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驾镶金嵌玉的马车辘辘而来,纵使街旁逢迎拍马之声此起彼伏,那车速也丝毫不减,甚至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让人怀疑里面究竟坐没坐着人。
冯文勋的顶头上司,五成兵马司指挥使吴天来为人甚是滑头,见此情景,立刻上前一步,果断选择了一个不至于被车马刮碰到,且方便说话的绝佳位置,满面含笑道:“下官五成兵马司指挥使吴天来参见瞿王殿下,殿下亲迎仙师入京,一路辛劳,下官也想略尽绵薄之力,殿下如不嫌弃,就让下官派一队人马护送仙师和殿下入宫,顺便沾沾仙师的仙气可好?”
这时,马车里终于有淡淡声音传出,“那就有劳吴大人!”
“殿下客气。”吴天来欣喜若狂,连忙招呼手下在后面跟着。
在他想来,瞿王迎到了许仙师入京,在陛下那可是得了大脸了,赏赐什么的准少不了,自己死皮赖脸跟着,也算是立了一份小小功劳,到时候瞿王跟陛下交差的时候,只要稍稍提上那么一嘴,哈哈,吃不着肉,能捞着点渣子也行啊。
李玄宥在楼上静静观望了一会,突然道:“阿陨,你猜猜这个许仙师长得什么模样?”
萧陨凝神注目后头那辆马车片刻,“依我看,既有仙师之名,必定仙风道骨,白衣飘飘,大约是个不沾烟火气的道人模样。”
李玄宥低声浅笑。
“不对吗?”萧陨见他神色促狭,忍不住问道:“那你说说许仙师长个什么样?”
李玄宥笑罢,装模作样说道:“依李某人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看,这位徐仙师的相貌与你说的必定完全相反。”
萧陨:“你怎么知道?”
李玄宥用眼神示意下面马车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这是天机,你一介凡人不懂。”
萧陨:“……”
没法再说下去了。
待马车重新向前行的时候,李玄宥眼神一凝,沉声道:“依计行事。”
“好!”
马车堪堪行至酒楼,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随即,几串鞭炮从四周屋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一行几辆马车顶上,带起了一串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瞬间就把瞿王殿下镶金嵌玉的马车给燎出好几个大洞。
堂堂亲王,马车竟然在大街上被人烧了。
这还了得?
吴天来吓得嗷嗷直叫,扯着脖子大喊,“有刺客,保护王爷。”
凶神恶煞的五成兵马司差役们纷纷刀剑出鞘,如临大敌似的护卫在马车左右,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所谓的“刺客”。
“火,马车上有火。”中间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吴天来脑袋都要炸了,好不容易腆着脸才讨来的差事,没想到竟天降横祸,遇到了这倒霉事,于是堂堂兵马司指挥使立刻沦落成潜火军,身先士卒带着手下上马车扑火,没有灭火家伙,吴天来只好脱了外袍,呼呼直甩,挥舞得气势之足。
一会儿的功夫,吴指挥使已经满面黑灰,泪涕横流,让本来就不甚美观的面庞雪上加霜。
而这时,马车里的人也坐不住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沉似水地钻出来,瞟了一眼拼了老命扑火的差役们,脸色黑得就跟那正扑火的吴指挥使差不多,显然,怒气已经冲到头盖骨了。
一个很有眼力见儿的家仆颠颠儿跑过来,利索地往地下一趴,瞿王爷头也没低,就像下面不是个活物一样,一脚踩上去,那家仆额头青筋紧绷,险些被踩成一只大海龟。
他后面那辆马车此时也乱作一团,以吴天来为首的兵马司众人,本是先紧着瞿王的马车扑火,自然就没顾及到后面许仙师的那辆,这时,那辆马车被烧得黑烟直冒,里头的许仙师也已经不顾形象,连滚带爬地窜出来了。
那姓许的仙师一露面,萧陨一颗心顿时摔了个稀巴烂。
只见他两鬓各垂下来一撮白发,被风一吹,就像一株随风飘荡的耩褥草,而且左脸不知道为什么凹下去一点,活像是被割掉块肉,双眼如豆,鼻如弯钩,看一眼胃口能连着倒三天,长这么个球样还敢自称仙师,真是糟践了仙师之名。
不得不说,李玄宥那张破嘴有时候还真挺准的。
瞿王下车站定后,见许仙师满面狼藉,心中不由一慌,赶忙一路小跑,面皮也由黑转白,上前嘘寒问暖,“仙师您伤没伤着,不碍事吧,哎呦,都怪我看护不周,仙师您莫怪罪,这还好没出什么事,不然我回去可怎么跟父皇交代啊!”
许仙师装模作样地拢拢袖袍,立刻开始旁若无人起来了。
只见他神神叨叨地拈指,嘴里叽叽咕咕的直念叨,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个地方的鸟语,倒把瞿王看得紧张兮兮的,忙问:“天师,可是算出来什么了?”
许天师深深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这下把瞿王爷吓得胆战心惊,生怕不小心触怒了天师,白辛苦一场不说,到父皇那里也不好交代。
眼看着马车被烧的一片狼藉,他正思量着叫人赶紧换几辆马车来,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极其亲热的声音,“瞿皇叔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瞿王瞪大眼睛看清了来人,眼皮突突直跳,半晌没缓过来。
早听说这小混蛋回了京城,一直躲着不露面,没想到今天竟然好巧不巧地叫他给瞧见了这倒霉事,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透顶!
不过,瞿王殿下毕竟是皇室中人,这么多年被浸润的极其擅长口蜜腹剑之道,就算是装,也能装出一副“叔慈侄孝”的模样,他把牙一咬,忍痛上前一步,挤出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亲热打招呼:“玄宥,早就听说你回京了,哈哈,可想死皇叔我了,咱们这得有一年多没见了吧,这长得真是越来越俊俏了,赶明儿啊皇叔去寻摸寻摸,看看哪家有适龄的好姑娘,给我侄儿做王妃,不过眼下皇叔还有事,就先不跟你多说了啊!”
瞿王正当壮年,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不过也是因为中气太足了的缘故,听起来总是一惊一乍的。
李玄宥在装模作样这方面显然更胜一筹,当下反握住他皇叔的手,亲切地道:“多谢皇叔惦记,许久不见,侄儿也是想念得紧,后来听说皇叔亲自去龙虎山接仙师去了,一直没机会拜见,咦?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许仙师了吧!”
瞿王下意识要拦,不料李玄宥双手就跟游鱼似的滑了出去,他竟没有抓住,眼睁睁看着他两步迈到了许仙师面前。
大名鼎鼎的许仙师正哆哆嗦嗦拈指微笑,死活不肯睁眼,李玄宥含笑看了他一眼,随即十分不敬地往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把旁边的瞿王爷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这小子,胆子大得快没边了,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敢把赵公公给扔猪圈里头。
许仙师始终不为所动。
“仙师不愧是仙师,无论身处何等嘈杂环境,皆如无人之境,真是令人佩服。”李玄宥微笑着收回手,顺口夸赞。
听到这,许仙师神色才有所波动,缓缓睁开豆眼,扯着破锣嗓子道:“贫道乃龙虎山炼气士,修道五十余年,这点道行还是有的。”
“原来是炼气士,”李玄宥笑道:“失敬失敬,小王其实也甚爱道学,既然仙师道行高深,将来免不了要向仙师讨教了。”
瞿王听得一头雾水。
这小子什么时候对道学这么感兴趣了?
许仙师嗓音粗砺,说起话来总是上气不接气的,让人十分不舒服,只听他慢悠悠地开口道:“皇孙殿下既爱道学,那便是缘分,有机会自当切磋。”
李玄宥弯弯眼角,似是在不经意间问道:“仙师是一直在龙虎山修行?”
许仙师不假思索回道:“自然。”
李玄宥目光一闪,迷离的桃花眼陡然明亮起来,一字一顿道:“仙师受陛下之邀入京,必定道法高深,可是京城不比别处,仙师要见的也不是一般人,我提醒一句,道法高低还在其次,需得心正才好。”
许仙师又开始了他新一轮的鸟语。
片刻之后,瞿王不知道让人从哪弄来了两辆同样豪奢的马车,跟李玄宥打了两句不轻不重的机锋之后,带着那獐头鼠目,能把小孩吓哭的的许仙师直奔皇宫大内而去。
五成兵马司的那群蓬头垢面的差役,白当了一回苦力,最后被瞿王殿下以有损形象为由,毫不留情给踹到一边去了。
藏在人堆里的小侯爷萧陨才露出头来,轻声道:“你看这个许仙师怎么样?”
李玄宥摇摇头:“此人绝非善类,此时进京,怕是不妙。”
萧陨:“你怎么知道,就因为长得丑……”
“哎,你不要再跟我说天机之类的话……”萧陨在他刚有说“天”字的苗头时,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后面的话给打断了。
李玄宥白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道:“自然是本人天生慧眼,是牛鬼蛇神天生的克星。”
萧陨:“……”
随即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还得把姓许的这狗屁老道给看住了,我看他跟赵权金长得一样讨厌,恐怕幺蛾子也少不了,瞿王大费周章把人弄进京,除了讨陛下欢心之外,八成还有别的目的,你看他刚才俯首帖耳的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老道是他亲爹呢!”
萧陨憋了好一会笑。
李玄宥莫名其妙看着他,后又想起了什么,兴师问罪道:“我叫你弄出点动静,你倒好,直接把马车给烧了,这好好的马车,就这么成了一堆破烂,怪让人心疼的。”
萧陨怒道:“我烧你们家马车了,再说,你知道我多不容易找的人,他们可都是使暗器高手,今天统统过来帮你扔鞭炮了,真是,屈了大才了。”
李玄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