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日的清晨，天还蒙蒙亮，在椒丘城北的家中休假的孙洋意外地接到了老上司的电话，要他赶紧到局里走一趟，说是有特殊任务。
好好的难得陪家人的休假，看来还是被他这位有些不讲理的老上司给破坏了。孙洋嘴上难免有一句抱怨，心里犯着嘀咕。但是电话那头的老上司似乎有些着急，出于直觉，他很快扭头告诉了妻子，今天他可能有比较重要的任务，不能陪女儿一起去椒丘城南的游乐园去玩了，让她跟女儿好好解释一番。妻子也没多想，连忙起身给他准备好了警服，习惯性地叮嘱了一句：早点回来。尽管夫妻二人都知道这句话很难实现，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一大早就离家执行任务了。
孙洋是混刑侦的，早年从省城的警校毕业以后，就一直在椒丘工作。娶妻生子，皆是在不大的椒丘城里完成的。虽说如此，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在外地调查的时间也不算太少，甚至有时候为了一桩比较重要的案子要去外地出将近一年的差。孙洋的爱人是杭州的，随父母经商来到了椒丘。夫妻俩聚少离多，不过还好孙洋的事业还算是顺遂，刚过四十没多久就已经当上了椒城分局的刑侦中队长。大儿子已经在今年九月份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重点院校，小女儿也刚上椒城一所小学的一年级，一家人虽然聚少离多，但是小日子过得也还算安定。
孙洋换上了经过妻子精心熨烫过的警服，肩上菱形的银星在阴暗的客厅里仍能闪闪发光。为了避免吵醒还在美梦中的女儿，他小心翼翼地光着脚走到了大门口，换上被擦得蹭亮的皮鞋，离开了家。
孙洋摸着黑刚走到楼梯口，发现楼底下有一辆熟悉的黑色小轿车停在那。孙洋一靠近，驾驶室旁边的车窗忽然摇了下来，朦胧中，孙洋辨认出这是老上司的司机小刘，穿着便服。
“孙队长，戴局叫我来接您。”
“小刘啊，好。”孙洋麻利地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车开动了起来。
“小刘，戴局这么早，就去了局里？”
“是，听说好像是区检察院那边有了什么线索，戴局今早自己一个人就去了局里，到了局里才叫我来接您。”
“什么线索？”
“这我就不知道了孙队，您等会到局里戴局应该会告诉你的。”
看着倒退的街景，孙洋脑袋里顿时闪过无数个关于“检察院”相关的念头。但是思来想去，现在在他手上经办的事情都跟检察院的关系不是很大。不过话说回来，检察院有线索，那应该是公职人员相关的案件，但是最近也没听说检察院要对哪个队伍里的蛀虫下手啊。真是奇怪。
已经是年末，纵使是在岭南的椒丘城，路上的树木也逐渐秃了起来，不过绿树到底是多数，这些树要么常绿常新，要么还要再过一个多月才会掉完。
孙洋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七点了，但是看路上的车辆，还是稀稀疏疏的。放在其他小道车这么少并不奇怪，但是孙洋现在所在的路，是一条八车道的主干道，连通着椒丘城的南北，因为椒丘的交通网并不算十分发达，这条路也是前几年才变成八车道的，以前六车道的时候，无论是从南到北还是从北到南，来往的车几乎都是被迫排成一条长龙，拥堵状况十分之严重。今天倒是奇了怪了，不仅没堵，反而车都看不到几辆。孙洋正一肚子的疑惑，开始问起小刘来。
“小刘，这是在城市大道上吧？”
“是的，孙队。”
“怎么没什么车，这都快上班时间了吧？”
“孙队平时没怎么看新闻吧，我市前不久两条南北通道都贯通了，这条路红路灯又多，大家于是都去那两条路上去了，这条路也就没什么车了”，小刘接着说，“这两年，钱书记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看得出来用心了。”
钱书记？孙洋这才想起来，两年前，市里面下发的文件里面，提到了“打通南北大动脉”这个说法。这个决策的产生，正是那位两年前从西海市调任椒丘市担任市一把手的钱全提出的。不过在他上任后不久，孙洋就因为一个案子去了外地一年多的时间，完全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这个说法已经实现了，真是不可思议。
孙洋的惊讶并非完全没有依据。椒丘的GDP在省里也就是中游，甚至说是中下游水平。这样带来的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市政府公共财政的极不宽裕。像是前面说的，原来城市大道拓宽为八车道，光是拆迁修建前前后后投进去的钱没多少，但是工期一拖再拖，用了三四年才把一个放在其他城市一年甚至几个月可以完成的工程解决。现在细细一想，桐湖新区也是这个钱书记搞出来的，看来这位钱书记在招商引资方面还是有一把刷子的。两年前孙洋在那份市里面统一下发学习的文件里面所看到的施政方针，最大的几个，比如说桐湖新区的批复修建以及国际著名石油化工企业的引入，都已经在这一两年内实现了，相较于前几任的碌碌无为，这位钱书记的政绩着实斐然。
孙洋没回小刘的话。车已经快开到局里面了。
下了车，孙洋直奔老上司戴春声的办公室。
急匆匆的孙洋却在门前稍微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才敲门。
“请进。”
老上司熟悉的声音贯入孙洋的耳朵。
孙洋打开门走了进去，发现戴着眼镜的戴春声坐在会客椅上，正泡着茶，十份悠闲的样子。看样子像是很早就等着他来了。
“戴局，您找我。”
“来啦，老孙你坐，茶应该可以喝了。”
孙洋照着戴春声的吩咐，挺直腰板，端坐到了他旁边。
虽是局长办公室，但是屋内的摆件自从戴春声搬进来起就没怎么改变过。墙角里的那盆富贵竹，墙上的那副字，还有墙上那些个锦旗，都还是那个样子。会客椅的后面，是一张很长很长的照片，上面是戴春声担任局长那一年分局所有的同志一起拍的一张全家福。
“来尝尝。”戴春声示意孙洋拿起茶杯。
孙洋托起茶杯，看着满脸笑容和皱纹的戴春声。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吗？怎么反而先叫我喝起茶来？孙洋满肚子的疑惑。
孙洋抿了一口。
“感觉怎么样？”戴春声笑着说。
“是龙井？”
“味道不错吧？”
“这好像是……”，孙洋迟疑了一会，“跟我家的龙井味道一个样。”
“当然是一样的，这可是你两年前给我的。过去这么久了，我都舍不得喝。”
“戴局，您这么早来不会就是为了喝茶吧？”孙洋憋不住心底的困惑，直截了当地问了。
戴春声笑了，“当然不是，你先喝完，喝完我在慢慢跟你讲。”
茶的温度不是很烫，孙洋一小口很快就喝完了。
“有事您直接说吧。”
戴春声站起身来，从插着党旗国旗的办公桌上，拿过来一沓纸，递给孙洋，侧身看了看门，门是关好的。
孙洋接过那一沓纸，发现是一份审讯记录。
“湖北派出所的肖良勇被反贪局的人规起来了，这个肖良勇，在商场消费别人给他的银行卡的时候被反贪局的人抓了个现行。”戴春声又倒了杯茶。
孙洋心里一惊：肖良勇？这不是原来湖北派出所的所长吗？
“这银行卡是谁给的？”
“是那位书记眼前的红人，伍源升。”戴春声缓缓地坐到会客椅上，目光直视。
那位书记，其实指的就是钱全。伍源升在钱全曾经担任椒丘市副市长的时候两个人就走的很近，如今钱全回来当书记了，教育局的赵局又快到退休年龄了，备受钱全信赖的伍源升自然就成了很多人心里教育局的一把手的不二人选。
听到伍源升，孙洋忐忑的内心反而镇定了下来，他手上本来就正经办着伍源升和黄秋明的事情，看来老上司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现在无非是叫他去从黄秋明口中探探虚实。
“您是想让我去黄秋明那里——”
“对，这是一点”戴春声打断了孙洋的话，“还有一点，麻烦你也去问问黄秋明。”戴春声侧脸看着孙洋说，手托着茶杯，表情严肃了许多。
“老上司您说，保证完成任务。”
“你记不记得四年前一中有一个女生跳楼自杀的事情？”
“我没什么印象，但是……好像就是这个肖良勇经办的吧。”
“是的，这个案子当年结地很快，出事没多久很快就认定是自杀了，现场勘查什么的也都马马虎虎。”戴春声把慢慢茶杯放到了茶盘上。
“您是想让我去问问黄秋明？”
“反贪局的人查卷宗的时候觉得这段有点问题，于是叫我们跟进一下，正好，你去问他的时候一起问一下这件事情。”戴春声眼神愈发真挚，看起来对这个事情十分在意，沉默了一会，看着茶盘喃喃地说：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这么没了，着实令人惋惜啊……”
“戴局您是想到小芊了吧。”
“是啊，我的小芊，现在也是这个年纪，不过学习差了一点，没考上一中。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青春勃发，哎，怎么就想不开自杀呢……”，戴春声揉了揉眼睛，“那有劳小孙跑一趟了，现在还早，去队里休息一下再过几个小时就去约一下黄秋明吧。”
孙洋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放心吧戴局，等我的答复。”
“好，去吧。”戴春声闭着双眼，靠在了会客椅上，看样子是累到了。孙洋看了一眼戴春声，然后慢慢地走到了门边，小心翼翼地开门关门，生怕打搅了戴局难得的休息。
时间还早。孙洋看了一眼手表，分针才刚过30，现在也不过是早上的八点半，如果方便，孙洋完全可以去局周边吃一顿还算不错的早餐。孙洋摸了摸肚子，自己也确实是饿了。于是去到队里面叫上了已经到队的吴箐岗和杜晴，三个人现在分局旁边的巷子里吃了一顿早餐。三个人点的都一样，颇具岭南特色的蒸肠粉。一上菜，孙洋完全顾不上在队员面前的形象，放肆地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吃着。吴箐岗和杜晴相视一笑，看来队长是真饿了。
不知怎的，像是有预感一般，今天黄秋明也起得很早。
昨夜睡得还算安稳，在睡前黄秋明又写完了一篇有关于自己多年在教学岗位上的心得，想来从免职至今，已经是第30篇了，若是有经费，黄秋明完全可以付梓出版了。但问题是，也不知道有没有出版社愿意去给这位曾经有污点的一中校长一个出版的机会。
黄秋明没管那么多，权当是自己写着好玩。收拾了一下几乎快被书摆满的床铺，就走到铺子外面，在小巷里面兜一圈，顺便在巷子口吃一顿早餐。也没顾上给铺子上锁，倒不是嫌麻烦，是黄秋明觉得搞小偷小摸的也不会盯上他那间那么破的废品铺子。
椒丘老城区的巷子还是颇具特点的，其中有一条著名的，还被评为了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虽然是六七点的清晨，天还没完全亮，箱子里的街坊邻居们却都已经整装待发，要么准备好一个篮子准备上巷子旁的市场采购，要么准备搬张椅子在楼门口跟往来出门买菜的阿婆们唠唠嗑，要么去巷子口尝一下刚出炉的早餐，这巷子里多的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们，对于他们，这些已经是最难得的清闲和最舒适的生活。
黄秋明走着，时不时伸伸腰踢踢腿。心里想着，若不是两年前的那档子事，他完全可以放宽身心永匿于这时而寂静时而热闹的深巷之中。现在，他不能，他藏匿于此绝不是为了感受这小巷韵味的。儿子虽也上了大学，但靠的还是亲戚们的接济，自己卖废品赚来的钱，最多也就够支撑起自己的开销，哪里还养得起处处多少都要许多开销的儿子呢？但他不能放弃，只要他还存在，只要他还在椒丘，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就没有成功，他相信，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虽然黄秋明感受着小巷的韵味，但是小巷的人们对于这位两年前搬进来的租户确实没有什么好感。且不说废品的堆积，很多老人都认出来了这是那位电视上报纸上因为“猥亵”女学生而被免职的一中校长，黄秋明经过他们的时候，若是只收到眼神上的鄙夷而不是唾沫星子的招呼，倒也算是一种友好了。尽管如此，黄秋明并不怨他们，因为他们没能知道真相，而有人刻意对他们掩盖了真相。
黄秋明走到巷口，点了一份他最爱吃的肉蛋肠粉，三下五除二吃完后，便径直走回自己的铺子，走之前，依稀看到巷口的早餐店里的时钟才刚刚过八点。铺子外面跟走之前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内门却开着，地上散着纸屑。走进内屋，本是自在的黄秋明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屋内乱作一团，地上全是乱飞的纸团和纸片，像雪花一般铺满了整块原本不大的地面，床上被摆好的书也被扔的到处都是。最让黄秋明痛心的，他桌上那沓写了数日的新作已经成为了地上床上的纸屑。
黄秋明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放钱的锁柜，锁柜没有被撬开，里面的钱也一分没少。这样看来，并不是小偷小摸之人糟蹋了他的房间，而是有人有意为之。而且黄秋明觉得很可能，就是朝着他本人——黄秋明来的。两年了，对于想加害于他，想让他的生活难堪的人来说，他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安稳了。哪怕他如今只是一个收废品的，他们也觉得不过瘾，就好像得势的章惇听闻苏轼在海南这种域外之地都能获得自在时的感觉。如今的展示在黄秋明面前的做法，无非是想向他证明一件事：他们知道他在哪，他们也有能力收拾他。至于说这一次的糟蹋，只不过是一次警告而已。
黄秋明意识到：他要离开这里了。如果再不离开，可能下次就不只是这样的警告了。以他现在的能力，保护自己都十分勉强，更别说保护别人和保护自己的东西了。于是黄秋明也没去在意新写出来的文章，连忙收拾好地上的书，准备好能拿走的东西，尽管搬去哪，以后怎么生活黄秋明脑中都没能构思好，但是动作确实该迅速起来了。
忽然，黄秋明手机响了——是一位熟人。黄秋明说明了屋内的情况之后，大概和这位熟人聊了几句，便就挂断了。似乎黄秋明已经完全不想再待在这个屋子里了，待的时间越久，他的安全就越难以保证。他忽然特别担心起自己的安危，尽管他平时在妻子儿女面前表现得十分地无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黄秋明觉得这句话自有几分道理的。他翻箱倒柜，把自己的能带走的衣服，小装饰，纸笔，都尽可能装进一个大大的收废品回来的帆布袋里面。不要的他通通丢到角落，屋内更乱了，不过这马上就轮不到黄秋明收拾的份了，所以他也不是太在意整齐了。
就在这个时候，黄秋明的手机又响了。黄秋明拿出手机一看，是上次邀他去铜花山的那个号码。他犹豫了一下，对方的身份不言自明，是那几位警察。他上次对他们有所提防，是因为很难说这些警察不是那些个人派来要他口实的人，但是经过那次在铜花山里的谈话之后，黄秋明愈发觉得，他们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他们竟能拿出伍源升和两名女老师的照片出来，应该是做了许多功课，而自己只是这门功课的一环。这样看来，他们的目标，虽然不一定就是黄秋明认定的那些人，但一定程度上他们追寻的那些人跟黄秋明追寻的是有相当的重合性的。现在的他确实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队友”，尤其是在他现在的情况下，这样的强有力“队友”更加显得不可或缺。
黄秋明果断接了电话，对方简单地表明身份说明原委之后，黄秋明没多想果断接受了对方与自己谈话的邀请，双方约在了离黄秋明收废品的铺子不远的一家咖啡店见面。说起来，黄秋明这么多年了，也就去过一两次咖啡店，有一次还是被自己的儿子拉着去的，因为自己对喝咖啡没什么兴趣。这次既然是对方做东，那自己去就好了，谈话是重点，喝什么倒是不必在意了。
期末考刚结束没多久，寒假刚刚开始，正想宅在家里看书玩手机的唐瑞，却受到了苏蕙的一个特殊的邀请，说是想找他在一个适合的日子见面，还说她已经找好了地点，让唐瑞只管挑时间和前往就行了。
毕竟是女孩子的盛情相邀，唐瑞显得有些激动，高兴地对着空气打拳，但打了没多久，累下来细想，苏蕙可能并非是想找他“约会”，而可能是拜托某件事情。这种相似感觉可太熟悉了，因为苏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做了。不过人家的一片好意还是要接受的，至于说拜托什么事情，唐瑞慢慢觉得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他能尽量挤出时间出来看书就好。
唐瑞看了看日历，挑了一个假期周日的上午，回复了苏蕙。收到消息的苏蕙显得十分高兴，连忙一口气把那家她早已相好的咖啡店的地址，以及那家店的菜单、内饰甚至是从青桥到那家店最快的换乘方式都告诉了他。
唐瑞有点受宠若惊，看完了苏蕙发的一连串的消息，不禁问了一句：
“是有什么事情吗？”
苏蕙没直接回答，而是委婉地说等到那一天她自然会告诉他。
模糊的回答总是会让人心生疑虑，进而转化为焦虑。唐瑞趴在了书桌上，用大拇指搓了一下那本《觅渡觅渡》，不禁发出一声感慨，女孩子的心思可真比散文家的心思还难猜。无意中，看到了被他摆在桌子上的那张白芷写给她的字条。
约定的日子到来，离那家咖啡店较远的唐瑞早早就出了门，搭上了开往市区的306路车的早班车。说是寒假，实际上白天的温度跟早秋所差无几，也就早晨和傍晚时分凉快些许，说白了，还是晚秋的感觉。公交车上还有很多人里面穿着半袖外面披着一件不算厚的外套，唐瑞就不一样了，他一直都很怕冷，早早地穿上了羽绒服，显得跟别人有些不一样。
按照苏蕙指引的转车方法，唐瑞很快就来到了咖啡馆的附近。在手机上的地图应用搜索名叫“秋本咖啡店”，唐瑞根据地图显示的方位，很快就走到了这家咖啡店的门前。看起来，这家咖啡店是深褐色基调的，里面的装潢也还算雅致。唐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是鼓鼓的，但是很多都是一元一元的毛票。
唐瑞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没有店员的特别招呼，得知苏蕙还在路上的唐瑞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打量着四周。因为时间还算早，咖啡店里面没什么人，角落里坐着两个正在唠嗑的中年大叔，靠近门口的地方坐着一名正在用电脑办公的女士，还有一名喝着咖啡看书的男士。那两个大叔其中一个看样式还挺时髦，带着墨镜，身子坐的很直，另一位因为视角的缘故，唐瑞只能看得出他的背影，不过唐瑞越看越觉得那个人的背影他好像见过。
这间店静得出奇，不像时下流行的奶茶店之类的，广播也不放音乐，本来唐瑞还指望着能在咖啡店里面听听古典乐陶冶一下，现在看来是泡汤了。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唐瑞就坐着也没到吧台上去点杯饮料，只是静静地坐着，等着门口苏蕙的出现，等得越久，没点东西的唐瑞越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
苏蕙抵达咖啡店时，唐瑞手表上的指针才刚过约定的时间点，这么说来，也不算迟到。狭小的店里，苏蕙很快就发现了唐瑞，她穿着一身橘黄色洋装，径直走到唐瑞面前坐了下来。从外表上来看，苏蕙显得很匆忙，除了这一身衣服，看不出来她身上还有什么精心打扮的地方。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
咖啡店老板很识趣地走了过来，问两位要点什么，唐瑞并不清楚咖啡店里面有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记得有“红茶拿铁”这么一个东西存在，也没管它多少钱，为了避免尴尬，他像是很了解一般理直气壮地说了要一杯“红茶拿铁”，苏蕙见到唐瑞这么说，于是也说要一杯香草拿铁。
其实两个人平时都很少光顾咖啡店，苏蕙之所以知道这家店，是因为她上次坐车回家的时候经过这里，发现装潢确实十分不错，很对她的胃口。
进入正题之前，苏蕙也确实和唐瑞聊起她之所以认识这家店的由来。很快两人的饮品被端了上来，苏蕙拿着吸管搅了搅里面那些灰黑色的液体，脸上还是一副往日的笑容，然后喝了起来。
唐瑞忍不住问了：
“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啊？”
苏蕙低着头，像是没缓过神来。
“是问你干嘛把我叫到这里来，你说你会告诉我的。”
苏蕙没回答，接着喝了一口。有些苦，但也绝非难以下咽。
唐瑞把眼神从苏蕙身上挪开，看向别处，店里好像又进来了一些人。
“抱歉……我，我有些紧张。”
苏蕙不慌不忙的搅动咖啡确实看上去像是很冷静，但是从面部表情来看，也确实有些僵硬。这也不奇怪，毕竟是单独和一个男孩子坐在这个咖啡店里。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从苏蕙转移到了唐瑞，他的心情变得开始七上八下了，心慌意乱之中，唐瑞见到桌上开没开动的咖啡，果断也抿了一口。可真苦。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想惹麻烦，但我确实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苏蕙嘀咕着，唐瑞有点没听清，反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嗯？”
苏蕙不再低着头，而是直视着唐瑞。
“其实是这样的。那天我们去了图书馆之后，白老师跟我又聊了好多次乔卉学姐的事，每当老师聊起以前乔卉学姐经常来向她请教问题，两个人相互分享自己的观点的时候，每次老师她都掉眼泪……”
“这也不奇怪，毕竟，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子……老师也教了这么久了。”
“本身我也以为事情可能也就是旁人的孤立和失去家长的支持导致学姐产生了轻——不好的想法”，苏蕙看了看周围人，凑到唐瑞面前，“谁知道老师竟跟我说，乔卉学姐可能被谁强暴过……”
强暴？唐瑞忽然背后一凉，觉得这件事情又升级了一个档次，已经不但是校园的冷暴力问题了。
“真有这事？”唐瑞不禁反问了一句。
“是真的，有一段时间老师看学姐的文章里总会出现各种被摧残的花草，各种自我怀疑的语句。老师也不知道是在谁那听说了这件事情，但是当时老师只当是流言，没想到在案发后老师问了学姐的父母，她的父母跟老师说学姐确实是有被强暴过。老师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有男生会嘲笑乔卉走路迈不开腿了”
唐瑞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但也不好意思讲出来，于是果断换了个角度。
“为什么她不告诉别人呢？”
“我也很好奇，就算别人都不信任，她也完全可以去报警啊，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老师有猜是谁做的吗？”
“不知道，校园里应该不存在这样的地方吧”苏蕙猛地吸了一口咖啡。
“这不一定。而且也不知道是校内还是校外的人做的。”
唐瑞叹了一口气。
“就是说啊，所以今天来，就是想——想拜托你，能不能趁着假期，去调查一下这件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只要你来市区，我都可以全程跟着你帮助你，也可以给一些资金上的帮助。还有寒假作业……”苏蕙说地很恳切，两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唐瑞。
“我真不是什么少年侦探……也就平日里能多注意点东西而已。而且我来市区也不是很方便。”
苏蕙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吸着咖啡。渐渐地杯子空了，苏蕙把它放在了桌角，识趣的老板很快就走了上来，收走了空杯。
“可是……你是我身边唯一能解决像上次学生会搞的假通知和通过线索推理出时评社指导老师是白芷的人了。我真的觉得你可以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上次跟你聊天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你忘了吗……”
唐瑞发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僵硬。
“我当然没忘，但是，我能力真的很有限。你说的那些事情都只能算是灵光乍现，靠的也就是运气。”
“即便如此，如果你的运气能够找到真相的话，我也希望能仰赖你的运气去寻找。”
唐瑞有一些不耐烦。
“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去操心这件事呢？你也不认识她啊。”
“可是，如果她的事情不能得到很好地解决，若是又有一个被孤立的人，被强暴的人走投无路了，是不是也只能选择自我了断了？因为她孤立，无援。”
唐瑞看着苏蕙一本正经地十分严肃地的表情，看着她的面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说实话，如果说前面的两个事情，唐瑞还能算是力所能及的话，这样一个可能涉及到暴力犯罪的案件，身为高中生的唐瑞无论怎么说都是没那个能力去解决的，他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问问跟乔卉相关的人的说法，来大致还原出一个案件的情况。再怎么说，这也是警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一个高中生跑出来伸张正义。但是，不是警察的我们，真的就不能防止别人走上不归路吗？真的就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吗？当一个人处于孤立无援的时候，是否只有坐以待毙亦或是丧失心智呢？
唐瑞不理解，因为这些甚至警察也做不到。但是如果邪恶就藏在他身边，为了保护某一个人，甚至说是为了保护某一些人，他并非不是没有想与之抗衡的想法，因为这是人类最朴素的情感，当自己所珍惜的人或物受到侵害，无论对方有多么强大，都会产生与之抗衡一战的想法。在法律光芒照不到的角落，是否应该诉诸于私力呢？……不管怎么说，唐瑞是不愿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的，尤其是发生在类似的人身上。
唐瑞正打算回复苏蕙，咖啡店内却被一声尖叫打破了宁静。苏蕙被呼喊声吸引住转过头去。
“有人偷包啦！”坐在吧台上的一位女士喊了起来。
一个行色匆匆的男子手上拿着一个还算精致的女士提包拔腿就跑，却没想门口的在做电脑工作的女士用脚搬到了这名男子。
男子被激怒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苏蕙看到匕首吓得站起身来，走到了唐瑞的这一边，老板也从吧台后走了出来，走到了苏蕙面前。
男子用匕首连刺那名用脚绊倒他的女士，却没曾想女士矫健地躲开了他每一次的攻击。男子越想越气，自己竟会打不过一个电脑办公的女士，脸都涨红了起来。那名女士不慌不忙，在应对完持刀男子新一轮的攻势之后，不屑地站在他的对面。男子不禁斥责了一句：
“姑娘，别怪我不客气。”
“哦。”虽是应答了一个字，可从语气和她的眼神中分明充满了杀气。
只见那名女子三下五除二打了男子的麻筋，让他完全使不上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他手上的刀，然后一个跨步把男子整个人给抱了起来，完成了一个完美的过肩摔。最终把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这些动作唐瑞看在眼里，一切都太过标准，就好像是电视上的警察真的在现实中在生擒犯人一般。
那名带着墨镜的大叔走到苏蕙身边，观察着现场的情况。
“这位姐姐好厉害啊……要报警吗？”苏蕙转过头来问了问唐瑞。
“我想……应该不用，那名姐姐应该就是。”
苏蕙还没从唐瑞这句话中缓过神来，那名女子已经向被按在地上的男子亮出警官证了。站在苏蕙旁边的大叔拨通了电话，没过多久，附近巡逻的警察就赶来了。
劫匪被押走以后，苏蕙才缓过神来问唐瑞：
“你是怎么知道那名姐姐是警察的啊。”
“可能也是运气吧，不过看她的二头肌、粗糙的手掌、稳定的步伐和近乎完美的制服动作，让我觉得她是警察的可能性很高。”
听唐瑞这么说，那名在苏蕙旁边的大叔一下像是来了兴趣。转过身来看着唐瑞：
“这位小同志，没想到你这么小就懂这么多。”
这名大叔的突然回答让唐瑞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也，也就是跟这有关的电视剧看得多罢了……”
“看起来，你应该至少是初三了吧？”大叔靠近着说。
“是……刚上高一。”
“在哪读？”
唐瑞有些警觉，但似乎发现了什么，于是也没放着。
“市一中”
大叔眉开眼笑，又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苏蕙“挺不错的嘛，小伙子，将来肯定大有作为。”，紧接着凑到唐瑞身边，给了他一张名片，唐瑞见到名片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震惊。
“我做这行蛮久了，如果你有事情，找我你可能更方便一些。不过可能到时候，我也有事情要问问你。”
唐瑞点了点头。
“好了，我也该走了。我的老朋友，咱们也该走了……”大叔叫了一声后面还坐在角落里的那名瘦削的中年人，他转过身来，走到了唐瑞面前，看了他一眼，然后跟着戴墨镜的中年男子一起离开了咖啡店。坐在门口的那名刚刚还在看书的男子也像是被刚才那一幕震惊到了，关上了书，离开了咖啡店。一下子咖啡店又冷清了起来。
“黄……黄……”唐瑞的嘴巴颤抖着，好像是刚刚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亦或是人。
“黄？谁啊？”苏蕙问了一句。
“黄秋明……”
“黄秋明？”
“对，就是黄秋明，刚刚跟那个戴墨镜走的那个。”
“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瑞顿了一下，忽然冷峻一笑，“谁知道，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对了唐瑞，你还没回答我的请求呢。”
“我答应你，我尽力。”唐瑞说的很果断。
“真的吗？”苏蕙有些喜出望外，忽然淑女般站起身来给唐瑞鞠了一躬。唐瑞有点受不起，也站了起来。苏蕙好像激动地泪光出现在了眼角。
其实唐瑞本来还有所犹豫，就算是自己接受了苏蕙的请求，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不过刚刚那名大叔递过来的名片坚定了他要追查这件事情的信心。看来想知道这些事情的，不只是他一个人，更不只是他和苏蕙两个人。
苏蕙高兴地走到吧台给两个人买的东西一起结了账。唐瑞囊中羞涩，虽然不好意思，也不好多说什么。却没曾想那名大叔已经给他们结过账了，这让苏蕙有些吃惊，两个人走出店外没多久快分道扬镳的时候，苏蕙耐不住好奇心还是问了一下给唐瑞名片的那名大叔的事情。在无人的街道旁，唐瑞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被当做名片的硬纸板。那张小硬纸板上，被人用签字笔潦草地七七八八地写了几个字和若干个数字：
孙洋刑侦中队
联系：135xx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