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日的傍晚，球是被人一脚踢进教室的。
PK隔壁班的年级篮球比赛，拉锯战中男生们都打得很艰辛，却在决赛时以2分之差输掉了。
杨芒还中途莫名其妙被裁判认定犯规，快结束的时候被提前罚下场，败局更加难以挽回了。班上女生们见了气得跺脚，观众席内一片嘘声。杨芒下场后独自坐在球场旁边看比赛，眼神有掩饰不住的落寞，似乎觉得自己拖累了队友。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迟微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看着神情愧疚的杨芒也心有不忍。一股热血就充上脑袋，迟微忿忿道，“裁判简直脑子有坑啊。”
她把矿泉水瓶递给杨芒，安慰道，“你也别太自责，本来球赛就是团体活动，不是你一个人背的锅。”
“输了就是输了，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语气微凉，却神情坚定。
“要找理由，就在下次的赛场上找。”
输掉比赛后，班上男生们的心情都不太好，回班放个外套就又都跑出去了，连晚饭都顾不上吃，聚在球场拼命打球，迟微作为班长想安抚一下，但和他们说话都不理人。
少年沉默地在操场上来回奔跑，汗如雨下，篮球被扔出一道道漂亮的抛物线，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咚单调而冗长的音节，以这种方式来发泄着忿忿和不平。
理科班一向以理智勤奋越过同龄人的尖子生们，因为比赛的失利少有的意气用事，让迟微感到哭笑不得。
真是孩子气啊。她叹气，内心却不由恻隐。
迟微作为女生班长，跟班里的妹子们商量了一下，打电话点了外卖，买了零食和水，分到每个男生的抽屉里，最后在黑板上用白色粉笔一字一句认真地写道“今天大家很棒，你们是我们心中的hero”。
然而直到晚读时间，都没有等到他们回班。
最后踩点上晚自习的男生们被班主任抓个正着，老胡气呼呼地要罚一排汉子趴在班门口做俯卧撑，杨芒傻乎乎地说道，“是我领我儿子出来的，要罚就罚爸爸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话一出口，连班主任都喷了。
听的人都忍俊不禁。
可惜的是，外卖都已经冷掉了。
第二天迟微照常凌晨五点半起床去班上背单词，发现平常早起打球的男生们今天居然太阳打西边出来，不在操场晃悠而是一个个都提前到了班。由她的搭档——男生班长陈亦谦带头全体男生，给班上所有女生的杯子里都打好了热乎乎的热水。
她和陈亦谦的目光相撞，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没有说什么。
她的心湿漉漉的，像是溪水在山脉上温柔地涌动。
虽然作为一对班干部的黄金搭档，迟微和陈亦谦也被同学开过几句玩笑，但彼此都是不能再忠诚的纯战友关系，陈亦谦也不是一个善于谈八卦的人，彼此对于八卦都是只进不输出工。
而对于陈亦谦，迟微也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激和信服。
【二】
盛夏水晶葡萄藤，白瓷碎冰梅子汤。在很多人的心里，迟微就像酷夏里的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葡萄，清冽甘甜。
如果要问读高二的迟微最让她焦头烂额的事情是什么，那么一定就是作为班长要给同学们换座位了。年轻的班主任要搞民主排座位，让每个人在纸条上面悄悄写一个要求，男生交给男班长陈亦谦，女生则交给迟微负责。
作为纸条的唯一读者，迟微发现了女生和女生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比如说，女生A想和女生B同桌，B却想和C同桌，而C不想和A离太近。她只好私底下找她们协调，尽可能地满足她们的要求，但是周旋下来，其实很累。更为尴尬的是，班上总是有那么几个被全班排斥的男生和女生，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做同桌，最后往往是迟微或者陈亦谦跟他们同桌。
以这样的方式一轮转下来，迟微几乎和班里大多数人都做过同桌。
羊群效应会放大孤立者的缺点，局外人也会染上偏见的目光，她却愿意做那个垃圾桶的角色，温言聆听，低声劝解，也练就了一身熬鸡汤、打鸡血的绝活。
多年以后高三毕业的晴空，迟微也因此成功收获了一箱好人卡，对于毕业同学录上的留言“你真是个好同桌”、“你真是个好班长”、“你真是个好人”这样众口一词的评价，“圣母微”本人也颇为哭笑不得，胸口温热又酸涩。
初中上政治课时，她做过一次气质类型测试，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抑郁质多一点。到了高中以后，重新做那个测试，发现自己又是多血质多一点。她从来不算是一个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的人，初中也曾经滑铁卢做班干讨人嫌过，直到高中阴暗的藤蔓才被照进阳光，逐渐成长为别人眼里明事理、开朗又厚道的好姑娘。
“巧笑倩兮，清扬婉兮。”在曾经少年意气的岁月里，迟微是前者，阮凝是后者。
高二的班级圣诞晚会上，迟微和阮凝表演合唱《开始懂了》，结果配乐的音响坏了，还发出刺耳的“咔嚓咔嚓”声，迟微上前两步，索性把音响的线头拔了。这回倒真的成了清唱。
好在坐在底下的都是熟悉的同学，大不了就是厚脸皮嘛，谁怕谁啊！迟微深吸了一口气，朝阮凝点点头，示意继续唱下去。
“爱情是流动的，不由人的，何必激动着要理由……”
结果还是……不负众望地破音了。迟微讪讪地想。
班上忽然一下寂静无声，气氛堪称诡异。
阮凝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尴尬的场面，脸已经通红恨不得跑回座位去。迟微心里其实也是很难堪的，只是人一呆脑子就转得更慢了。后来有人告诉她，当时她从脸红到耳根。
最后救场的还是班长，陈亦谦拿出吉他救场，在旁边配乐，清新的和弦声响起，帮她们唱完了整首曲子。
她似乎总是在最难堪的时候遇到他。
但她倒从来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过——陈亦谦对她有意思。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做班长得心应手的，刚分班时她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没记全，她发学习报，班上却喧闹声一片，她喊哑了嗓子也没有人理她，最后气呼呼地把报纸一扔，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最后还是陈亦谦扯了扯小优的袖子，“你去安慰下她吧。”
真矫情。迟微回想起来仍然会感到惭愧。
陈亦谦真是她见过最出色的班长。从小到大，总有几个自以为是的班干部做得不得人心，还得罪了全班同学，而陈亦谦圆滑而不世故，有威信也有人缘。
就像是火山底下的湛蓝大海，深邃宽广。
她拙于言辞出口感谢，只好将一次次的化解尴尬暗暗铭记于心。
所以当陈亦谦开口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们组队去打北大模联的时候，迟微笑意粲然地点了头。有大神的大腿可以抱，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
她望向陈亦谦桌上的报名表，名单里杨芒的名字赫然在目。
【三】
上晚自习前，迟微收到了阮凝发来的一条短信，“迟微，你能不能送点纸巾给我？我在多媒体教室。”
迟微走进空空如也的多媒体教室门口，就听到了女生的抽泣声，阮凝趴在桌子上哭得抽抽搭搭，整个脸都埋在胳膊肘里。她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把抽纸盒递到阮凝的手肘边，阮凝说了一声“谢谢”，抽了几张用来擤鼻涕。过了一会儿，她才红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着迟微，“真是麻烦你了，还让你跑一趟。”
迟微摇摇头，半开玩笑道，“怎么了啊？谁惹我们家大美女不开心了，我去把他痛扁一顿。”
阮凝这才破涕而笑，然后开始说，“不是别人了。因为……今天的年级演讲比赛。全班人都过来看了，却被我搞砸了。”
迟微回想起半个小时前在礼堂举行的年级演讲比赛，班里的人本是跑去助阵的，她的同桌陈亦谦还受邀去做了主持人，当陈亦谦略带担忧地看了阮凝一眼，随即报出了一个很低的分数时，她看见阮凝深深地埋下了头。
“我为了准备这个演讲比赛，最近几天都在熬夜，脸上都有黑眼圈了。今天全班人都来看我比赛，咱班班长还是主持人，结果我还是搞砸了。后来陈亦谦可能看我挺难过的，还在后台安慰我，说我讲得挺好，柔和动情，只是现场气氛比较适合慷慨激昂的演讲，只是选题的问题。”阮凝吸吸鼻子，说道，“可他这么安慰我，我反而更难过了，觉得对不起大家。”
“没有啊，没有人这么想。阮凝。”迟微拍拍她的手臂，“你准备得真挺好的，全程脱稿特别顺，就像陈亦谦说的只是选题的问题。失误而已。一次失误，怎么能够否认你的所有努力和成绩呢？真的，放宽心。”
“嗯。”
迟微看了看表，“快要上课了。我们回班吧。”
结果刚一进班，就听见一个响亮的男声——
“阮凝今天讲得很棒。”
陈亦谦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带头鼓掌，神情温和而鼓励。在班长的号召下，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也都跟着站了起来，为阮凝鼓掌。
迟微失笑，她的同桌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暖男啊。
阮凝的眼睛里不知不觉蕴满了两弯清亮的水，下一秒她却羞涩又昂扬地笑了，玫瑰般的脸庞映在教室的白炽灯下，特别好看。
阮凝看着那个穿灰色毛衣的男班长冲她微笑的样子，心里一股暖流就涌了上来。夜晚的风，吹得她晕晕沉沉，像是喝了玫瑰酒。
【四】
高二上学期，迟微第一次参加北大模联（北京大学模拟联合国大赛）。
到达落榻酒店后，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下午，迟微独自在园子里闲逛。
深秋的北京很有一点凉意，干燥、清冷、常常刮风，鞋子踩过落叶的声音分外清脆，校园里穿着小裙子小皮鞋的姑娘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唱歌，宿舍楼下的情侣依依惜别着，只有头顶的路灯拖长了恋人间依偎的影子。
一对对小情侣擦肩而过，迟微只能跟在后面羡慕嫉妒恨。自己出来遛弯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大学生果然是大学生呐。北大就没有保护单身狗协会吗？她也好想谈恋爱哦。
回酒店的路上碰到了陈亦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楼下的花园聊天。
男生犹豫了下，然后试探性地开口，“你和阮凝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去参加北大的破冰联谊舞会？”
迟微点点头，顺口抱怨道，“是啊，天气这么冷还要穿礼服裙，冻死人了好不好。”
陈亦谦笑了一下，“要不你假装生病，让我陪她去吧。”
“……啊哈？”这个神转折让她惊讶得差点咬到舌头。
迟微呆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了其中内容。她不由感慨自己的反射弧太长，之前居然一直蒙在鼓里毫无察觉。
——这厮果然是斯文败类的奸商。
“怎么样，行吗？”虽然在夜色中，但她也能感觉到陈亦谦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好啊，成人之美。”迟微眨眨眼睛，趁机敲起了陈亦谦的竹杠，“不过我牺牲这么大，你是不是得贿赂一下我？比如说帮我做一个月大扫除买一星期鸭脖之类的。”
“没问题。”陈亦谦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迟微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任重而道远”的模样，叮嘱道“小心被满场汉子追杀”，就笑着扬长而去了。
舞会那天，同屋的阮凝套上礼服，就立马被北京的秋天冻得直打哆嗦。迟微突然灵机一动，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我教你”。当阮凝走后，情侣们在未名湖边卿卿我我时，迟微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看电视。她暗暗地偷笑着，大概没有人会想到阮美人会因为怕冷，在礼服长裙下偷偷套了秋裤吧。
等阮凝回来时，天色已晚。没想到，体贴如她，还帮迟微打包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回来。
阮凝在玄关换上拖鞋，温柔地开口，“你的肚子好受点了吗？我怕你晚上会饿，就顺手帮你打包了一份。”她说话的时候，有一缕弯弯的发丝从耳垂落下，在灯光下很白净又很美。
迟微也看得有点呆。
同时有些惭愧。对美女撒谎真是让人很容易有罪恶感呐。
她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迟微想道。不笑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迟微还记得高一的文艺晚会上，阮凝身穿白裙弹一首《秋日私语》。她皮肤白得发光，长发垂肩，坐在那里弹钢琴，就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油画。后来她因为静若处子，语笑嫣然，被同学们戏称为“阮语嫣”。
当时旁边的体育委员刘承杰就叹了一口气，“哎，这种在水一方的高岭之花，我等屌丝看看就好了。做女朋友我总觉得会玷污了人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啊。”
迟微笑着点评，角度刁钻，“嗯，所以说做不做女朋友不需要问问人家的意见吗？”
【五】
DR之夜（决议草案的晚上），会议已经步入高潮，当晚需要写出一份针对议题完整的解决方案，队员们都在通宵熬夜拟稿。模联本来就有“婚介所”的美誉，于是国内小伙伴都纷纷戏称是“DR之夜定终身”。
酒店房间里一直开着灯，白炽灯的强光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她停了笔，回头去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凌晨两点。成堆的英文资料积在桌前，晦涩的学术用语在凌晨时分的更深露重下，看得人头皮发麻。身旁是队友油光满面的额头，和有节奏的键盘敲击声。
作为本次小组的的mentor（指导者），杨芒罕见地露出了认真模样，从哪些网站查资料，格式是什么，用词好不好，都事无巨细地讲。杨芒的强迫症体质也暴露了，修改working paper（工作底稿）的时候态度严苛得简直灭绝。
接过迟微修改的第四稿的时候，杨芒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评价道，“嗯……差强人意……”
迟微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打着浓浓的哈欠抱怨道，“这都第四遍我都困死了你还要我改……简直惨绝人寰了啊你……”
杨芒一脸纳闷，“我没说你做错了啊。你不是语文学得挺好的？差强人意的意思是，大体上使人满意。高频误用成语啊。就为这个，我都被语文老太罚抄了五十遍呢。”
“……敢情你是来炫耀你的知识量。你厉害你厉害，竞赛生语文学得比我还好，跟你玩语言游戏我还被坑。”
草案写到一半，队友跑到楼下去买夜宵，迟微继续头昏脑涨地敲键盘，一边思考着如何说清“农业改革措施对推动农业现代化以及工业的影响”，又暗暗担忧自己提出的“农业贷款”的动议，明天会不会有人附议。
她偷瞥了一眼杨芒，看那厮仍然清清爽爽，与脸都懒得洗的自己形成强烈对照，还不忘抽空上手游领奖励。
她不由扶额，这都是些什么神人啊？
男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领完奖励退了手游，笑着说，“这是我第二次参加模联了，你现在属于刚进新手村，还需要好好杀怪拼搏。”
“难怪你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她感慨道，低头翻了翻文稿，轻轻叹了一口气。
北大的一切都很耀眼，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厉害，个个少年老成官气十足。为了成为bloc首领，各路口语大神斗志斗勇，说白了都是为了刷奖。上午破冰会聊过天的某省女生，和她完全不熟都知道了她一模考了全市第二，托福裸考分数110+。初出茅庐的她，不是没有压力的。
杨芒饶有兴趣地听她抱怨，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
“看来心态上你还是个萌新嘛。”
“本来就是个萌新嘛，村长。”她瘪瘪嘴，“我新提出来的动议，万一明天没有人附议我怎么办？那我费那么大劲就都打水漂了。”
“不会的。”
男生直起身子，挑眉笑了，他贴近了迟微的电脑屏幕，清爽的少年气息袭上四周，低声念出了网页上模联的三行情书。
——就算与整个安理会为敌，我也会为你，高喊附议。
他的眉眼被灯光一打，出乎意料的惊艳。
迟微心跳漏跳一拍。
我靠，要不要笑得这么犯规？杨芒你还敢靠得更近一点吗？你在明目张胆地撩妹你知不知道！
她趴在自己的桌子上，脸被空调的暖气烘得通红通红。一定是宾馆太热了。
没过多久，社长陈亦谦就和另外一个小伙伴提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推门而入，“我回来啦！Come on，baby！你们的夜宵！”原来是队友跑到楼下去买了夜宵和热咖啡。
大家一片欢呼声“还是陈亦谦爸爸最好啦”，一个个都放下笔记本电脑直奔大袋食物，果然在劳动过后吃到热气腾腾的食物才是真满足啊。
迟微靠在单人沙发上，边啃着肉包子边看文件，房间里隐约透着咖啡可可的芬芳，那种苦涩中裹挟香醇的味道，莫名安抚了她忐忑激动的心情。
【六】
次日，模联在北大的英杰交流中心进行。
会议如火如荼地开始了，全程英文对答，“Now we will set the speakers’list，delegates who want to present your speech please raise your placard.”（现在我们拟定发言名单，请想要发言的代表们举牌。）
代表们齐刷刷地举起了铭牌。上台发言的代表中不乏气质气场俱佳者，英文说得溜，很有领导力，居然还肤白貌美大长腿。让人不由感慨，怎么会有这种得天独厚的人呢？井底之蛙终于探出了井口，看到了更辽阔的世界。
迟微嘴角仍然噙着假装淡定的笑意，对着各位代表虚伪地笑。只有熟悉的人才能从她不停转笔、整理材料、喝水和摆放铭牌的小动作看出来她到底有多紧张。
自由辩论环节。对方小组申请了对J大附中的bilateral debate（一对一的双方辩论），辩友振振有词道，“农产品被政府收购，最后还是要被销毁，是种浪费，不如用来救济贫困人口，既消耗了过剩的农产品，又帮助他们解决了温饱问题，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迟微也不甘示弱，“经济危机的根本原因是生产社会化和资本私有化之间的矛盾，你这种做法没有办法解决根本问题……”
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一个气势十足的女生抢断，正是那个一模考了全市第二的女生，声音高亢，语速极快，“那你的意思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就不解决了？不能治本所以连缓和现状的治标方法也放弃？这位队友对我国人民疾苦的漠视，还真是令人心寒啊！”说着还配上了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迟微被雷到了。
这算不算是锅从天上来？
她耐心地解释道，“I mean，在经济危机生产过剩的背景下，产品价格本来就大大下跌，如果这个时候还把产品免费送出的话，只会带来价格的无限降低，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所以就应该把牛奶倒掉？”女生似乎没听懂迟微说的经济学术语，还在牛头不对马嘴地逼问，自顾自地说道，“You mean what？”
“……”迟微彻底无语了。你连我说什么都没听懂？
她失去了耐性，忍不住有些恼。
由于今天讨论的主要是经济学问题，许多专业名词让旁听者听得一头雾水，在场拿出手机百度搜索的也不在少数。
而面对参赛对手几乎不懂经济学，还强词夺理咄咄逼人的行为，迟微感觉自己快成了一只炸毛的小狮子。
“这位同学你思维很奇怪啊，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啊，不是我们漠视百姓疾苦，是你漠视经济学客观规律啊，还是说你应该回去好好学习一下经济学啊……”
此话一出才惊觉已经收不回来了，她感觉背后的毛还竖立着，像刚刚搏斗完的小野兽，场上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的迟微，紧紧地咬着下唇，想说出几句话来救场却止于词穷，站在原地，有些迷茫无措。
不知如何是好时，她的肩膀忽然被摁了一下。迟微诧异地望了杨芒一眼，杨芒的脸上是少有的认真模样，低声说，“你坐下来。”
他的音色沉静，像是……早上看到的未名湖的水。
穿着黑色正装的高瘦少年站了起来，扬起了眉毛，“我们的意思是……”
“在经济危机的背景下，农产品生产过剩本就会导致价格下降，如果这时候还把过剩的农产品免费送出去的话，只会加剧产品价格的下跌，再加上农产品本就是生活必需品，需求弹性小，大幅度的降价不会带来购买量的增加，只会导致生产者利润亏损。孰是孰非，可见一斑。”
在场的人都诧异地望向那个站起来的男生，男生眉目英挺，眼里流动的魄力让人不敢直视。
“话说回来，刚刚那位议员提到我们漠视人民疾苦，那么请问，为了彰显悲悯之心，是不是除了农产品其他的生活用品也应该免费赠送呢？私家车路过车站是不是也应该顺带几位路人呢？”杨芒反问，有力地驳回了对方的观点，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学霸也不是白当的，男生隐藏在懒散外表下的真正实力在这一刻，真正地一触即发、锐不可当。
“经济活动本身就是一种追求利益的有秩序的活动，以上行为纵容乐于助人，却破坏了原有的经济秩序，而经济是国家发展的根本。相比之下，孰轻孰重，想必这位议员也应该是了然的。”
整个会场一瞬间都安静下来，刚刚咄咄逼人的女生也体会到了“如鲠在喉”的感觉。几秒后，会场里回响着雷动的掌声。在那一刻，她爱上了辩论。辩论是什么？或许就是你被对手诘问到哑口无言时，那个不动声色站出来救场的队友。她望向众人焦点中惊才艳绝、气势如虹的少年，恍惚间，听到了风吹落的一声叹息。
脑海里回放的却是第一次相见的场景，他眯起眼睛挑刺，她古灵精怪，口如悬河。彼时针尖对麦芒，棋逢对手，从此双方印象深刻。那大概也是她在杨芒面前装逼最成功的一次。
——我该怎么和你比肩？
那个眼神懒散的少年，体内其实储存着耀眼的太阳能。在男生的风采风度下，强烈的得失心扶摇直上，迟微内心深处钝钝地疼。
她成了与日逐走的夸父，跨过千山万水，只为追逐那道曾经照亮水潭的惊鸿日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