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算是正式放假了,缪一喆的二姑姑托人给我们买了到她那的火车票,当我们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时间真快啊,一学期就这么过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在爸妈的陪同下坐火车,缪一喆也一样,所以我们两个非常紧张和警觉,从坐上车开始就没敢大声说话,怕暴露了自己的年纪和信息,怕被不法分子盯上,这就是小女孩的思维,总觉得到处都是坏人,整整4个多小时,就那么大气不敢出地捱到了目的地,一直等到下车见到二姑姑,我们的心才彻底放下。
二姑姑带我们去到她的住所,一间单位分配的单身公寓,非常简陋,跟我们的宿舍一样,没有独立的厕所、洗漱间、浴室,连厨房都是公用的,这让我们很诧异,认为跟她的身份极为不符,可是没办法这里毕竟是大城市,工薪阶层根本不可能买得起房子,能有这么间廉价小屋就不错了。
她给我们煮了碗泡面,磕了个秤砣蛋,很随意的夜宵对于饥肠辘辘的我们来说简直是美味佳肴,狼吞虎咽地吃完后,便洗洗睡了,缪一喆还是跟二姑姑挤一床,而我则睡在沙发床上,那一夜睡得很香甜,好久没有睡过那么好的觉了。
第二天缪一喆的爸爸到了二姑姑处,带着我们俩上街逛了一天,也吃了一天,缪一喆可兴奋了,一路上跟她爸嬉笑打闹,一点都不像父女,倒像是男女朋友,我跟在一旁陪笑,心里多么希望我的爸爸也来接我,一路上我很沉默,没有参与他们父女俩的闲聊,望着地铁外的广告牌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突然对这座陌生的城市感到恐惧,我甚至想到如果我以后会在这里生活,那会是怎样的景象?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下了地铁我突然感觉胃里有些不适,许是吃坏什么,也是,今天装了一肚子的路边摊,胃哪里吃得消啊?可是出了地铁站离火车站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缪一喆爸爸决定再打个车,我一坐进去就发现不对劲了,出租车内难闻的味道让我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我硬是靠着屏住呼吸才撑到下车,推开车门我便扑在花坛上狂吐起来,内容太丰富,动力太强劲,呕吐物竟从鼻腔涌出来,险些堵住呼吸道,我几乎快把整个胃都吐出来了,缪一喆递了一瓶矿泉水和纸巾:“怎么样?吐出来感觉好些了吗?”
我虚弱地点点头。
“怎么回事?晕车吗?”缪一喆爸爸上前询问。
“不是,应该是胃不舒服,叔叔别担心,我现在好多了。”我回应着。
“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现在离检票时间还早。”
“没事,不用了,我可以到车上休息。”
“好吧,那就慢慢走,喆喆你扶着清清。”缪一喆爸爸体贴着说。
一上车我便倒在铺位上,一觉睡到了天蒙蒙亮,看着窗外的景物我知道到南方了,终于回来了,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就能见到爸爸妈妈,我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如果就这么不走了该多好。
我叫醒缪一喆,骗她说快到了,惊得她立马弹起来,慌忙穿着衣服,忽觉不对劲看了看躺在一边的爸爸,瞪了我一眼刚准备倒下继续睡,便被我拉起来,“你不想看看窗外有什么吗?”
“有什么?”
“你看了才知道啊。”我故弄玄虚地跟她说。
她知道回笼觉是睡不成了,只好穿戴整齐坐在窗边,我们各自泡了一碗面,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蓦地兴奋起来,“你看,那个太阳多好看?”
我便趁机道:“是吧,我没骗你吧?”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红的太阳,像生鸡蛋黄。”缪一喆比喻着。
我嘬了口面,又继续看向窗外,觉得时间很是漫长,或许归心似箭只有游子才能真正体会。
“怎么还没到啊?”缪一喆显然跟我一样的心情,这时听到车厢响起乘务长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列车马上到达终点站,请携带好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依次下车。”
这时我和缪一喆夸张地欢呼了起来,完全不顾他人奇怪的目光,缪一喆爸爸发起牢骚来:“看看你们两个,哪像是姑娘家,快坐下。”
缪一喆哪里肯听,不仅没坐下还索性唱起歌并舞动起来,“清清,快给我打节奏。”
我笑着应和,跟她一起唱了起来,这是属于少女的欢乐,也是最烂漫的。
下了车,我们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出站,像是不想在外多待一分钟,只想回去瘫在温暖的小窝,爸爸站在出站口迎接我,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清清!”接过我沉重的行李,对着缪一喆爸爸打了声招呼,我和缪一喆就此分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清清,你要想我哦。”
“嗯,我会的,下次来我家玩哦。”
“一定,你也要来我家哦。”
“好的。”
一路上爸爸既激动又兴奋地对我寒暄,又是问在学校过得好不好,又是问功课是否跟得上,总之一连串问题,我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啊,之前天天在家时各种嫌弃,现在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女儿,疼爱之情就无以言表了。妈妈跟我说她终于不用去上班了,因为工厂倒闭了,她办理了内退,就赋闲在家,我看到妈妈脸上再没有烦躁的神情,心里是替她开心的。
这个假期真是舒坦,一不用做功课,二不用干家务,三每天都是好菜等着我,爸妈对我几月没见的变化很是满意,都称赞说寄宿学校锻炼人,把我的娇气磨去了不少。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并不快乐,但我没有将受欺负的事情跟他们全盘托出,怕他们担心,也怕浇灭他们的热情。
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份热情还没轮到我浇灭,而是另有其人。
临近过年,缪一喆的二姑姑也回到家乡,爸爸便张罗着请她吃饭,顺便带上他们一家子人,包括缪一喆。酒席定在一家本市较高档饭店的豪华大包厢里,做生意的人还是比较讲究排场的,尽管我家早已负债累累。
我和缪一喆多日未见,这一见面两人就粘在了一起,也顾不上吃饭了,叽里呱啦说了好多悄悄话,之后干脆离席跑到酒店大厅的舞台上高歌起来,好不欢快。缪一喆说今天她会住在二姑姑家,因为明天她会带她见一位专业老师。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接到外公的电话,说有重要事情告知,是关于我的,这几天外公从老家来到小姨家住,是为了在这跟大家一起过年,我们一家三口便立即动身赶到小姨家,我狐疑会是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我期末考试成绩不错啊,在学校也是安分守己的,更没有像缪一喆那样谈恋爱,会是什么关于我的“重要事情”呢?
一到小姨家,就先把我隔离到一间房间,让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外公和小姨在客厅跟爸妈描述我的“罪行”,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哪出了问题。过了好久才将我叫出去,我坐在一脸严肃的外公面前,心里忐忑不安。
“清清啊,”外公语重心长的说,“你只身一人去到离家上千公里的地方求学,不但要学习本领更要学习做人呐。”
我心里一惊,难道是缪一喆把我受欺负的事情告诉她二姑姑,然后她二姑姑转身就告诉小姨了?
见我没有回应,外公继续说道:“做人首先就得诚实,你跟别人说自己家多么有钱,这就是虚荣心的表现。”
我这才明白过来,心里大惊,万万没有想到我和缪一喆第一次推心置腹聊天时说的那些话,她竟然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姑姑,我承认那些话有水分,但真的至于如此上纲上线吗?还特意打电话给小姨汇报,最后惹得外公这么大年纪还来操心这等破事,我明白了,原来缪一喆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说的话,一直把我的话当笑话看,我真的是好愚蠢啊!
外公足足教育了我近一个小时,我默默无语的流泪,回家路上爸妈阴着个脸,我就知道这个假期算完了,好日子终归是到了头,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我相依为命的好朋友——缪一喆。
“把长辈给你的钱全部给我拿出来。”妈妈一回家就冷冷地对我说。
我无奈只好给她,那是我每晚都会数一遍的800元钱,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没收了。
面对他们的再度指责和教诲,我终于忍无可忍对他们吼了起来:“我之所以会撒谎是因为什么你们问过吗?”
爸妈明显被我这一吼惊住了。
“从我在这里被人欺负开始,你们就没有关心过我的内心,你们只是在考虑如何快速解决问题,但结果却适得其反,从来不去想是因为什么导致的,我为什么会被人欺负,你们心里跟本没数!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们在哪?一个忙着做生意,一个忙着朝九晚五,我找你们谈心你们不是推脱就是老生常谈,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育我‘要好好学习,与同学相处融洽’,可是从来没有教过我方式和方法,我该怎么学,又该怎么与人相处,我只会忍气吞声,明明性格要强,却偏偏装成什么都能忍的模样,我有点虚荣心怎么了,就是因为现实太不尽人意,我才想找个宣泄口让我的生活不那么暗淡,我他妈错在哪?”连我都被自己吓到,我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说过脏话,今天这一说却非常顺口,没有半点胆怯。“你们以为给我转学我就可以快乐了,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们给我转学,是你们一厢情愿,白白花了两万块钱,你们知道缪一喆一分钱都没花吗?你们都被那个女人骗了!我一个人在那么大老远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你们真的觉得我会快乐吗?你们知道我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吗?我只是不说而已!因为我知道我还是我,我没有改变,所以到哪都一样!我变成这样你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到头来你们为之奋斗的事业又怎样了?一个生意失利,负债累累,一个单位倒闭,无所事事,这就是你们,不觉得自己很失败吗?”我声嘶力竭地吼着,身体微微颤抖,也许是我压抑太久了,一旦释放就有了强大的威力,我本以为爸妈会暴跳如雷,或者直接冲过来给我一个耳光,但我想多了,他们在原地愣了好久,然后都没再作声,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之后的天数里,爸妈没理我,我更是没有理他们,就连吃饭我也是胡乱扒拉两口便下桌,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我需要平静,平静想一想我该怎么办?我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让我更加心寒的是缪一喆,我如此真心对她,她却拿我的话当笑话到处传扬,最后我变成被数落的那个,她谈恋爱的事情我都守口如瓶,去他妈的友谊!
直到临走时,爸妈才跟我缓和关系,妈妈一边给我收捡行李,一边问我还有什么没有带齐,我看到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的不快消失了大半,爸爸送我上车后,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清清,爸妈知道你这些年受委屈了,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爸爸向你道歉,如果哪天你真的不想在那待了,爸爸就去接你回来。”
我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现在就回家吧,我不想去了”,但还是忍住将话过滤到嘴里表达出完全相反的意思:“爸爸,我也有错,我不该跟你们发那么大火,你放心,我在那一定会好好的。”
“你压抑了那么久,发火也是合情合理,宣泄一下总是好的。”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也不好意思看他,列车准备开了,爸爸又叮嘱了我几句便下了车,我从车窗看到他穿梭在月台,突然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他高大的背影在人群中很容易找到,我看到他停下脚步向我这回望,一下便看到我,并笑着冲我挥挥手,我也笨拙地向他挥挥手,想到又要数月见不到爸爸和蔼的笑容,滚烫的泪珠猝不及防地坠落而下,好在相隔较远,爸爸看不清我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