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喂?”扬江沿着明亮的斜坡的地下通道一路奔跑,绕过零零星星的人,一边接起了电话。
“刚得到消息,纠察今天晚上要查宿舍,而且还是比较动真格的那种,你做好准备。”江燕白的声音。
扬江在最后的台阶前缓步,然后开始下楼梯,声音夹杂着喘气:“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啊?...你现在还在外面?”江燕白愣了一下,“我说的是张庆羌,你想啥呢。现在都...快要十点了!”
扬江快步下楼梯,抬头一瞥,返回的列车已经停在了通道一侧,门仍然开着,站台一片冷清。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最后五六级台阶一跃而下,落地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因为重心不稳把手机扔出去,幸亏下意识抓到了旁边的扶手,才没有摔跤。
“慢点!注意安全!喂!说你呢!”站在站台中间的穿黄色衣服的安全员指着扬江喊道。
“喂...喂...?扬江?”
站台此时响起了有节奏的“滴滴滴”声,这是列车要关门的前兆。
扬江屏住一口气,向前跑去,一旁的安全员还在喊叫,但是他已经全然听不见在说些什么了,他的视野中其他所有东西仿佛都被淡化了,只剩下了那扇光亮的开着的门。
有一种参加校运会赛跑的感觉,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受了。心跳的很快,脑袋里似乎被呼呼地风穿过,只剩下一片空白,浑身上下都在向脑海里传输和汇聚这样一个信号:就要到极限了!
扬江冲到站台前,抬腿一跃而起,下一刻人就已经置身在空荡的车厢之中了。
他抓着车厢中间的杆子,一只手紧紧攥着手机放在膝盖上,俯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隐隐约约听到背后列车门关上的声音。
“喂...喂...!”电话里还在响。
扬江提起手机,喘着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到江燕白说:“我靠扬江,你没事吧?你在干嘛?”
“我...赶了个地铁...不然...不然就真的要来不及了。”
“赶地铁?你人现在在哪里?”
“东兴。”
“东兴?你跑那地方干什么?”江燕白的声音愣了一下,“那你还得二号线倒一号线。”
“是啊...待会还得...还得跑一次。”扬江换了只手拿手机,顺便抵在杆子上,另一只手叉着腰,喘着气。
此时列车开动了,扬江一下子失去平衡,下意识忙抬起右手抓住了杆子,差点又摔一跤。
“真有你的,硬是给自己搞成分段限时赛跑。等到站了,你还得跑回学校。”江燕白笑了笑,“有点像去年我们在网吧听说下课要点名往回跑那感觉。”
“别幸灾乐祸了...张庆羌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必须得让他请我吃个饭。”扬江说。
“说是明天下午。今天是最后一个晚上了。”江燕白说,“妈的这小子胆子是真的大,一跑就是一个礼拜不见踪影。简直一点都没有你们阳州人一贯小心谨慎的作风。”
“不说了,你自己抓紧吧。”
挂了电话,收回口袋里。扬江转头,车厢的四排座位上都间隔着坐着人,只有他一个人站着。
他看着最近的那个空位置,旁边坐着一个翘着腿看着手机的中年男人,旁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算了吧。扬江心想,反正也没多少时间。
对于“既然有位置但为什么不去坐非要站着”这样的问题,有许多人大抵是不能理解的。扬江想,如果老妈在,大概又少不了要被唠叨。
如果向他们作出这样的解释:因为在这样的场合中,对于他来说,有比坐着更重要更介意的事情,所以有些时候宁愿站着。
倘若这样解释,他们又必定要问:这个“更介意的事情”是什么呢?
到这里,就没有再解释的必要了。如果发问的人有着同样的感受,他必然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而如果发问者不曾有这样的感受,说出来也只是白说罢了。
然而在浅海这样的大城市里,却永远也不会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因为所有人对于其他所有人来说,大概也只不过是注定毫无交集的过客。
晚上十点十二分。
扬江盯着车厢上方的电子板的亮点跳到“东夏口站”,然后列车在减速中缓缓停下。
他站在车厢的门前,做好了开跑的准备;然后在“滴滴滴”声中,门打开的一瞬间,扬江就窜了出去。
尽管这里是一号线、二号线、四号线的交汇点,站台上的人还是很稀疏,一扇门前只有两三个零散地站着等候着对面相向的车次到来。
转站的上楼通道在遥远的另一端,又是一段狂奔的路程。
扬江上车的时候是最挨着楼梯的车厢,下来的时候当然也是离出入口最近的,而越往转站口跑人就越少,往往几个站台都看不见一个人。
他跑着,穿梭在柱子和楼道之间的通道,当刚刚喘起气来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转站通道的楼梯。
然而当扬江缓下脚步准备上楼的时候,却蓦然瞥见了对面站台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这几乎已经是列车的末尾,只有这么一个人在这等着。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性,留着长发,提着黑白简色的女士包,孤零零地站在站台边缘,周围空荡无人。她个子高挑,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却有一种清冷的气质,好像某个深暗的夜晚散着孤辉的明月。
她微微抬起头,似乎在注视着列车隧道的黑暗的深处,却也可能只是心不在焉的失神。
扬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某名的感觉。他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这感觉在一瞬间强烈地袭击了他,让他不知缘何而起却又深受震撼。
扬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看向她。
然而她却没有回过头来。
隧道中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列车在逐渐逼近逐渐压抑的响声中一瞬间穿破了沉寂,所有声音都被淹没,只剩下驰掣的地铁列车和穿堂而过的大风声。
十点十四分。
扬江又看了一眼时间,移开了目光,呼了一口气,转头向转站楼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