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因沙暴而延迟了一周的“浅大风采——我为青春慷慨”演讲比赛在周二下午——也就是扬江闹翻了体训楼的当天下午,在阴云密布、阵风吹拂下的浅大礼堂内举行了。
在这样的压抑、阴暗的天气中,这样一个本没有多少吸睛特性的老套活动,却有些意外的有不少人来当听众;一方面是因为封校无法外出的原因,另一方面则在于宿舍的管理肉眼可见地加强了,常常有无事可做的学管跑到宿舍走廊里去溜达一圈,导致呆在宿舍里的学生们也不敢太过放肆,这样多多少少就让人感到无聊和郁闷。
江燕白和萧水席不紧不慢进到礼堂内的时候,礼堂的阶梯式排座已经坐了一半多的人,第一个个子较矮、戴着眼镜的演讲者已经紧张地站在舞台上了,而前面的学生干部还在卖力地组织着让听众们坐的紧凑一些,于是他们两人便干脆直接坐在已有最后一排的后面一排的最靠走廊两个位置。
“看台上那个,好像是新生吧,还在低头背稿呢。这种比赛,刘盛堂这种家伙也能参加么?”江燕白揶揄。
“他喜欢出风头参加各种活动。不过从不准备。”萧水席笑了笑,远远地扫了一眼前面的观众席,漫不经心地说,“他就是来搞笑的,随便玩玩而已。”
“啪!”舞台上的灯光打开了,观众席上的灯光黯淡了下去,在本就阴暗的环境中显得更加昏暗。
在例行的一段主持人的主持词和学校领导的讲话后,演讲便正式开始了。
矮个子戴眼镜的新生站在台上,双手紧贴着裤子两边:“...老师们,同学们!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呃...过好大学生活,演绎精...精彩人生!...”
“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演讲过。还是区域级别的。”台下昏暗的观众席,萧水席转头随意地说,“我在屈城日报上看到过。”
“老黄历了,没什么好提的。”江燕白懒懒地靠着后背,半陷在座椅里。
萧水席转头瞥了一眼台上的新生,又转回头来:“也和他这样紧张么?”
“当然,那时候台下五千多观众,密密麻麻的一片。就算现在让我上去,我也肯定还会紧张。”
“但你不会像他一样嗯嗯啊啊。”萧水席笑,“听起来很尴尬,太low了。”
“新手么。正常。”江燕白说,“其实一直有个误区,人们总以为话语不流畅是因为紧张——然而并不是。紧张确实会让人说话容易变得紊乱,但是这种情况只要多加练习,随着熟练度的提高就会自然消失,和紧不紧张没多大关系;或者说,其实人人都是紧张的,只是他们的说话水平不一样。”
萧水席点了点头,继续把目光投向台上。
演讲还在进行。
“那这个呢?怎么样?”萧水席嘴角扬了扬。
江燕白从手机上抬起眼睛,向台上看去,只见台上正在讲的是一个如果扬江在、他也许会觉得眼熟高大的平头男生,他的相貌很淳朴,嗓音也有些憨厚,穿着纯色的长袖,着装也很朴实,如果不是他的身型也许会以为他是个老实的高中生。平头男生睁大了眼睛,每一句话都使得他的胸膛起伏,正竭力地让自己的演讲显得慷慨激昂。
“...一个大学生,只有树立远大的理想,并且为了这个理想而不畏挫折!坚持不懈地奋斗下去!才能完成一个人应该完成的事。当我们的青春融汇到一个时代、一份事业中,这样的青春就不会远去!而这份事业也必将在岁月的历练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江燕白笑了。
“有努力,就这脱稿水平就比大部分人强了,看得出来精心准备了,大概是自己练了许多遍。就是没有天赋。”
“残酷的嘲讽。”萧水席说。
“不。”江燕白转头看了看萧水席,“如果你是评委,你会喜欢这样踏实的学生,当然,除非有明显更有天赋、更优秀的。只是这样的人,也只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做不到。”
“大多数人都是那个矮个子戴眼镜的新生。”萧水席微微扬了扬眉毛,“不过你说错了,如果我是评委我甚至不会看他一眼,没有天赋的人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平庸,努不努力并没有区别;有天赋的人,才有资格谈努力。”
演讲在时间的推移中逐步进行,也逐渐变得无趣起来,缺少激情的演讲让人犯困、平淡无奇的文字让人厌恶、频发出错的发挥让人尴尬。直到一个挺直的身影走上台,他身型匀称,年轻而白皙的脸上有严肃亦有自信,然后嘴角微微扬了扬,原本沉寂的台下有了一丝声响,这让江燕白和萧水席也重新打起精神来。
后门突然响了,江燕白回身看了一下,一个黯淡的人影轻轻关上门,往里走。
他没多加在意,转回头来,眯着眼重新向台上看去:“哦,是他。如果我记的没错的话,是叫——宋准吧?”
萧水席点了点头,没说话,眼睛也看向舞台。
“尊敬的领导、老师,各位同学们!我今天的演讲没有题目,但是我带来了一种精神——入学之后的第一堂课上,贾云教授曾经跟我们说了这样一句话,让我记忆至今;他说你们上我的课,我只有一个愿望,既不是希望你们不逃课、不挂科,也不是希望每个人都可以热爱学习、积极工作,而是想要你们通过在法律系的四年时间里让你们的体内生出法律之光,那是微弱而希望的火种,那是无数前赴后继的法律人最重要的精神支撑和信仰。所以我今天所带来的精神,就是这被视为浅大法律之魂的法律之光的精神!...”
慷慨激昂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礼堂之中,那声音从那年轻到几乎有些稚嫩的身躯之中发出,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具有某种力量的对比。它仿佛因为自信、生动、深切等等复杂的综合在一起的因素,产生了一种庞大的立场,或者说是气场,将整个礼堂都罩在里面,让人不经意间就被吸引到话语的含义中去。
江燕白稍稍挠了挠脑袋,清了清嗓子,继续沉默地听。
“天赋了?”萧水席歪着脑袋问。
“天赋了。”江燕白点头。
“…违背人的自然感情的法律的命运,就如同一座直接横断河流的堤坝一样,或者被立即冲垮和淹没,或者,被自己造成的漩涡所侵蚀,最终逐渐溃灭——因为法律的生命是经验而非逻辑,这是刻在它基因中的终极价值,也是我们法律人不懈追求的理想乡…”
“说宋准才十七岁。而且是虚岁。”萧水席双手抱在胸前,“偏科的天才少年,进了浅大要当凤凰么。”
“有你萧少萧部长萧情圣站在枝头,哪只凤凰飞的起来?”江燕白说。
萧水席回头看了江燕白两眼,又回过身去:“但至少我演讲是不会的。”
江燕白哼笑了一声,没说话。
台下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宋准精彩的演讲刚刚结束,连坐在最前排原本已经心不在焉的评委老师都象征性地鼓了鼓掌,宋准自信地笑了笑,露出了虎牙,朝着评委席鞠了个躬,走下舞台。
“可惜这个宋准不在我宣传部。”萧水席叹了一声,“他好像是刚加入了环保社,在辛丕手底下吧?对了,说到环保社,上午闹出事情来了,你听说没有?”
江燕白愣了一下:“环保社?什么事?”
“很精彩,和你兄弟扬江有关。”萧水席脸上有玩味的笑意。
“扬江?他又怎么了?”
“我听宣传部的人说,上午社管部的人带了学生会的去参观环保社的第一次活动成果,说是清理沙子。结果到了体训室发现不仅沙子没清理完,还有人很有闲情逸致地在沙子上画画来着。”萧水席哼哼笑了两声。
“是扬江那组负责的?”江燕白似乎也猜到了,皱着眉头说说,“然后被当着很多人的面被狠狠批了一顿?我记得扬江在报名的时候就跟郑泽道闹过一出,恐怕这次是被整了。”
萧水席哈哈笑,没说话。
“笑什么?”
“你只猜对了一半。”萧水席笑吟吟地说,“另一半估计让你放开想象力你都不一定猜得到。”
“他从下到上把环保社的社长、就是那个转校留级的常天凯怼了,然后又把身为志愿部部长的辛丕怼了——最搞的是,他甚至连在场作为社管部代表的季芸清都没放过,大庭广众之下指着她的鼻子骂了之后就走了。”
江燕白瞠目结舌。
背后传来一个惊诧的“啊”的女声。
江燕白和萧水席同时转过身来,在一片昏暗的礼堂中看到了坐在后面一排的那个女声的来源:
她穿着浅色的吊带衫,留着披肩的短发,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柔美的脸上还带着略微慌乱的神色。
“你是...”江燕白皱着眉看着她,只觉得怎么看怎么熟悉。
“陆雨嘉。”萧水席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