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已经行了数日,前几日还偶尔能看见人迹,现在却是连个鬼影儿都没有了,官道也变得越来越窄,再有几天官道就彻底到了头,北上之路将更加艰难。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从白天开始天上就没有一片云彩,到了晚霞将坠之时,繁星若团,像是镶嵌在深蓝色的背景上,争相闪烁仿佛斗艳一般,偶而还有点点流光划过,将队伍扎营之地照得极亮。
无数火堆整齐而分散在队伍之中,架起的大锅中升腾起高高的雾气,或是热气有些逼人,认真的伙夫们满脸通红得忙碌着,虬结的双臂不停得翻动,没过一会儿,空气中便弥漫出阵阵香气。
明天就过年了,陈殷决定让队伍原地休息一天,路得走,年也得正常过。
“二皇子,属下已将您的吩咐传下去了,不论是士兵还是罚民,反响都很激烈”
“那报名之数可有几何?”
“士兵之中当场就有几百人嚷嚷着要参与,至于那些罚民虽未踊跃,但我已命人留下统计人数,想来是少不了的”
“嗯,很好,你先下去组织他们吃过饭后搭建场地,务必要在睡觉前准备好”
陈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大家热热闹闹过个年为好,长路漫漫,该放松的时候就该放松。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条件虽然简陋,但想热闹一番却并不是什么难事,部队上什么活动最吃香?当然是比武了,如果再加点彩头的话,还不让这帮枯燥而精力旺盛的家伙们疯了。
当然,为了贯彻‘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八字方针,一定要让他们点到为止,不许出现重伤同袍的情况。
这样的话,上午大比武,下午看节目,到了晚上一边颁奖一边吃喝,这个年过得也算热闹吧?陈殷暗暗想着。
吃过晚饭后陈殷叫来壶顽,准备到处去转转,叮嘱一下搭建擂台和舞台的士兵们,顺便消消食。
这几天他吃得和士兵们一模一样,一碗米粥两个馒头再加一碟咸菜,清淡了不少,不过明天过年,得给大家伙加些肉食了,好在天冷,那几车肉食都还没坏掉。
或许是枯燥的行旅,壶顽终日流连于自己的几名小妾中间,都很少出马车,几日间人明显瘦了一圈,陈殷劝过几次但并无效果,好在壶顽懂事,只是在夜间折腾。
这才刚吃过饭,壶顽就开始哈欠连连,虽说不甚羡慕壶顽这般整日左拥右抱的生活,但陈殷也是后悔万分,唯一一个丫鬟也被他撵走了,不知单身苦闷之日还得维持多久。
看着热火朝天得干着活的士兵们,陈殷回头问道:“你说明日这彩头该怎么定?”
“二皇子认为呢?”这事儿问他干嘛,他又作不了军队的主,壶顽暗自撇嘴。
周围用来取暖的火堆烧得很旺,不时有被风卷起的星星点点四溅出来,趁着升起来的热气,腾在空中又迅速熄灭,一个接着一个,反复不止。
看着在黑暗中此起彼伏翻腾着的亮光,陈殷不禁陷入沉思,他没有亲身体会过北地居民和士兵的生活,但想来好不在哪儿去,否则人们每每谈起北地就不会那么得避讳莫深。
或许在别人眼中,北地居民都是下等罚民,但是在陈殷眼中,他们只是一群被莫名其妙连带受罚的苦命之人,他们没犯过什么事,却因某个亲戚或者朋友甚至是邻居的过错,就被贬到北地,而那些真正犯错的人要么被处刑要么就在牢里。
勾陈几百年间,这些被流放在北地的罚民何其之多,虽说活得艰难,但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却是不曾断下,或许他们比南方各地的百姓都顽强吧。
于黑暗中蹉跎的人们,若有丝丝光亮照引,就是莫大的幸福,陈殷希望的是能够带领他们走出黑暗,直直挺挺得活着,不必再于灰暗的生活中苦苦挣扎。
想了许久,陈殷暗自下了决心,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壶顽:“你可知何为光明?”
见壶顽开始深思,便又继续道:“我觉得光明往往出现于黑暗之中,是一种坚定不移的信仰,也是心里的期待和慰藉”
壶顽还是第一次见陈殷如此严肃,眉头轻皱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更没经历过能够引发如此哲理思考的事情,顺着陈殷的话头往下想着。
“难道二皇子此次过年之意,是想成新的传统?”
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陈殷确实是想将借着过年活动,从精神上丰富北地居民。
“这北地虽也有过年的习俗,但并不热闹,无非就是吃顿好的,如果新习可以变为传统,定会改变北地的风貌,进而改变北地人们的心态,如果再搭配其他政规,甚至可以改变他们的身份...”
说到这里壶顽突然住了嘴,瞪大的双目死死盯着陈殷,像是突然醒悟了一般,这哪是来北地守边的,分明是来立国的。
不管壶顽想到了哪里,陈殷也不在意,“我决定了,明天拿出二十金来,上午和下午的活动分别奖励十金”
野外的早上寒气稍重,长满枯草的地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霜被,用木头简单搭制的舞台上,几个士兵在吊着红布,舞台下围着几个半大的孩子,满眼好奇得张望着,还不时得用手摸摸嵌入地下的木桩。
稍远一些还有几个年纪更小些的稚童抱着自己母亲的双腿藏于身后,家祸连连,在他们懵懂的心里留下了阴影,见到身穿军服的人下意识得就想躲起来。
“三哥你听说了吗,下午的年赏大会二皇子也拿出十金以作奖励,只要进了前三就能拿奖,第一名可是有五金奖赏呢”
“听说是听说了,可这第一名哪是这么好得的,你没见在官爷那里报名的人可有多少,挤都挤不进去”
“怕啥,如若拿不了奖,就当过年给大家伙乐上一番,我们五河戏品班可是好久没上台了,自从出了那祸事后,大家伙一直小心度日,早已手痒嘴痒浑身痒了”
穹帐外,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边吃着馒头一边聊着下午的年赏大会,其中一个长满络腮胡子,边说边手舞足蹈,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咽。
“三哥,我还特意打听了下报名的节目,不是舞刀弄枪就是些花脸清唱,要么就是舞狮高马和吹吹打打,咱们的小戏品一上台定能拔了头筹”
被称为三哥之人起身抖抖棉布袍子上的灰尘,回头望望不远处的舞台,眼里终于流露出心动之色,五河戏品班因为被忤逆之徒牵连,一个班十几人都被举家流放,从出事开始小半年再未上过台,吃饭的手艺不管去哪儿都不能生了,况且只要拿了奖,足够他们在北地重整旗鼓。
三哥是个稳重谨慎之人,原本想着等到了北地再作打算,现在被络腮胡子一说也是心动起来,却不免有点担心报名时间已经过去,便出言问道:“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
“不瞒三哥,弟已经报了名,跟大家伙也已经商量好,就等三哥你点头了”
“那就演!好好演!”
上午吃完饭后,大比武便紧锣密鼓得开始了,依照陈殷的吩咐,共分了十六组,每组八人,胜一场便晋级到下一轮。
“二皇子下令,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点到为止,不可故意伤人,现在,比武开始”天生一副亮嗓子的礼官见陈殷下令,便赶紧高声喊到,抑扬顿挫的声音回荡于四周。
十六个比武场上围满了人,有士兵也有爱看热闹的百姓,热火朝天的喊叫声不绝于耳,今天再也没了等级划分,只有一副军民同乐的画面。
“这次比武拿了前几名的士兵二皇子应该多多注意,他们以后可是军中的顶梁柱啊”坐在高台上的壶顽朝身旁的陈殷说了一句,又扭过头看着两人身后的房岐“不知房岐将军为何不上台比试一番,想来房岐将军的身手定是不凡”壶顽没见过房岐出手,并不知道房岐的本事。
“壶督使谬赞,房岐可不是个与手下争赏之人”
正说着,底下传来一阵叫好,原来是第二组之中一人轻松得连赢了三场,率先进入第二轮。
“此人叫青目,原是大皇子的亲兵,现在在我手下任夫长”
陈殷记得这个名字,书中的出场率极高,死在他手上的异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军中人称鬼见愁。
看着前方那个上身赤裸肌肉虬结的汉子,陈殷点点头,记住了这幅长相,像青目这样的人,陈殷当然希望多多益善。
没过多久,比武大赛的前四名便角逐而出,陈殷看了看时日,离中午还有一阵子,大手一挥,比赛继续。
青目最后果然不负众望,拿下了第一,第二名也不差,是二皇子自己的亲兵出身,因为没上过战场,最后输于经验之上。
军中永远都是实力为尊,青目拿下第一后,身边的恭喜声不绝于耳,陈殷也不忘上前恭喜一番,并当中宣布,今晚立马颁奖,第一名五金,第二名三金,第三名二金,几位拿了名次的汉子听到后立马喜笑于形,齐齐行礼“叩谢二皇子慷慨”
陈殷微笑着将众人扶起,他是真心喜欢军中的这种气氛,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太过压抑,在部队里,他才能真真正正得放松下来,既然离奇穿越,就大胆得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来,哪怕前路艰险,不枉努力一场。
伙食班人多,不光给士兵们做饭,也管着其他人的三餐,在到达北地之前,粮食是肯定富足的,之前没有午饭,还是陈殷下令加了一顿,长途行军吃不饱很容易饥寒掉队。
吃过饭后,大多数人还回味着进了肚子里的肉汤,大块而软烂,精神上和身体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今天的一切都还恍若做梦一般,吃饭的时候二皇子说了,以后每年过年只会越来越热闹,奖励也会更多。
“五河戏品班上台接奖”
礼官话音刚落,台下便传来一阵喝彩声,今天下午的众多节目中,就数五河戏品班的小品精彩,得到的票数也就最多。
陈殷也被逗笑了好几次,虽不及陈殷前世的优秀小品,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从台下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个个捧腹大笑,他觉得等到了北地后,这个戏品班得好好培养一下,北地最缺的就是这种能够给别人带来欢笑的精神食粮,还有那个两口子讲的荤段子也不错,笑料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