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黑暗的夜晚,笼盖的沙尘,婆娑的树林。
扬江背靠在墙边,这里是礼堂西侧靠树林的位置,由于靠着操场的墙,所以有一段形成了小的夹角,四月多东风,避风的地方沙尘也并不是不会来,只是总是要轻许多。
他没有戴口罩,空气中的土腥味弥漫。点了一根烟,稍稍缓解了这种味道。
已经有一整天没能出学校了。这种趋势扬江明显能够感觉出来,尽管背后高渐辛这样做的意义还不甚明确。
但是如果照着这样下去,自己将无法开展任何行动,也就没有任何实际成果,久而久之——不,根本就不用久,只需要几天,这一切暗幕中的把戏就会被拆穿。
他有些焦虑和恐慌,但是还有一种渐渐生出的迷茫情绪。
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不妨这样去想:如果说一个从未胆敢忤逆过权威的人,对于权威从上到下的惩处,还抱有近乎极端的恐惧、忧虑、绝望乃至于憎恨,逆反地还想要去报复;但是当他真正迈出了报复的第一步,渐渐走下去的时候,他会难以避免地发现一个悖论——既然胆敢反抗权威,那么权威所施加的所谓“处罚”又算的了什么呢?
那么,既然这所谓的“处罚”算不上什么,甚至已经无所谓了,那么这“报复”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迷茫,在最初的强烈的情绪的逐渐消散和平静之后,愈发突兀起来。
当它无法继续被某种情绪和信念所支撑下去的时候,就会逐渐产生一种隐隐的荒谬感。客观来说,这种荒谬感无非只是当时与事后认识不同的差距,当一件事情过去之后,便永远也不可能体会到事发时那一刻的激烈状态,这是没有必要但不可避免的。
然而对于扬江这一漩涡中心的当事人来说,并不能持有这样的冷静想法。
扬江此刻考虑的是:如何才能终止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使得这种让人坐立难安的荒谬感消失。
而且,他的书面检讨、那份即将呈请给学院的报告也在高渐辛那里,随时可能会上交,已经容不得扬江再拖延下去了。
——你需要一种,目的导向的倒推思维。
我的目的。阻止“它”实际发生。
如何才能实现?那完完全全是高渐辛掌握的,现在,他已经具备了所有的条件,之所以还没有付诸实际,完全是因为出于对“L先生”的心理畏惧。
扬江左右思虑,只有两种思路:一,让他不敢把材料呈交给学院。而他一直在做的也是这件事情。看似目前是成功的,但是“敢”与“不敢”不仅不是绝对的,甚至还可能发生变化,根本就无法控制。
第二种思路,就是让他不能把材料呈交给学院。
如何实现这个“不能”呢...
扬江一瞬间蓦然想起了在“后夜书店”里的某个情景。
——这些旧的藏书是不卖的...有的时候实在爱不释手,就‘偷’出去看一阵子...
这一刻,他恍如惊雷闪过脑海之中。
对,就是这样。
也只有,这样了。
*****
学校又一次断电了。
两次断电发生的时间间隔极短,几乎也就是修复后几天的事情。断电,自然也就意味着断网,以及生活中诸多不便,对此学生宿舍一片哀嚎。
手机也好,电脑也好,电总是会用完的,意识到了这点的人在百无聊赖之中也只能多串串门,找些有的没的和别人聊天。
而当江燕白和萧水席晃到523宿舍的时候,扬江的位置却已经又一次空荡荡的,对此,他的诸位室友们都无所谓地表示对此早已习惯了。
萧水席调侃了一句:“扬江现在变得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这样的天气出门么...”
江燕白则是若有所思。
而此刻的扬江,正背靠着墙,藏在教管楼走廊卫生间内侧的暗影之中。
短信的定时发送是个好功能,它避免了需要分神考虑和观察,尤其是在这样的高度紧张的环境下。
本来就没有什么“L先生”,而在“他”消失之前,还需要做最后一件事情。
扬江心中忐忑难耐。
还有最后两分钟。
他低头不知道多少次地又确认了一眼已经编辑好定时发送的短信,心烦意乱下却没有能力再思考是否还有修改的空间,也只能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高先生:
我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你最近很热衷于参与进这场捉迷藏的游戏,但对于我来说这根本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你是否想清楚了我的话,或者,对于该做什么,还需要一点小小的提示。
我把那笔钱的清单带在身上,在浅海大学学校门前桥下的西边第一棵树旁等你。我相信,有了这份清单,你会更加理解我的意思。
或者,你的心里早就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这份清单。
那么,我会给你准备一些小小的惊喜。”
含糊其辞的说法,似是而非的语气。扬江知道,这是一场赌博,而一切只能等到最后翻牌的那一刻才能知道早已注定的输赢胜负。
十秒,最后的倒计时。
扬江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很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紧闭着的门,等待着一有声响便缩回暗影之中。
“定时短信,发送成功。”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还不能说明问题。扬江心中想,没有这么快,说不定他只是刚反应过来有短信,正在看而已。
但他的紧张和焦急并不因此而缓解,当扬江感觉几乎已经忍耐到情绪的极限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竟然才过去二十秒。
每一秒,都如此漫长。
如果赌输了,会如何?“L先生”不攻自破,照片成了带着虚假面具的谎言,那么接下来的就是...清算。
扬江内心几乎一滞。
他直到此刻才发现,自从上一次突然的、直接的、激烈的冲突过后,他好像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不再是安稳地躲在幕后,抱着一种渐渐平复下来的无所谓和荒谬的心态就可以见证着这件秘而不宣的诡异事件渐渐消失;现状反而是,他已经登上了黑暗中的台子,且无法再下来,当最后灯光亮起的谢幕时刻,要么过关,要么粉身碎骨。
这一点,是扬江之前从未想到的。
他双眼失神,扶着墙的双手手心几乎被手汗所浸润。
然而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