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新中生员一同前去拜访了县中教谕并各学师,之后行过学宴,就都散了,李离也去向先生孙静斋道了别,自回靠山村去了。
回村热闹自是不提,过得了几天清净,这日,李离见天气晴好,漫山花草渐长,静极思动,就自出门往踏青去了。
出城,架了牛车,牛车当然缓慢,虽然终南山泓峪还不算很远,但是也花了不少时间,心中不免感叹不已:“行路难,出城如此,何况天下?”
走到了泓峪,前次来时是夜间,加之情况紧急,没有细细看,这时才发觉山并不高,大概三百米左右,山下石亭中,已经坐满了人,石亭上有着茶水贩子,旅客可一文钱,买杯粗茶解渴。
亭子中央,却见一群儒衣人,中间的是一个年纪四旬的中年人,但是却众星捧月一样包围着他,时而称呼“大人”,显是官身。
李离自然不可上前搅扰,这些人个个青衣,显是有功名在身,比起李离此时来,自有等级和身份的差距。
李离当下在离亭子较远的一棵树下。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出了一文钱,买了一碗粗茶,这碗却是粗陶大碗,茶倒的满满的,李离接过喝着,入口苦涩,但是随之有些清香,很普通的粗茶,但是胜在解渴罢了。
这时,亭中那位大人。正在唯一地一张石桌前坐了,而似乎在讲些什么,李离虽然此时可听,但是却不想用神。偶然听见片语支言,也无非是上山踏青,并且借此开个诗会罢了,想必这位大人官位甚高,因此这些秀才举人才如此奉承。
李离却不去管他,一碗茶饮尽了,就起身上山,山上开出石阶来,沿着石阶而上,见两畔时有一些野树野花,散落在其中。
长林众草入秋荒,独有幽姿逗晚香。
每向风前堪寄傲,几因霜后欲留芳。
名流赏鉴还堪佩,空谷知音品自扬。
一种孤怀千古在,湘江词赋奏清商。
不知为什么,李离突记得此诗,当下就念出,虽然觉得此诗,但是连作者姓名也忘记了。李离摸了摸自己脑袋。想必是梦中偶然看到的,不然不会如此。
不过,见山景如此,真是说不尽的寂寞,只觉这些花草,和大部分人的生命一样,虽然看似繁盛,但是到底都太过短暂,转眼就消失,秋日一到就荒芜干枯,何如兰草,纵身已没,然而清芳得以永在,心中有感,自然随口而出。
却不想一个老者,正和人慢慢上去,听见此诗,顿时一惊,再向上去,却只见一个少年,单看其背,丰姿飘逸中,又有沉凝而重,心下就是一动,反过来就问一个中年人:“先生,你看此子如何?”
“怪哉,如只看其气,色赤,光武赫赫,其气不凡,但是看其面相根骨,也不过中人罢了。”那个中年人默然,然后说着。
“哈哈,难得冯先生也有一时不能断之人,还真是有趣,想不到今日有缘遇到,那你看山下人等如何?”
说到山下人等,那冯先生就淡然说着:“这些人,其气和面相合,九人有官身官相,有些前途,其余人等如无特殊机缘,到了也不过是个秀才罢了。”
下口决断人生,只在片语只言。
“如此,那上面这子,还真是有趣。”老者当下笑笑。
李离却不知道有这个插曲,还在直上山去,到了山上,却吃了一惊,原来,早先那贼人山寨已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个佛寺,修建的宏伟华丽,周围又种了大批花树以供游人欣赏。
不少人是全家出动,携带家眷,悠游寺庙,既成了礼佛,又可度日一闲,所以香客如流,源源不断。
李离想不到会见到这寺,皱起眉宇,又自失一笑,就见得礼佛之人,穿了新衣,扶老携幼,满脸都是欢喜,原来正举行法会,沙弥执钟罄而奏,缓步行走,又有僧人手捧香炉,香烟袅袅,正是完全不同,李离对礼佛没有意见,只是想着这些佛陀若知座下皆染着血腥,却又不知是何表情。
一瞬间,心思全无,不想再看,李离就此下山,穿过一处竹林,此时二月,正是初春,山上庙宇中的击罄诵经声隐约可闻,林间山花含苞、竹枝泛绿,倒有显得生机勃勃,自有生气之美,而下山之时,山间小径上,正有七八人缓缓而上,却是刚才老者一群。
上山的时候没有注意,下山时,李离眸子一扫,就吃惊不已,眼前诸人个个气质不凡,特别是老者,威严甚深,所谓养移体,居移气,虽然面上含笑,似是和蔼可亲,然举手投足间,如带风雷,震慑人心,一看就身居高位。
李离见了,也不愿多惹事上身,当下就避开路边,这时,路边有一株古松,松树正好有一石块,就坐在其上,反正自己不过白身,而对方虽然没有表露身份,但是一看就知道非贵既富,避让也不显突然。
而且,山林有风,习习而吹,拂衣飘然,春风拂面,并不显冰寒,草木生长,也尚有幽香,顿时觉得这实在是使人心旷神怡,渐有出尘之意。
哪知老者见他,却是微微一笑,也自过来。
见他们过来,李离只有行礼,却见老者摆了摆手,说着:“少年郎不必多礼。”
既然如此,李离也不推辞,拱手后掸衣坐定,才坐定,就见老者开言问着:“敢问,适才在山上,所作之诗可是你作?”
古松,石块,人坐其上、山风拂衣,实有飘然出尘之意。
李离略平淡而谦虚地说着:“方才上山,见山中之景,一时有感,故而吟之,却是贻笑于大方之家了。”
老者听了,目视李离,微笑说着:“少年郎,真是好诗才,寥寥数句,却有豪壮之志,现在是童生?多少年纪了?”
李离略一笑,拱手说着:“小子读书时日尚短,不过一年,方得中童生,却是让长者见笑了。”
“今日礼佛,我见你上山,转眼又下,却是何故?”
“小子上山却非为礼佛而来!”李离答道:“却为看望旧人!”
“哦?!你小小年纪却在庙中有旧人?是你的亲朋?”老者好奇的问道。
李离摇头失笑到:“长者却是猜错了,非是小子亲朋,实乃一帮葬身我手的贼人而已!”
老者并众人一时怔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李离见众人呆住,也不多说,拱拱手做了一礼,就直下山去了。
众人目视这少年远去,衣袂飘飞,神态丰俊,皆难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