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在下雨。
坐在中间大组的唐瑞虽然看不清窗外的雨势，但是光从雨滴敲击芭蕉叶的速度之快和密度之大，以及外面的天空一片灰白就足以推测出今天这场雨来势汹汹，如果不耗尽云朵在天空中储存的水分，这场雨恐怕要持续很长一阵子了。如果参照往年，椒丘这段时间的雨水本身是不多的，但是今年很反常，那天唐瑞虽在落日时间看到了夕阳，但是很快，晚上又下起了雨来。
一中高三楼下的桂花，稀稀疏疏地被雨水拍了一地。本该香气四溢的桂花，在雨水的敲几下显得沉默，气味也被雨水和携雨水而来的风搅得所剩无几。
还在上数学课。黄竹在讲台上认真地把书上的每一个知识点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帮助底下的学生去理解，是不是操起粉笔写一道例题，然后解析起来。唐瑞起初看得津津有味，但到了后来，唐瑞就觉得黄竹反复在强调同一种他已经理解的东西，于是就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在雨水的朦胧中，唐瑞只能依稀看清窗子对面高二楼的瓷砖和它表现出来的颜色，还有一扇扇因为害怕雨水飘进而被同学紧紧关上的窗户。于是他调整了视距，把目光沿着开始望出去的方向往回缩，毫不意外地，他的目光落回到了窗边苏蕙的位置，而现在桌子上空空荡荡，椅子上不见苏蕙的那一袭黑发。
唐瑞有些自责，昨天跟苏蕙去图书馆的时候没能及时地发现苏蕙的异常，等到邱晨琬搀扶苏蕙回宿舍的时候，苏蕙的额头已经烧的不像样了，脸也变得惨白。邱晨琬连忙带苏蕙去了校医室，唐瑞和宋灏也跟了去。在校医那里吃了一点退烧药以后，邱晨琬扶着苏蕙回了宿舍，跟苏蕙的父母和黄竹打了电话，于是晚上苏蕙就被父母开车接走去医院了。
现在的唐瑞才想起来，昨天苏蕙在图书馆的时候总是趴在桌子上，应该那个时候就已经感到不适了。但单是趴在桌子上这种对于普通人再正常不过的行为，确实难以引起唐瑞以及其他人的注意，而且后来苏蕙还和那个图书馆的女老师自如地对话。一个平时十分活泼的人一下子烧成那般憔悴，唐瑞也没有想到。
总之，不管怎么说，现在人已经被接走去了医院，只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唐瑞叹气了一声。
下课铃响了，刚好在黄竹合上教案的那一瞬间。
上过黄竹课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惊讶于他那近乎康德出门般的准时，每次都是在距离下课铃响之前十几秒合上了教案。最开始很多人觉得只是巧合，不足为奇，但到后来，黄竹这个合教案的动作几乎就成了学生们的准点报时。虽然黄竹本人从来没有解释过或者专门说明过关于自己准时下课这件事，但是学生们经常会对此议论纷纷。有的说黄竹在家里买了个钟，专门来计算自己上课的时间，然后训练自己的语速以达到39分钟可以讲完所有教案上写的内容；也有人说黄竹认识司钟老师，合上教案就是某种暗号，当司钟老师在校园的某处看到黄竹合上教案的动作的时候，他就会按下下课铃。唐瑞对这些假说自然是不感冒，因为这些说法都不靠谱，他宁可相信这是黄竹的肌肉记忆。总之，不管黄竹这节课讲得怎样，喜欢与否，有趣亦或是无聊，在他合上教案的那一刻，都将成为过去。
若是往常，这节数学课下课以后，伴随着位于教室黑板左上角的喇叭奏响的运动员进行曲，全校学生都要离开教室，在楼道里排起长龙，然后集合到坑坑洼洼的足球场上准备做广播体操。唐瑞并不喜欢，因为如果是夏天，出太阳会使他炎热难忍，如果是冬天，空旷的操场上总是会刮起阵阵阴风，凛冽刺骨，唯一好的，就是阴天，但这种天气并不常见，所以唐瑞总是期望这个时间能够下雨，他也有更多自如的时间。今天的大雨满足了唐瑞的心愿，教室里的喇叭并不会准时响起，广播操也随之取消。对于全校师生而言，他们将获得一个难得的长达半个小时的课间时间。
唐瑞把数学书和练习册收了进去，准备给他的《觅渡觅渡》腾出位置来。唐瑞心想着，有三十分钟的时间，不借着这个机会读一读书，那未免太过于浪费，平时晚自习任务有那么多，作业都有可能做不完，普通下课也只有十分钟，这个来之不易的三十分钟大课间用来读书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了。
正当唐瑞兴致勃勃地准备从抽屉里拿出那本他心心念念的《觅渡觅渡》的时候，一本厚实的黑色活页本“咚”的一声落在了他的桌子上，正当唐瑞目光准备落到活页本封面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唐瑞的身边传了出来：
“唐瑞，苏蕙病了，我现在有事要去班主任那里一下，你就帮我送过去吧。”
唐瑞转头一看，发现是一位女生。她的头发从额头上斜着垂下，遮住了一个角落的额头，最后落到了她厚重的黑色眼镜上。顺着这个目光，唐瑞很难不注意到她胸前比别的女生更为明显的隆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所见之物的缘故，唐瑞猛地想起了她的名字，于洁。一位虽然平时不怎么出声，但是无论是时评写作上还是学习上都十分优秀的女生。
之所以说唐瑞熟悉她的声音，于洁的声音辨识度非常高，在一众女生中她的声音时常显得洪亮，但是她也不缺少女生细腻的嗓音，因而显得十分特别；之所以说对于她的声音陌生，唐瑞除了在小组会议上听到于洁的声音，其他时候就很少听得到，两个人交流也不多，跟于洁说的话的数量，唐瑞屈指可数。
唐瑞没法推辞，因为他想起上次好像答应过苏蕙要多帮一下小组里的事。
“嗯，行。”
也没多嘱咐，于洁就顺着讲台走出了教室门。
唐瑞用手擦了擦时评册的封面：熟悉的在月光下的芳草中仰望星空的女孩。然后麻利地打开翻到最新的几页，大致浏览了一吓组员们的作品。虽然风格和水平都各有差异和参差不齐，但这并不妨碍唐瑞认真地去思考组员所提出来的观点。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唐瑞合上了时评册，起身准备去语文老师白芷的办公室。
白芷的办公室在高一楼的二楼，具体来说，在靠近椒园广场一侧的楼梯口的旁边。平时如果不是对学习上怀有疑问或者身为语文课代表，很少有人前往光顾。办公室的外面还挂着一张行政班的登分表，根据表上的分数来评定文明班级，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麻烦还是已经实现电子记录，这个表已经很多年没有更新了，甚至连上面的数据也没有被擦掉，还停留在2014年的第12周。
唐瑞拿着那本承载着所在小组所有人在时评方面心血的活页本，在楼道里穿梭。时不时和熟人打了个照面，但也没打招呼，就连顾昱明也不例外。唐瑞有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去打招呼，如果别人没说些什么，他也不会说什么；如果对方他并不是很熟，他也不会说什么，碰到了也就碰到了。唐瑞也不是害羞，主要还是在想：如果平时不是很熟还打招呼的话，时不时有点尴尬呢？可是面对顾昱明也不说话就有些奇怪了，其实还是害羞。
路不算远，唐瑞很快到了办公室门口。随口打了声报告，就径直走了进去。
高一语文课组的办公室不算很大，但也够六七个老师同时办公今天办公室里人不是很多，大概就是三个老师，其中一个老师在给两个学生解答问题。这些老师，唐瑞都面生，没怎么见过，于是唐瑞迅速避开了他们因为“报告”而产生的注意，直接走到白芷的办公桌旁。
白芷坐在左边一列的最里面的那个位置，旁边就是窗户，往外看，就能看到图书楼、椒园广场和学校的南大门。其他老师在他们不大的“L”型的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教学书籍，有时候学生交上来的练习册和纸质作业也摆在上面，显得异常拥挤。
相比之下，白芷的桌面就显得独具一格。桌面上只摆着零零散散的几本书、两本大辞典、一个小书立、几个相框、两个被薄膜包装起来的也不知道是要吃还是要送人的苹果还有一盆小多肉。一眼望去，白芷的桌面不仅没有被摆满，反而空出了非常多的地方。这让第一次来白芷办公室的唐瑞颇为惊讶，这样看上去，白芷对于自己的工作环境，应该还是有所追求的。
桌面摆的几本书，大多数都是跟语文教学有关的。不过最引人瞩还是那两本大词典——中间已经裂开的古汉语词典和另外一本外壳破烂不堪的现代汉语词典。从封面上的字样来看，白芷的这一本还是2002年第四版的现代汉语词典。
白芷不在。大概是有别的事出去了。
唐瑞看到整洁的桌子上有别的活页本，心想应该是一同上交的，于是把小组的活页本小心翼翼地跟桌上的那本活页本放到了一块。正当唐瑞准备把目光从桌面上移开的时候，唐瑞注意到在白芷的一个相框前摆了一本装帧还算精致，白色外壳上用有些凸起的花纹。页数不多，比较薄，看起来像是一本散文集。唐瑞看了一眼书名和作者——忆花春卉。
一看到“忆花”这个名字，浓浓的文艺风扑面而来。唐瑞顿时间失去了翻开书来的欲望——虽然本身乱动别人的书就不是什么道德的事。唐瑞最讨厌散文中的语言表达出来的那种文绉绉的，晦涩的，复杂的情感。若是你懂得怎么去看，你会发现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若是你不懂得怎么去看，作者的刻画引起不了你半点的共鸣。虽说书名如此，但是针对于“春卉”这个名字，唐瑞似乎有别的印象，也不是说很熟悉，至少是在哪里看到过。
带着这份好奇，唐瑞把书从桌面上拿了起来，一个不注意，弄倒了书旁边的一个相框，发出了响声。虽然声音不大，唐瑞却也害怕地没敢看向四周，战战兢兢地把相框扶好，他怕所有人都因为这阵响声而对他加以关注，不过事实上，办公室没有一个人去关注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唐瑞扶好相框，注意到相框里面的相片是白芷和一位女生的合照。看到那一位女生的那一瞬间，唐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和在现实中认识一位叫“苏蕙”的女生，再加上相片底下日期的确认，唐瑞毫无意外的会把相框里的那位女生认成苏蕙。简直太像了——和苏蕙同样一副纤弱的形象，但是却清纯可人地出奇，穿着一中蓝白色的校服，同样的黑发扎起长长的马尾，没有刘海，露出宽大的额头。隔着相框，唐瑞都能想象出跟苏蕙同样细腻的气质。最为重要的一点，在这些外表之外，还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展现出活泼的另一面。
看到的第一眼，唐瑞甚至还在想白芷什么时候和苏蕙合过影，在看到下方的日期之后，才意识到这不是苏蕙，而是别人。2011年的照片，苏蕙显然不太可能在那个时候和白芷认识并合影，更何况穿着一中的校服。
不过等到唐瑞重新审视照片的时候，发现这个女生还是很多方面跟苏蕙有着不同，比如说身形比苏蕙要更加瘦弱一些，气质也有略微的不同。不过其他的绝大部分，都是极为相似的。
唐瑞反复审视着相片。虽然只是五年前，看照片上白芷的样貌，也比现在年轻很多。一袭白色的连衣裙，端正的圆脸加上稍有扩张的体型，反而显得雍容别致。现在已经成了标志性的短发在那个时候还不存在，白芷还只是梳着短马尾。
因为看的太过专注。唐瑞没注意到白芷已经回到了办公室。白芷刚进门，就看到了唐瑞但没认出来，只知道是他教的学生。和门口的老师寒暄了几句之后，白芷走到了唐瑞身边，看到唐瑞正脸和他们小组那本活页本之后，白芷才问了起来：
“是唐瑞啊，怎么今天你来送本子？”白芷坐到了座位上，放下了一本外观上极为朴素只有一种颜色的刊物。
唐瑞对老师的到来没什么防备，惊了一下，唐瑞连忙把相框放下，摆在了原位。
“……是的老师。”唐瑞有些难堪，毕竟未经允许动别人东西并不光彩。就在这个时候，唐瑞注意到了那个熟悉的朴素封面。白芷放下的，正是时评社的社刊，而且根据封面的青绿色可以判断，是K社长时期的。细细思索了一下，唐瑞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抬起左手，看了一下手表。
“我就说今天顾昱明怎么是一个人。”
“您见到他了？”
“对啊，刚刚在楼梯间里……开学这么久都没见你来过我这，是苏蕙临时有事吗？”白芷把装好水杯子拿到嘴边，大约是上完课口渴了。
“苏蕙她生病了，于洁又有事，所以叫我来送本子。”
听到“苏蕙病了”，白芷慢慢放下了已经在嘴边的杯子，眉头皱了一下，显得有些紧张。
“哦，这样？她怎么了啊？感冒发烧？”
“应该是吧，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烧得厉害，晚上回家父母接回家了。”
“不要紧吧？”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今天苏蕙给邱晨琬发了个消息说好多了。”
“那还好那还好……这孩子，身子骨有点虚弱啊，上次也是……”白芷捧着杯子碎碎念叨着。白芷说的上次，其实是在国庆回来的那一周的时候，苏蕙也生了一场病。那天晚修苏蕙烧得厉害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值日的白芷发现了苏蕙的异常，连忙打电话联系苏蕙父母，结果恰好苏蕙父母那天刚好去外地出差了。也不知道是白芷没多想还是在电话中得到了苏蕙父母的允许，白芷直接叫邱晨琬她们帮忙扶着苏蕙到自己的车上，载着她去了医院，守了她整整一个晚上。若是其他的老师，大约是不敢这么做的，一是怕担责任，二是怕遭人非议。
唐瑞看到白芷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茫然，平时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有些失色。
唐瑞咽了口水，耐不住心中的疑惑，问起白芷来。
“……老师，我想问您一些问题。”
“嗯，你说。”
“我……我刚刚无意间看到了这个相框，这个女生是谁啊，为什么长得这么像苏蕙？”
唐瑞看得出来，一说到相框，白芷本来还算沉稳的表情凝固了起来。
“你也觉得啊……这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文采挺不错的……怎么说呢，在我当老师以来，认识到的女生当中，她是写议论文最优秀的……”白芷看着照片，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唐瑞说：“唐瑞，你的议论文写的不错，但还有些说理的地方逻辑还有些毛病，要多练练。”
“我知道，老师。”
“除了这个以外，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个”，唐瑞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本《忆花》，指着写着作者名字的地方问道：“这个作者您认识吗？”
白芷翘起了腿，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带着骄傲的笑容，“唐瑞啊，这个书，是我写的。”
“您写的？这是您的笔名？”唐瑞有些震惊。
“嗯。还没出版呢，这是出版商给我的一本样品。”
“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是散文集？”
“不算是吧，都只是杂文，无聊的时候写的。”
白芷用手擦了擦时评社社刊上的一些灰渍。
“你谦虚了”，看到白芷擦着社刊，唐瑞接着说：“老师您也看时评社的社刊吗？”
“嗯，他们的文章还是挺值得一看的，唐瑞你也喜欢看？”
“是的，昨天我还有苏蕙邱晨琬他们一起去图书馆借来看。”
“多看看也是挺好的，博采众长，他们的一些观点还是很有水平的。”
“嗯……您刚刚去图书馆了？”
“对，雨可大了……差点没把我淋湿。”
唐瑞预感到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又看看了看手表，分针已经快到12的位置。唐瑞觉得差不多该走了，再不走，自己看书的计划就要完全泡汤了。“不早了，那老师我就先走了。”
“好。”白芷轻轻地答应了一句。
雨，还没有停，反倒伴随着风刮到了走廊上，嚣张气焰更甚，以致形成一股有形的力量，驱赶着在走廊上的学生。唐瑞清楚地知道，如此潮湿的天气，加上渐凉的气温，若是打湿了衣服，纵使在宿舍的阳台上晒上几天，也很难把衣服晒干。于是他决定不冒这个被雨水打湿的风险，从离办公室最近的楼梯走到一楼，然后在一楼的夹层换到另一个楼体内部的楼梯，避开所有可能被雨刮到的地界，回到了自己的班里。
离上课只剩下了五分钟，大部分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邱晨琬不知道是从哪里风尘仆仆地回来，衣服被雨打湿了部分。她把雨伞扣在了走廊的栏杆上，麻利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唐瑞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大课间看书的计划已经泡汤。本想从抽屉里拿出那本《觅渡觅渡》，却无奈于时间的短暂只好拿出下节课的书，埋头趴在了桌子上，目光沿着苏蕙的桌面重新望向窗外。在对面熟悉的高二楼上空，还有灰色的云和灰色的雨。
白芷的动作和言语回荡在唐瑞的脑海里，尤其那个白芷说的“春卉”的笔名让唐瑞久久不能忘怀。他好像在哪看过，但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来。是昨天？是前天？是在教室里还是在图书馆里？是在时评社社刊还是在文学社社刊？……唐瑞没想明白。等到上课的铃声响起，唐瑞下意识地又看了看手表，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雨小了一些，不过那已经是中午放学的时间了。唐瑞背起书包，准备和宋灏顾昱明一起去食堂吃饭。在去食堂的路上，看到邱晨琬没跟于洁和黄小茜一起走，反倒是朝着图书阅览室的方向走，唐瑞心里有些疑惑。
宋灏看到唐瑞总是朝着别的方向看，走进说：
“怎么了？”
顾昱明也慢下了脚步。
“没，我只是好奇，大中午的，邱晨琬去图书馆干什么。”
“图书馆中午是开门的吧，我以前去过一次。”顾昱明也开始朝着图书馆的方向看。
“这样，那正好，我今天中午想去一趟图书馆，你们去吗？”
宋灏浑身像是被电了一样，满脸震惊地盯着唐瑞，
“唐瑞你没事吧？这么大的雨，有好好的空调不吹，有好好的觉不睡，去图书馆干什么？”
“就是想去看看书……”
“宿舍又不是不能看——”
“你去吗，阿明？”唐瑞没继续接宋灏的话，而是扭过头问顾昱明。
顾昱明没多想，爽快地答应了。顾昱明虽然昨天没有去图书馆，但是晚上晚修下课的时候，宋灏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这位老伙计讲了一下。他想唐瑞应该不是单只是去看书。
“也不是不可以，先去吃饭吧，一会去。”
宋灏张大了眼，觉得自己遇到了两个怪物。上午上五节课已经让他身心俱疲，这时候就应该吃饱饭好好睡一个午觉，去图书馆看书实在是太无趣了。
“行，你们去吧，我睡我的午觉。”说完，宋灏急匆匆地走向食堂。
吃完饭，宋灏打了个熟悉的饱嗝，跟唐瑞和顾昱明道别。只要是在学校里吃饭，宋灏的饱嗝总是少不了。若是没有，只能证明食堂的饭菜实在是太难以下咽。唐瑞和顾昱明在食堂门口撑开伞，也没注意到雨势重新增大，就朝着阅览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个人在阅览室门前摆好了伞，擦了擦衣服上的雨水。雨滴在唐瑞和顾昱明身上形成了多个深色的斑点，随着时间流逝，斑点逐渐扩大，最后几个斑点合在了一起，形成了成片的被雨水打湿的印记。现在用纸巾擦已经太晚了，唐瑞没再顾更多，直接走进阅览室。
邱晨琬没有出现在熟悉的柜台后面，整个阅览室略显冷清。唐瑞有些慌张，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质疑：会不会是自己误会了，其实邱晨琬并没有来阅览室，可能是去其他地方了？根据刚刚邱晨琬走的路线，只有可能是往行政楼和图书楼走，若是回宿舍的话，未免太过绕路。行政楼的话，莫非是学生会的事？……
“嗨，邱晨琬。”
就在唐瑞对着柜台思考起来的时候，顾昱明朝着抱着书走过来的邱晨琬打了个招呼。唐瑞扭头一看，才发现邱晨琬原来是去书库里面搬书而没出现在柜台。虚惊一场。不过看起来，邱晨琬搬得书蛮多的，有六七大本，走路有些摇摇晃晃。书叠起来的高度盖过了她没什么分量的胸前，快到她下巴的位置。
“嗨，阿明……诶？唐瑞，你们俩今天怎么来图书馆了？”邱晨琬笑着回了一声，看到唐瑞以后表情就渐渐凝固。
她本身对唐瑞第一次去图书馆就感觉非常诡异，现在唐瑞隔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又来，邱晨琬更加疑惑了。以前那个唐瑞不见了吗？还是现在这个唐瑞已经换了个灵魂？越想邱晨琬越觉得不可思议。
唐瑞没去注意到邱晨琬疑惑的表情，跟顾昱明走到她跟前。顾昱明礼貌地伸手接过了邱晨琬手上搬的书，邱晨琬小声说了句谢谢。之后唐瑞开始问：
“其实你这个时候来图书馆更不对吧……你中午也要来图书馆？”
“不是不是”邱晨琬擦了擦手，“是这样的，阅览室的老师今天临时有事，就叫一个学姐通知我，今天中午帮忙照看一下阅览室，看到一点就回去睡觉。”
等到邱晨琬讲完，她已经坐在了熟悉的位置上，翘起腿来。
“也就是说你拿到了钥匙？”
“是啊”
唐瑞抬头向上看了看柜台后面的墙，如果他没记错，它应该在那里——对。写着图书馆开放时间的牌子：11:40-13:00 16:30-19:00。唐瑞昨天来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个牌子，但是对具体的数字印象不是很深。
“你来的时候，图书馆门是关的？”
“当然，又没进贼，怎么会是开的？”邱晨琬肯定地说。忽然她好像想起之前的事来，于是站起身来。
“怎么唐瑞，你不会又想到些什么了吧？”
唐瑞看到了邱晨琬像苏蕙一样用瞪大的双眼看着她，有些紧张。
“没……就是问问。”
“切，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新想法呢。”邱晨琬兴致一下全无，又坐了下来。
顾昱明知道自己应该插不上什么话，把帮邱晨琬搬的书放在了柜台上，然后走进阅览室找了个双人桌把书包放了下来。从书架上随性地拿下了一本彩色封面的书。那本书装帧很一般，跟练习册差不多。封面上只有几张一中经过美化过的图，但是名字却不得了——椒丘市第一中学2014年年刊。
现在的阅览室完全没有人，空荡荡的。窗帘没有拉开，为了省电，灯也只开了几盏，因而整个阅览室显得比平时要昏暗许多。顾昱明坐在一盏为数不多还开着的电灯下。
大概沉默了一分钟，唐瑞打算开口问苏蕙，他觉得今天应该能在图书馆找到一些线索。看到柜台上的电脑显示屏，唐瑞立马想到了——
“柜台上的电脑是可以查到借阅记录的吧？”
“当然。”
“那邱晨琬你查一下时评社的社刊，也就是观风，2012年2月以及之前的有没有被借。”唐瑞想起今天在白芷那里看到的社刊是K社长时期的。
“行，我查一下。”邱晨琬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着，在搜索框里打出“观风”，然后把日期调到了2012年，按了一下回车。
电脑上显示“无数据”。
“没有诶……”
“没有借？”唐瑞很惊讶。
“不是，好像是这里面查不到《观风》的数据。”
唐瑞直接走到了柜台后，仔细浏览电脑屏幕。
确实。观风在2012年2月以及之前的，在图书馆系统里面显示“未找到目标结果”，更吊诡的是，2013年9月之后的，却都可以查询得到。这不得不让唐瑞又联系回那本校史上面写的2012年4月的那句话了：
黄秋明校长对时评社一事做了若干说明，宣布了学校的有关决定。
到底是什么事？就算是命案也该有个前因后果吧。唐瑞烦躁地挠了挠脑袋。现在看来，那些书是被可以删除了一样不存在于学校的图书馆数据库里面。但是现实又是它现在又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架子上，而且还给白芷“借”了去。不过既然数据库里面都没有这几本书，那么也自然不会有白芷的借阅记录。
但是又是谁把它摆上架的呢？唐瑞忽然想到昨天那个图书馆的老师说，是邱晨琬和她一起去书库整理的。于是又问起邱晨琬：
“你和图书馆的那个老师整理书的时候，有整理到时评社的书吗？”
邱晨琬敏锐地从唐瑞的言语中察觉到了他真正想问的话，她不想兜弯子，直接说；
“你是想问我在我整理之前时评社在不在那个书架上吧？”
“在哦。”邱晨琬忽然表情严肃地看着唐瑞。“我第一次了解我们学校A-Z的书架排布方式的时候，就看到那几本书。”
“确定是青绿色的那几本？”
“确定，那个颜色太好认，也太突出。”
照这么说来，那么在邱晨琬主动来图书馆之前，那些书就已经在书架上了，而且既然如此，那个管理图书的老师肯定是了解时评社的这些个事情的，作为图书馆的负责人，她没理由不知道图书馆书的下落。昨天问到她时评社的社刊的时候，那一副表情确实也让人怀疑。这样看来，现在只要找到那个老师就可以问到很多事情了。找到她其实也不难，放在平常，只要是工作日下午，她自然会出现在柜台旁，因为这是她的本职工作。
唐瑞深吁了一口气，大部分的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不过现在又有个新的问题出现了，白芷跟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唐瑞有个对白芷形象颇具颠覆性的设想，但是他现在没有关键性的证据。
唐瑞从墙角拖了个凳子，在柜台前坐了下来。邱晨琬见唐瑞久久没有说话，于是想问问他想到了什么。但是看他沉思的样子和呆滞的眼神，像是想通了什么东西，于是也没出声。她随手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通红的看上去大小和小西瓜差不多大的苹果，准备到书库门旁边的洗手台上面去洗来吃。
唐瑞看到了那个通红的苹果，忽然些什么，于是先带着揣测问邱晨琬了句：
“这不会是你今天的午餐吧？”
“差不多。”
“说起苹果，你记不记得苏蕙经常从别的地方拿苹果回来？”
邱晨琬洗完苹果，故意走到唐瑞跟前啃了一口。
“苹果馋不到我的，宋灏都估计馋不到。”
“那家伙喜欢吃橘子。”邱晨琬又咬了几大口，发出清脆的响声，听起来苹果应该不错。
“你记不记得啊？”
唐瑞显得有些着急，皱着眉头。
“当然记得，你总不至于认为她有男朋友，天天送她苹果吃吧？”
听到邱晨琬“男朋友”三个字，唐瑞瞬时间像泡久了水的秧苗，没了脾气。
“不是不是……那是不是白芷给她的？”
“确实是哦。”邱晨琬肯定地说。“如果我没记错，好像几乎每次她去白芷那交时评本，多多少少都会带点东西回来，不是苹果，就是巧克力啊，面包之类的。”邱晨琬望着天花板想着说道。
不止如此。在唐瑞印象中，白芷对于苏蕙的关心，确实有点过了一般老师对一般学生的关心。不管是周测还是普通考试，只要苏蕙没有在优秀的那一栏里面，白芷都会叫苏蕙去办公室里找她聊一下。也正是因为如此，苏蕙的时评写作水平有了明显的提升。一位老师对一位学生的关心过了头，在学生中也难免议论纷纷。但其实这种过分的关心并不罕见，比如说苏蕙的父母跟白芷是好朋友，托她照顾这样。但是白芷也算是在一中，或者说在椒丘挺久的一个人，跟刚搬来椒丘两三年的苏蕙一家，很难相信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尽管如此，在9班的同学当中，还是流传着白芷跟苏蕙父母有某种特殊关系的传说。唐瑞虽然觉得很反常，但对这种没有来源的传说起初也并不是很在意。
“你觉得她父母跟白芷有关系吗？”
“这我不知道。”邱晨琬用难以置信的速度啃完了那么大的一个苹果，随手把果核扔到了垃圾桶。
“不过我知道，白芷这个人吧……好像确实不一般。听初中就在一中读得同学讲，白芷本来并不在一线教学。”
“是的哦。”
从阅览室里面传出了一声消失有一段时间但却十分熟悉的声音。邱晨琬扭过头去，还没等唐瑞做出神态亦或是语言上的反应，坐在阅览室里面的顾昱明就起身带着那本毫无设计感的校刊走到了唐瑞面前，指着一行字说：
“她以前好像就是图书馆的负责人之一。”
唐瑞瞪大了眼，那本校刊内的其中一页是介绍学校的图书馆的。除了长篇介绍图书馆的各种图片和文字之外，还保留着一行对于学校图书馆负责人的名字的记载：
校园图书馆管理员：白芷、吕荷、庄莲
“这是什么书？”唐瑞颇为惊讶地问道。
“学校的年刊啊，2014年的。”
顾昱明对唐瑞的惊讶并没有感到更多的好奇，而且好像他已经知道唐瑞问邱晨琬这些话目的，站得笔直。
“吕老师果然在上面。”邱晨琬也凑近看了看校刊。
“昨天的……那个老师吗？”唐瑞支支吾吾地问
“是的，叫吕荷。”
“怎么样唐瑞，你现在明白了些吧？”顾昱明好像知道这个讯息会给唐瑞带来什么作用一样，拍了拍唐瑞的肩膀。
唐瑞抬头看着顾昱明，那眼里分明充满着自信，于是他忽然明白了过来，昨晚宋灏把事情都和顾昱明说了，虽然刚刚顾昱明在里面，但是他和邱晨琬的声音，顾昱明显是可以听到的，既然如此，只要稍作分析他就可以知道他已经知道和想知道的事情。不过还是有一个不能解释的问题——
“噔噔噔”图书馆的门忽然被人用手关节敲了几下。
三个人听到响声往门口定眼一看，原来是来许久不见的胡子有些泛白的林泉。唐瑞看他手上带的几本旧书，像是来还书的，腰间还系着三大串钥匙，走路的时候发出不小的声音。虽然林泉已经快退休了，但看上去身子骨还是蛮不错的，十分硬朗。
“林老师，大中午的您怎么来这里了”邱晨琬走上前去问好。
“这不是晨琬嘛，你怎么在这里？”林泉看到邱晨琬，心情愉悦地说。
“我申请了学生会的图书管理小组，来图书馆做点事情，顺便也可以看看书。”邱晨琬也笑着说。
“哦，这样啊，我是来还书的……诶，吕老师呢？中午是不安排学生在这的吧？”
“吕老师临时有事，就让我来看到1点，很快了，等会我就回去睡觉了。”
“早点回去好……”林泉注意到了坐着的唐瑞和站得笔直的顾昱明。“你们……我想想，时评社的吧？”林泉挠了挠头。
“是的林老师，我们见过几面。”唐瑞见状也站了起来。
林泉把书放到了还书的机器上，像模像样地自己操作了起来。不时，嘴角边还念叨着：“时评社啊……时评社……”脸上像是写着遗憾。
林泉叹了一口气，唐瑞敏锐地察觉到林泉好像对时评社知道些什么，于是走上前去又想向人问些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林泉先开口了。
“说起时评社，我也有些遗憾。”说这话的时候，林泉好像没那么硬朗了，反而脸上充满着老态。
“林老师，这怎么说？”邱晨琬好奇地追问。
“当年时评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约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弄得人心惶惶的。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个一线的教师——算是吧。有时候吧，也就帮领导们干干事情。有一天，伍校长找到我，噢，那个时候还是黄校。伍校长找到我，叫我到图书馆把时评社的社刊收起来。我当时很郁闷，因为我不知道时评社做了些什么，可能是批评学校？我不清楚。但是领导开口了，我也就只好执行。我就来到图书馆把书架上的时评社社刊给带走了。后来也不知道那些书的下落……”
林泉又叹了口气，“现在想来，那些书毕竟是学生的心血，就算是说了些不爱听的话，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收掉吧……挺遗憾的，我迷迷糊糊地做了次别人讲的文化专制的帮凶，我自己也挺讨厌这样的。”
林泉把书在机子上登记完，不打算多留，重新走到了门口，看着他们仨。
“不过，现在时评社无恙，还有你们这些新鲜血液，我也算是好受一些了。我先走了，你们也早回去睡觉吧。”
“嗯。”邱晨琬向林泉说了声再见。林泉的钥匙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唐瑞和顾昱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多说什么。
摆在唐瑞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难题——“春卉”，他到底在哪里见到过。
雨又意外地停了，似乎在昭示着些什么，乌云毕竟没彻底散去，未来的天气，还有着无限的可能。在灰白色的光照耀下，椒园广场上一把绿色的花伞显得尤为出众，尽管撑这把的伞的人本身长得也有些出众。她梳着长长的马尾，披着一件一中的长袖外套径直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不时还朝图书楼的方向看了几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