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骁?
“我”自然是姜骁了。
旋即,十五年的记忆如潮水再次涌入脑海,原本澄澈清明的心池中似注入一滴墨汁,瞬间污混起来。
所有记忆,历历在目,少小荣华,尔后灾难突临,亲人冤亡,从王公贵子转眼间沦落为万众唾弃的通缉犯。
数月以来,自己像不战而败的士兵,抱头鼠窜的懦夫,使尽一切手段逃亡只为搏得一缕苟且生机。
可这一缕生机,偏偏如袅袅青烟,在自己周身萦绕,却不给抓住的机会。
不必顾我……活下去……
脑海中响起姜霖濒死时的话语,姜骁顿觉心脏紧缩,呼吸受制,仿佛心中压抑着一股汹涌暗流,随时随地要从体内炸裂而出。
曝尸三月,腐臭冲天,野兽啃食,杂草蔓生。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些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的“人”造成!
雨水打落在姜骁脸上,料峭薄寒侵入肌骨,灌入百骸,如蚀骨之虫一步步剥蚀他的信仰。
既然苍天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
“重生?不,这是复活。”
头脑中倏忽冒出一个柔和声音,姜骁顿时浑身战栗。
倒不是因为感到惊奇,现在再可怕的事也不足以恐吓到他了。
而是,这个嗓音竟如此的熟悉感动,幼时的记忆在眼前飞快闪过。
母亲,姜骁轻声唤道,心头一股热流涌过,似乎要落泪,但不知为何眼眶却仍旧干涸,挤不出一滴泪来。
“我儿,”那声音一顿,压抑着强烈感情,“当你听到我的话,说明你已经遇到了一次生死之劫,我为你留下的凤翥已经无法替我再保护你了。”
凤翥,那不是母亲留给自己的玉佩?
想到这里,姜骁一摸脖颈,果然空空如也。
“我儿,这只是我封印在你识海中的一丝残念,你不必害怕,当我说完接下来的话,这丝残念自会消失。”
不要,姜骁在心底呐喊,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里,自己是多么思念这个声音啊!
“你从来不是一个没用的废物,娘亲只是用凤翥遮盖了你的锋芒,望你能够当个富家子平安度过一世,如今既然贼老天不容此等手段,也休怪我母子翻脸无情了!我莘伤城的儿子注定会成为万世瞩目、苍生臣服的无上存在!”
与记忆中温婉印象不同,姜骁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锋芒毕露的母亲,那愤恨、激烈的情感似乎也流淌在自己的血液中,感同身受。
“‘阴冥决’是我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心法,你好生修炼,切不可传授第二个人!”
密密麻麻的心法口诀在姜骁的识海中浮现,每一字每一句都蕴藏莘伤城修行时的感悟,姜骁在心中默念,那感悟也灌入识海之中,如同自己亲历一般,艰涩的口诀在瞬间融会贯通。
“血疆天魔宗的禁地中存放着娘亲为你留下的法器灵宝,可助你修炼,还有南离天柱、往生土、焚天土……都有娘亲的旧物,以后若有空闲也不妨去取来。”
姜骁在心中一一记下地名,尽管许多地方没听过,但既然存放了母亲的旧物,自己必须要收集齐。
“时间不多了,只可恨我被恶人们追杀,不能陪伴你左右。我儿,你要永远记住,世间万物都不过是你证得大道的筹码,只要为了证道,一切都可以交换,一切也都可以失去……”
莘伤城的声音逐渐低沉,透出浓浓的不舍之意。
随着声音低去,识海中那抹熟悉的感觉也随之荡然不见。
顿时姜骁心中又变得空落落,母亲最后一番话语是何意?
追杀?母亲当年莫不是没死!姜骁眼中陡然燃起新的希望,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若是安好,又怎会不来找自己?
还有证道,母亲要自己证得大道,可何谓之大道?
深吸一口气,少年暂且抛却心中纷乱想法,只留下唯一的念头。
既然贼老天没让自己死成,那么,所有伤害自己,伤害自己亲人的人,必须要付出血的代价!
……
临海城郊的一家破败酒楼中,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人独自坐在二楼窗边。
这少年穿着普通,但举止间却透出与这乡野不符的清雅格调。
他来时背着一个包袱,可奇怪的是明明坐下了,却仍未放下包袱,依旧背在身后,也不觉得别扭。
“公子,要点什么?”眼尖的小二上前招呼。
“一碟牛肉,一碟白玉豆腐,一壶清茶。”少年平静道。
“公子,您不尝尝咱们家的桂花酿吗?咱们家的酒可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临海城里酒仙楼的青玉烧也比不上咱的!”小二笑呵呵地推销,语气中满是对自家酒的自信。
确实,这破落酒馆中最敞亮的东西就属门外那块写着“天下第一醇酿”的金字招牌了。
“不必。”少年头也不抬便一口回绝,语气冷淡得和身旁笑呵呵的小二仿佛是处在两个世界中。
“他不要,我要!小二,给我一壶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剑客高声喊道,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分明带着挑衅之意看来,只可惜少年根本熟视无睹。
“还是姑娘爽气!”小二笑着夸赞,随后便不再理会少年人,转身为那女剑客服务。
过了一会,黑衣少年要的茶和菜都上来了。
两碟小菜品相难看得很,一壶清茶也不那么甘冽入口,少年虽蹙眉,却还是一声不吭地吃下。
那女剑客似乎也瞧见了少年人的表情,脸上露出逗趣之色,口中暗道一声笨蛋。
“姑娘,这桂花酿如何?”小二笑道问道。
女剑客端起酒杯在鼻尖一晃,夸赞道,“果然是好酒,不喝可惜!”
小二脸上笑容更盛,显然很是受用女剑客的评价,呼了一声“慢用”,便去招待别的客人。
毕竟,这附近难得见到一家酒肆,这酒楼的生意还不错,上下两层坐了至少十多位客人。
“这酒后劲可真大!”女剑客叹了声气,手中酒杯一松便趴倒在桌上,像是喝醉了。
同是二楼的其余客人似乎也醉倒了,有的昏睡过去,有的则口中说着胡话。
而此时,少年恰好吃完了,在桌上留下钱,便欲起身离开。
“公子,留步,”方才那小二走来,挡住了少年的去路,诡诈笑道,“您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不知从何走来五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盯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