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同学？同学！不要紧吧！醒醒！”
“清醒一点！”
谁在叫我。
我又...在哪里？
扬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昏暗模糊。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了眼睛，视野才稍稍恢复。
一张模糊的中年男人的脸，背后是一片乌云密布的天空。
身体的知觉慢慢苏醒，自己似乎靠着什么，脖子僵硬的很难受，脸上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周围很安静，又似乎很嘈杂，有一种仿佛整个人沉浸在海中的感觉。
他伸手去扶自己的眼镜，却摸了个空——或许也不能这样说，因为他摸到了自己脸上，粘稠的温热的，低头一看，殷红色的血。
我流血了。扬江心想，可是不疼，为什么。
他想挣扎着挺起身子来，然而一用力，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和耳鸣袭上来，扬江难以控制，身子一软，又倒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当耳鸣渐渐消减下去的时候，他才重新听到了那狂烈依旧的风沙的声音。
并没有...并没有脱离。扬江想，疼痛如同潮水一样汇聚起来，他一下子紧皱眉头，用力地咬牙，忍着这浪潮一般的痛楚；但同时知觉和力量也再度回到身体中。
“你不要紧吧？还能动吗？”中年男人低头看着扬江问。
扬江缓缓地点了点头：“大...大概吧。”
他这才发现，两人此刻处于西边主干道旁的一个小型垃圾房背后，靠边墙的灌木丛中。这个带棱形宽顶和屋檐的垃圾房与围墙产生了一个围角，有效地抵挡了大部分风沙，形成了风暴中的一个狭小的港湾。
五分钟之后，通过和中年男人的交谈，扬江才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两人沿着宴宾大楼北侧、大楼与绿化带中间的夹道一路向西走，然而几乎要走到头的时候，突然一株小树苗被沙暴连根拔起，借着东风直接砸到了扬江的头脸部，扬江下意识地用手上的文件夹挡，却还是被这一砸砸懵了过去。
原本向南一直到二食堂楼底的计划彻底泡汤，中年男人几乎是连拉带拽地就近把扬江带到了北侧围墙的垃圾房旁边，可谓是南辕北辙。
眼镜被拍掉了，碎了一地，留在了原处，镜片划开了扬江鼻子旁边的皮肤；所幸是用文件夹挡住了脸，不然打到脸的可就不只是眼镜这样的东西了。
中年男人头上的塑料袋让给了扬江，但是据他说，被扬江在中途自己无意识地扯掉扔了。这个过程中，中年男人自然也顾不上其他东西了，什么掉了的文件夹，什么包，除了随身可以放在口袋里的东西，其他全都留在了夹道。
此时，失去了所有可以防护的东西，两手空空的狼狈不堪的两人只能坐在垃圾房的墙壁下的灌木丛中，呼吸着带着浓厚灰尘的味道的空气，听着毫无休止迹象的狂风，在一片昏暗混沌中，等待着自己也不清楚是否会出现的希望。
“一开始就错了，应该尝试着进宴宾大楼的，就算隔着一层卷闸门，也有被发现的可能。”扬江瘫软着坐着，失落地喃喃说道，“但是偏偏选择了错误的方法。”
中年男人侧过头看了扬江一眼，又转回头去：“责任不在于你。如果没有你帮助我，可能我连现在的处境都不如。”
“可是如果我没有做那个选择，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扬江说，顿了顿，稍有些激动，“那个选择是我判断的，是我做的，难道还要让我认为和我没有关系吗？本来根本不需要承担这样的风险，可是我太激进了。”
中年男人一时间没有接话，看向茫茫的风沙。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是不要把自己当成唯一有想法的人。如果对已经发生的事实感到遗憾，那现在就要加倍努力，让现在的情况变得更好才是。”中年男人转过头看向扬江。
扬江避开他的眼神，又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形成硬块，但是一触碰还是会疼痛不已；他看向被沙暴笼罩遮蔽的远处，声音如沙幕一样灰暗：“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扬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片林子，树下，花落。她红着眼，眼前有一个半跪在地上的，年轻的、优秀的同班同学。
我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心中一片黯淡。
狂风呼啸，远处的沙尘在空中翻腾席卷，形成逐渐凝结的风卷状，似乎隐隐约约成为了一种横亘着的实体。
“那就暂时蛰伏起来，积蓄力量。”中年男人说，“总有一天，你会有机会拼尽自己所能。但毫无疑问，在这一天来临之前，需要有控制住自己的心态。”
蛰伏起来，积蓄力量...扬江在心中默念。
*****
尹罗廷再度跑进活动室的时候，看到了坐在边上的李俊。后者看到尹罗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讪讪地说道：“我之前是因为...”
尹罗廷瞥了他一眼，匆匆跑进去，在活动室里侧的柜子中翻找了起来，一边说道：“这些之后有空再说。”
李俊尴尬地站在桌子边上，仍在试图解释：“上午的事情我听他们说了。老尹，你知道我的，我不是故意...”
尹罗廷仿佛没有听到李俊的话：“王申邱强，帮忙一起找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挡风沙的东西。”
“哦，好。”两个新生忙站起来，走到柜子边也开始翻找。
张晓静看了一眼脸色复杂的李俊，微微叹了一口气。尹罗廷的为人，张晓静知道，身为同专业同班的李俊更加知道。
上午在体训室发生的事情，已经早就传开了；张晓静亲身经历，完全被震惊了，心中一片茫然，她自进入大学以来半年多的时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在此之前，秉承着刚刚进入校园的新手思维，对于一个普通学生敢怼自己社团的社长，怼学生会的干部，再怼社团管理部的负责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完全不可想象。
亲眼目睹这种场面，事后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要激动的发抖。
那天耍些小性子，也只是仗着尹罗廷脾气好，扬江看起来又木讷，表达一下对社团安排的工作的不满而已，实际上那天她刚走没多久就有点后悔了，想着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
但没想到的是，今天上午在体训楼里，尹罗廷和扬江不仅没有提自己和李俊中途离开的事情，还想着维护自己，因为工作没完成的缘故被当众挨了骂，最后大吵一架。
正常人因为工作没完成被骂的时候，难道不是应该用“组员消极工作所以才会这样”来极力推卸的吗？
张晓静是真的觉得内心的愧疚没办法消除，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李俊，想着大约他的心情也是同样。
毕竟，不管是什么样的性子，不管有怎样的智商：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都是可以感觉出来的，骗不了任何人，自己也没办法骗自己。
尹罗廷仍然在忙碌，他不暇顾及其他人，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提什么。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喂？听得见吗？”尹罗廷歪着脑袋，将手机夹在肩上。
“保安处联系好了是吧！好，好！”尹罗廷听到电话那头的话音，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准备一下，马上就到监控室去。麻烦你了。”
“其实我从我爸厂里拿了两套防沙服出来...”李俊犹豫地说。
尹罗廷有些不耐烦：“我说了现在没有空提...什么？！”他蓦然转过身来，脸上写满了惊诧：“你说的是...防沙服？”
李俊怯生生地说：“最近沙暴很严重，我爸的企业里从应急管理库里面拿了好多防沙服出来，我想着我们既然是环保社嘛，也许能用上...就拿了两套。我上午就是去校门口拿去了。”
尹罗廷一下子抓住李俊的肩膀：“干的漂亮！现在在哪？”
“在我宿舍...”李俊说。
“你现在就去拿过来。”尹罗廷果断道，然后转身准备向外走。
“那你呢？”李俊抬声疑惑道。
“我得去一趟监控室。”
“监控室？干什么？”
“有一部电影，不知道你看过，或者听说过没有。”尹罗廷站在活动室门口，一手抓着门，侧着身朝里说。
“啊？”李俊，包括三个大一新生，都是一脸疑惑。
“拯救，大兵莱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