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好说!”种建中吹了灯。“还望娘子多多照料了!”
皮完之后,种建中就是一声闷哼。
夜里寂寥,梁乙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脑后的枕头。
“别抠了!赶明儿人家看到还以为是闹耗子了呢!”
“你还没睡着啊?”
“温香软玉,佳人在侧,如何能睡?”种建中睁开眼。“怎么?你睡不着?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君子之道,我的老师还是有教过我的。”
“你的老师?”
“是!张载!听说过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梁乙燕停顿了一下。“瞧不出横渠先生还有你这样的学生?”
“我这样的!哪样?”
“油嘴滑舌!”
“这你就不懂了!我娘说嘴笨的娶不着媳妇儿!像我这样能言善辩的才能把媳妇儿拐回家!”
这时只听窗柩处传来了一声细小的声音。
梁乙燕和种建中对视了一眼。
在不甚明亮的月光照耀下。一个黑衣打扮的人自窗外蹑手蹑脚地翻了进来,冲着床上就是一箭。
种建中感受到直面而来的冷冽之意,抱着梁乙燕就是一个打滚儿到了床榻的最里侧。
然后一拍而起,夹裹着床幔直冲那人逼了过去。
锁住了他的喉咙,手微微用力人便没了声息!
此时第二个,第三个黑衣人也都顺着窗户爬了进来,甚至还有从屋顶直直落下来的。
梁乙燕拉满了弩箭,对着屋顶被他们踹露了个大窟窿处手微微一送就射了出去。
她的弩箭只能远距离射杀,近身只能靠闪躲!
种建中抡起了自己放置在一边的大刀。
锋利的刀刃倒映的光芒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大人!”这么大的动静,官驿的所有人也自然是被惊醒了!
第一个赶来的自然是延松!他窜到了种建中身边。
“我这儿自能应付,你去帮她!这些人好似是冲她来的。”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何月茴。“有皇城司的人在呢!她出不了事儿!”
更多的人手加入进来之后,黑衣人明显有些应付不来,看着人三三两两地倒了下来,犹豫着吹了一声尖哨。
尚活着的黑衣人立马聚拢了起来,一个个破窗而出!
“哎呦我的个娘嘞!”负责官驿的小官儿傻了眼,看着满屋的残破心疼不已。
种建中和梁乙燕追到了楼下,那些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回去吧!”
“嗯!”梁乙燕抱着手打了个哆嗦。
种建中眉头一皱。
“延松!你去看厨房有没有生姜,熬一锅生姜来!大家都穿着单衣起来,祛祛寒!”
“是!”
“没事儿!大人!我们这身子可壮实了!”
话没说完,那个人就被种建中瞪了一眼。旁边人拉了他一下。大人这姜汤哪儿是给他们煮的啊!分明是给夫人煮的。
“属下多谢大人的体恤!”
种建中蹲下身,拉下蒙着的面左右瞧了瞧。但没瞧出什么名堂来,难不成还是那位做下的?不对!他肯定不会选在官驿下手。更何况这拨人明显是冲着何月茴而来的。
他手在黑衣人的身上来回摸索着。摸到胸口的位置只觉得手下感觉不对。“难不成是护心镜?”
他拔开衣衫,手伸进去掏了掏。一块儿稍大的铁片出现在了他手上。
梁乙燕三两步上前拿了过来,放在了眼前仔细瞧着。
“怎么?你知道这东西?”
梁乙燕把铁片收了起来。“这些黑衣人是西夏人!”
“西夏人?”种建中点了点头。“那就是西夏皇帝派人来杀你的!”
何月茴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
“这些人不是他派来的,是太后派来的!”
梁乙燕拨开地上人的头发。“太后的私兵脖颈处都有一处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印记,很容易被人当成胎记。”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种建中抬起头。“你称呼西夏皇帝为他,对太后也较为熟悉。你究竟是何身份?”
两人此刻的距离不过只有半分,梁乙燕甚至能感受到他喷薄在自己身上的呼吸。
她看了看屋内的一众人,意思不言而喻。
屋里的人也知趣儿,见确实是不用自己之后也拱手告退。“这天儿实在是太冷了属下等去找延松讨碗姜汤来。”
末了,还把正瘫坐在一旁盘算着需要多少银子修缮房屋的官驿小官儿也给带走了!
门被带上,梁乙燕身上掏出一方印章来递给了种建中。
这是个一寸见方,用料嘛一瞧便是极好的和田籽玉的印章。
他去看印章下镌刻的字。“李秉常?”李秉常!这不是西夏皇帝的名字嘛!
“西夏皇帝的私印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这一趟其实是替表哥来给你们圣上送信的!”她起身。“我去拿给你看!”
种建中摸了摸薄薄的信函,又递还到她手里。“既然是给圣上的我就不看了!不过为了之后能顺利到达汴京,你还是把能说的告知我一二。”
“好!”梁乙燕叩了叩手指。“你们有句谚语叫‘一山不容二虎!’换成国家也是一样。一个国家怎么能有两个君主的存在?自从表哥日益渐大,和太后的矛盾也愈发尖锐。表哥已经接管了西夏,太后却迟迟不肯放权,处处挟制。长此以往便母子成了仇!”说起表哥和姑母的关系她也有些无奈,若是一般的人家顶多是拌几句嘴,无论如何都不会弄到如此地步。只能说无情最莫过于帝王家。
“听闻现如今西夏皇帝在潜心礼佛?”
“不是礼佛!是囚禁!”梁乙燕直视着他。“你们在兴庆府也安排的有暗探,应当知道今年的那场政变。政变之后表哥就被看管了起来,不准他见任何人。”
“梁太后下的令?”
“自然!”
“所以他就让你替他送信向圣上求援?”种建中挑了挑眉。“可据我所知,西夏和大辽的关系更加密切。为何不是辽而是宋?”
“表哥对汉学颇为推崇!一直希望能够和大宋交好,让两国都能够长治久安,文化互通。”
“你和我说这个,就不怕我杀人抛尸?”种建中勾了勾唇角。“我种家可是武将世家,俗话说飞鸟尽,凉弓将藏。犹记真宗时宋辽和谈之后十年武将凋敝,文人当行其道。两国和谈对我可没好处!”
“大宋的敌人一直都是辽而非我西夏。从大宋开国时,我西夏还只是党项一族。那个时候我们求的不过就是一块儿足够我们繁衍生息的土地罢了!”
“以前是,不代表以后仍如此安于现状!”
“表哥他不会!”自己的表哥和自己打小一起长大,什么性格也是清楚的。他只想能够夺回皇权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能够像北魏孝文帝一样在西夏推行汉礼,兴汉学。
“当年李德明不也是兴汉学,行汉礼!他一死你看他儿子李元昊迫不及待地就开始了复兴西夏礼仪了,又是弄什么西夏文又是自立为帝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政治嘛自然也是如此!将隐患消灭在未露出头的时候才是兵家上上之策!”
梁乙燕忍不住呛声道。“那依你的话,若有一人长大可能为祸百姓,是否也是趁早扼杀的好?”
“自然!”
“那他现在尚未行恶事,也未成人。只要教化得当未必是恶人,那岂不是白白丢了一条命?”
“你急什么?”种建中勾了勾嘴角,一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发。“我说的无论是兵家上策还是最好的方法都是出于理性,但人嘛偏偏大都是情感占了多数!”
看那人嘚瑟的笑,梁乙燕明白自己是被这人捉弄了去。气的直接上手捶他。
“咳咳咳!”
两人看了过去,只见延松一手端着一碗姜汤尴尬地站在那儿。
梁乙燕收了手,垂首而站。
种建中吹了吹姜汤。“你来怎么不敲门?”
延松看着倒了一半的门嘟囔。“倒是得有门叫我敲啊!”
“行了!姜汤你也送到了!该干嘛你就干嘛去吧!”
“是!”延松临走还偷瞄了一眼梁乙燕。少主子该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这要是领回去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回去,他抖了抖。家里铁定是要闹翻天了,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少主子直接会被大人给无情镇压!
“那你到底是什么态度?帮还是不帮?”良久之后,梁乙燕抠着碗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种建中的表情晦暗不明。“不如你猜猜我会不会帮你?”
“你会帮!因为横渠先生是把家国看的重于自己利益的人。你作为他的学生自当秉承他的遗志!”
听到这句话,种建中手微微一顿。老师啊!“虽然我很想反驳你,但不幸真叫你给猜中了。小爷我虽然喜欢刀剑,但更喜欢看到国泰民安的盛世。小爷我做不了将军,大不了还可以扛着锄头回家种地嘛!有的是气力!”这句话不假,如若不再有纷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不受战火侵扰他倒是真的愿意融了刀枪做犁锄。
“但是,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事实上,朝中大多武将是主战的或出于私心,或出于政治主张。你也知道大宋自太祖皇帝时便对武官多加限制,兵无常将,将为虚职,武官不掌兵。他们怕太平了之后圣上会重演历史!”
“什么历史?”
“杯酒释兵权啊!”
梁乙燕撇撇嘴。“这不是用后就丢嘛!”
“你倒是形容的贴切!”种建中挑了挑眉头。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已经偏西了。
他去床上抱了一床被子。“走吧!”
“去哪儿?”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着实让梁乙燕不解其意。
“先另找个地方歇脚!”看见她那有些迷糊的表情让他有些想打趣她。“还是说你就准备睡这儿?”他指了指头顶的大窟窿。“露天席地啊!看不出你还喜欢这个?”
“谁喜欢啦!”梁乙燕想着这人真是恶劣,她涨红着脸拿了包袱跟到了他身后。
刚走到门口,种建中看她两手空空,凉凉道“被子!还是说你要和我盖一床?”
想的倒是挺美。梁乙燕瞪了他一眼,憋屈的又回去抱了被子。
延松正准备入睡,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呀?”他打开门。“大人!你这是?”
种建中抱着被子直接从他身边过去。“今晚我睡你这儿,你呢就看着和其他弟兄们挤挤!”说完就毫不客气地抓起他的被子扔了过来。
延松手忙脚乱地抱着被子一脸懵地从梁乙燕身边飘了过去。这个点儿他去找谁挤啊?不管,谁的拳头硬床铺就归谁!
折腾了半夜,梁乙燕没有什么睡意。种建中躺着那儿闭着眼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身边的人呼吸沉重,显然也是没睡。他勾了勾唇角,正准备睡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不对!”
突然的声音惊的梁乙燕一怔。“怎么了?”
种建中坐起身来就开始穿鞋袜。“先前不论是我还是汴京的人都以为你是传情报回京的,万万想不到你会是来求援和谈的。包括我叔父也是如此!他在皇城司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以防我有不测。他一向主战,要是知道你来宋的目的。”种建中也说不好叔父会不会杀人,但看之前朝中那些老狐狸的反应就能预料到叔父得知内情只怕和他们的反应差不了多少。“总之这件事绝不能走露了风声,接下来你离我必须在半步之内!”
“那延松呢?”梁乙燕跟在他身后,小声问着。
“他是家将后人,必然会听叔父命令。我想再去看看。”种建中瞧着楼下除了驿站的人还有皇城司的人。他把窗户一关,指了指头顶。“走屋顶!”
两人回到之前的屋子却没想到里面有个黑影子背对他们盘腿而坐,嘴里念念有词。
等看清楚人,种建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口气。“我说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嘛?”
“算账!”驿站仆役的声音有些飘忽。
“大半夜的你算什么账啊?”
“修屋顶要银子,门窗要银子,还有桌案……”
梁乙燕轻轻扯了扯人。“他好像是在梦游!”
嗨!还真是。种建中一敲那人的双眼果真是闭着的。“真行!”
他感叹一句,瞧着那仆役还在那儿念叨,他揉了揉额角。“再这么耽搁下去就被发现了!”
他摸着鼻子,看着仆役眼睛一亮。“你现在回去睡觉,明天早上这里就完好如初了。不用修!”
本只是骗骗小孩子的话,他只是试试看。但仆役却应了。一边念叨着“不用修!不用……”一边摸索着出去了。
等天亮之后众人发现两人不见了,自是一阵的兵荒马乱。之后就开始传信询问接下来该如何?
种鄂看着手下人传回来的书信。
“大人!这西夏派暗探过来是不是想灭那何月茴的口,顺道杀了少主子?”
种鄂捋了捋胡须。“西夏不会从我种家下手。毕竟多年来我种家负责的是对辽的西北战场,与西夏并无宿怨。它夹在辽和宋之间本就举步维艰,不到万一它绝不会得罪了我们而给自己招惹麻烦的。”
种鄂把信放在灯上烧了。他也不是没想过是那些人抓何月茴顺手抓走了彝叔。但种家军的赫赫威名谁人不知?武将世家一向护短,他们会得罪自家这么大的一个敌人吗?应该不是西夏,反倒是朝中那些老家伙倒有可能。那些老家伙就巴不得他种家后继无人。“着令皇城司里的人,何月茴保不住便不保了。只彝叔要安然无恙。!”
“是!”
“顺便打探一下,朝中那些人的动向!”
“是!”
种鄂叩着手。他一向喜欢主动出战而不是被动迎战,那些老家伙可不一样。嘴上说着打仗劳民伤财,暗地里却是一直打压武官。
“大人!传回来最新的消息。好像是种家少主子和那个何月茴被西夏暗探刺杀了!”
“刺杀?”他手上微微一停顿,墨渍在纸上晕染开了一团儿,他急忙补救添了一朵墨菊在那儿。“皇城司那么多人跟着怎么还能把人给放了进来?”他弯弯嘴角,只怕是李老头这下要遭灾了!不过他们闹的越欢越好!如果种家少主子因为皇城司的人办事不力而从中丧了命,这出好戏才好看呢!只可惜啊!女人就是成不了什么事!他把笔一撂,擦了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