蓦地笑了,笑着笑着,眼角便沁出了泪,眼尾微红。
不是做梦。
“蓁蓁,”卫潇掀开帘帐,眉眼含笑,“睡得怎么样?”
待看见她的泪,他有些紧张地问她,“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顾长熙赤着脚下床,扑进他怀里,一股委屈莫名涌上来,她在他怀中哭的撕心裂肺,仿佛要哭尽这几年所受的苦。
卫潇无奈地拍着她,轻抚过她的背脊,轻声安抚。
“别哭了,”他轻吻她的发顶,神色温柔,“以后我们好好的,不管他们,我们俩好好过日子,别哭了,嗯?”
顾长熙渐渐止了哭声,安静地呆在他怀里,平复情绪。
好。
以后我们俩,好好过日子。
不去想从前的种种,就当是一场梦,过了便过了。
她抬眸,望进他蕴着笑意的眼,弯了弯眸,星光从眼中倾泻,流转间是万丈光华。
顾长熙愉悦地笑,是夙愿得偿的开心。
真好啊。
有人这么爱她。
……
大昭。
冷宫内。
女子端坐于镜前,纤手抚上自己的脸,眼含哀愁。
一身玄衣的帝王立在门口,语气冷漠,“知错了吗?”
顾向晚拨弄着发髻上垂下来的流苏,对着镜中的自己嘲讽一笑:“臣妾不知所犯何罪,还请陛下解惑。”
“哦,你不知道?”谢归冷冷地看着她,眼眸漆黑,语带薄怒,“你对她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呵……”顾向晚转身,定定瞧着他,“这是你们默认的不是吗?如果不是你们放纵,她哪里会是如今的样子?”
女子精致的脸上带了一丝疯狂,她有些疯癫地喊:“我告诉你,顾长熙会死都是你们害的,不是我!害她的是你们,你以为她为什么自杀,你们都是凶手,都是凶手!”
她眼中起了雾,泪珠一颗颗滚落,她哽咽着,捂住了脸,“我不明白,明明是你决定的事情,现在又后悔了,来责问我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不都是你让我做的吗?”
高贵的帝王沉默下来,他有一瞬间的迷茫。
是啊,她是这样好的人,他怎么狠的下心这么对她。
为什么呢?
可能权力真的是一个好东西。
能让他抛弃一切的儿女情长,忘记所有的美好回忆,从此沉沦在皇权的欲海里无法自拔。
顾向晚看着年轻的帝王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底难得地畅快了不少。
“你永远都见不到她了,”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语调刻毒,“是你害死了她,是你自己!”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曾在边疆见过顾长熙。
那时她躲在人群中,衣着破烂,看着顾长熙打马而过,眉眼张扬而热烈。
后来得知她和她大哥镇守在边疆,护卫一方百姓,顾向晚便想,她以后也要当这样的人。
她曾看到顾长熙冲着她大哥耍小脾气,缠着他要买糖人,顾知沉不给买她就跺脚撒娇,眉眼间是被宠溺着的娇纵。
可是后来,她再没看到她意气风发的模样,她常常独自一人枯坐着,身上的气息苍凉而悲伤。
她也再没有撒过娇,而是有礼却疏离地对待两位兄长。
她曾经想守护她的烂漫她的张扬,可最后伤害顾长熙的也是她。
但她别无选择。
她看着顾长熙日复一日在深宫里消磨掉了少年朝气,总是想起她从前灿烂笑着的样子,便愈发心酸。
她不该这样的。
她是搏击长空的雄鹰啊,战场是她的天地,而不是被困在宫里,忍受这些宫闱倾轧,明争暗斗。
所以她偷偷帮她躲开谢归的暗卫,让她能够解脱。
她看到了。
她最后是笑着的。
和当年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