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到七点多的时候，外面逐渐的有了声响，也有人推门进店，跟看店的年轻小伙做一些交谈。
这个时候，扬江已经又看了一会儿《滕斋文选》，总算是把昨天未看完的部分扫了个尾；而季芸清自然也是醒了，拎着包去了洗手间，过了一会儿回来，脸上也是不见丝毫留痕，又恢复了正常状态。
“这一夜终于是过去了。”扬江放下书，“不知道学校有没有开门。”
“总该回去了。今天社管部还有一些事情。”季芸清微微蹙眉，“一起走吧。”
扬江站起身来，稍有些惊讶于季芸清，她此刻的神态与昨晚的已大不相同，有一种干练和果断，似乎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他也并未多说，还了书到还书柜，到前台去付钱。
“我帮她也一起付了吧，对了，你这里有口罩卖么？顺便拿两个。”扬江指着一边正在放书的季芸清，又看了看价格板，“借阅和夜读绑在一起十块，不知道该说是前者贵呢还是后者便宜。”
看店的年轻小伙说：“她是会员，不用付钱。一次性口罩有的，算是送你了吧。”
“呃...”
扬江付了钱走到门口，季芸清也走了过来，看到他手上拿的小票，也未多说什么，扬江递了一个一次性口罩给她，说“送的”，季芸清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扬江戴好口罩和帽子推开门，望了一眼外面沙尘依旧的城市，回头看了一眼季芸清，说了一句“走吧”，于是两人便出门再次踏入沙尘的世界。
地铁飞驰，早高峰人奇多，扬江和季芸清站在门口的位置，连手脚都几乎无处安放。
“出来晚了。”季芸清蹙眉，低声说道，“早半个小时的话都不会这么拥挤。”
“你熬夜熬的太重。”扬江说，“一直这样么？”
“当然不是。”季芸清看了他一眼，后面的话没说。她不说，扬江就有些困惑。
列车转弯的时候晃动着，季芸清不知道被谁从后面挤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只能又向扬江的方向挨了挨。
她的个子高挑，站着几乎到扬江眼眉处，虽然微微低着头，但距离着实近了一些。
扬江顶着背后的推力，站定着，保护着狭小的空间不被进一步挤压。挤地铁其实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处境优渥的人来说，难以接受自己变得如此窘迫。
然而此刻的扬江除了窘迫之外倒是产生了某种古怪的感觉。因为眼前这个女人，不仅仅是比自己长一岁的“师姐”，也是曾经莫名其妙踹了自己一脚，又被自己莫名其妙骂了一顿的人。
实际上，在此之前，两人彼此都认为，对方“看上去”应该对自己比较陌生，也就是面熟，接触过几次，知道名字而已。*而两人都认为，自己对对方的认识，反倒是要多不少。*
总而言之，昨晚的事莫名其妙的就发生了，如果站在路人的立场上来看，不太熟的一男一女出去过夜倒还算是可以接受的范畴，但是去了书店，且心平气和地各自看了一夜书，就有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然而有的时候得承认，这就是事实，无可替代无可更改的事实。
下了地铁，两人一路出站，沿着熟悉的小路一直走，穿过住宅，过了马路，走到仁河的桥上。
扬江这一路却一直无言地考虑着也许应该道个歉。这个“应该”指的是，不管对方怎么想，至少得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才是。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强烈。
于是他先走到桥上之后又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扬江回过头来，看到季芸清也停了下来。
这样一座窄桥上，两人站在桥边缘高凸起来的人行道上，另一边，风沙下的仁河在并不透彻的晨光中静静晃动。
“其实...检查社团活动的那天早上，我不是有意的。”扬江开口的很艰难。
季芸清滞了一下，因为戴着口罩，扬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又向前走。
扬江愣在原地，心中有些失落。
然而季芸清走到他前面几步，便停了下来，回头，眼角露出一个微笑，说道：“那么，那天我在楼道里踢你，也不是有意的。这样不就抵消咯？”说着继续往前走。
扬江忙跟上去，一边走一边说：“抵消了，抵消了，对了，你还捡了我的学生卡，你看能不能什么时候吃饭刷我的卡也抵消一下。”
“看心情吧！”季芸清没有回头，只是在前面走着。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桥，扬江停下脚步，望见校门开了一个人行通道的小口，一个保安正在门边左右走着，看到了季芸清，便转头看她，点头示意。
他看着季芸清走进校门，朝行政楼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风沙里模糊的视野中。
扬江呼了一口气，热气在早晨的清冷中从口罩中四散，将眼镜都变得模糊。
直到眼镜上的雾气散去，他才向校门的位置走去。
“你好，请出示一下证件。”
门口的保安拦下了扬江。
扬江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学生卡。
“好了，进去吧。”
保安挥了挥手，扬江却低头看着那张学生卡，失神了片刻，然后收起来，向里走去。
*****
上午十点四十五分。
阴沉的办公室中，高渐辛阴沉着脸色。
“这段时间我比较忙，但是不代表着该处理的事情我就这么算了。上次的夜不归宿有多恶劣不用我再说了，我觉得，老说也没有什么意思，该听进去的总会听进去，而那些听不进去反而还要变本加厉的说了也没有用。”
“我也不想多说了，这份材料，你签字吧。”
高渐辛将材料从文件夹中抽出来，然后放在桌上，他眼神中有一种戾气，盯着扬江。
扬江沉默，站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挪过那张材料到身前，然后低头看去。
——“377级管理系一班学生扬江，于新历379年3月25日晚，夜不归宿，后不听教劝，态度恶劣。以上事实已查实，拟进行处罚，建议学院研究决定处理意见。
学生本人陈述：_____
初审意见：建议按照校规处理。”
扬江盯着看过上面的一字一句，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