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春杏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生疼,像是被什么钝器所击。全身上下不管何处,只要轻轻动上一动,就会有像被蜜蜂蛰了那般的痛感,哪怕是脚趾。
思绪慢慢回笼,言春杏才察觉一丝怪异。她望着上头熟悉至极的床帐顶,强忍着痛坐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盯着纱帐上的破洞。
这洞是她十四岁时养兔子所弄出来的。那只兔子性子欢脱,她上一秒抱回房里,下一秒就没影了,找到它的时候,它的三瓣嘴里含着她的纱帐布。
只不过,没过了多久,她娘便晓得了此事,一个时辰未到就将她房内的布置大换一通,还将那只兔子扔去了后厨,成了那日的下饭菜。
可她不是服毒了么?
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难不成是上苍看她怜悯,让她再活一次?
正当言春杏处于天人交战之时,桃序推门而入,见状,便赶紧将脸盆置于架子上,神色略显焦急地跑到言春杏的身边,跪在一旁,皱着一张脸,央求道:“小姐不好好歇着吗,是要去哪里?”
“歇着?”言春杏有些呆愣,问道,“我,应该要去哪里么?”
桃序连忙晃着手,说道:“小姐哪也不去!”
言春杏“哦”了一声,指着脑袋问道:“谁打的?”
“这个呀,就是……”桃序的眼神有些闪躲,奈何言春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该不会是你打的吧?”言春杏玩笑道。
“不是。”桃序回答道。
“那是谁?”言春杏紧逼道。
桃序哭丧着脸回答道:“是,是表小姐。”
“表小姐?”言春杏细细回想,的确是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只不过她上一世与这个表小姐见的次数不多,从她爹,她娘,她的兄长们以及一众下人们的口中勉强能拼凑出这个表小姐的来历。听说是她外婆的表姊妹的女儿的夫家的姊妹的女儿,而且她外婆的表姊妹的女儿的夫家中的关系也是足够混乱的。总之来说这关系可比城外山路,绕来绕去,到头来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学过武?”言春杏问道。
桃序摇了摇头。
“这感觉可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干的。”言春杏摸了摸脑袋顶上的包,又疼得吸溜了一口凉气。
桃序回答道:“那日表小姐与丫鬟在踢毽子……”
言春杏叉着腰气鼓鼓地打断她的话:“这毽子我又不是不曾玩过,就算踢到人也不至于这般吧!”
“小姐,奴婢还不曾说完。”桃序继续说道,“那日小姐与表小姐隔了一墙,那毽子没有踢到小姐的身上,只不过踢到了小少爷的罐罐。”
“怎么又把言祧给扯进来了?”言春杏越听越迷糊,她本以为是件小事,可谁知牵扯的人却越来越多。
“小少爷看上了大少爷的雀儿了,大少爷不给,说是给小姐准备的,但小少爷偏要,吵得二少爷没办法。二少爷去了厨房给他寻了一个罐儿,支在墙上,骗小少爷说这般是可以抓到雀儿的。”桃序说道。
言春杏过了好久才把这件事的关系梳理清楚,说道:“这般也不能说是表小姐打的吧!”
桃序无奈地说了一句:“表小姐寄人篱下,那群人怕也是看脸色行事的。”
“脸色?”言春杏问道,“谁的脸色?”
桃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捂住嘴,缩紧脖子跪在一旁。
“是徐姨娘吧。”言春杏挑了挑眉,一把将被子掀开,拿起架子上的衣服,穿戴整齐后不顾桃序拦截直逼姨娘的院子。
上一辈子她也被砸了头,只不过昏睡时日有些久,醒来也不曾了解过其中缘由,就是不曾想过徐姨娘会是从这般早就开始着手布置这一切。若不是今日,她恐怕还不晓得身边竟是一群豺狼虎豹。
徐姨娘的院有些偏僻,是她刚进门时提的要求,说是自己身份特殊,住极好的院子怕引起非议,院内的下人也比其他院要少上些。对此父亲还夸她懂大义,为人乖巧。
言春杏一进院儿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不是很重,再加上对方有心用一些香料遮盖,换作旁人怕是难以发觉。若不是上辈子她为纪焘害了不少人,她想,她应该至死都不会明白血有多么腥重。
徐姨娘将手中的绣花针插入线卷中,将绣棚放置一旁,起身相迎,说道:“春杏身子可好些?”
言春杏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乖巧地说道:“春杏让姨娘担忧了。不过春杏今日前来可有事求姨娘的。”
徐姨娘打趣道:“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帮到你什么忙。不如春杏去找老爷,老爷定有办法。”
“此事全府上下可就只有姨娘能帮我了。”言春杏满脸纠结。
“既然如此,春杏便说吧,姨娘若是能帮上忙,那一定会帮。”徐姨娘说道。
言春杏笑着说道:“这般如此,春杏便想向姨娘讨个人。”
“何人?”徐姨娘问道。
“祝酥梨。”言春杏回答道。
“祝酥梨?”徐姨娘一脸不解,问道:“表小姐今日不是说要回邺城么?”
“哦?这般如此便打扰了。”言春杏扫了一眼偏房,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住。
徐姨娘问道:“春杏可还有什么事要讲与我听?”
言春杏回头笑着说道:“无事,就想起了刚听到的一件事,怪有意思的。”
“什么事?”徐姨娘问道。
“这小吏不懂大人的脸色进了监牢。”言春杏遮嘴笑道,“后来呀,从监牢里出来没多久就又进去了,原因就是太懂大人的脸色。”
“春杏这话我可听不懂。”徐姨娘的脸色有些难堪。
言春杏摆了摆手,说道:“桃序讲与我听的笑话罢了。我瞧姨娘这有些冷清,桃序可会讲故事了,不如我便让她留在姨娘身边。”
“桃序可一直照顾着你,她若是来我这里,我怕你……”徐姨娘推脱道。
“姨娘要知道一件事,只要我愿意,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是桃序。”言春杏指着偏房,天真无邪般说道,“姨娘,蚊子打多了,手掌心或多或少会留着些血的。”
徐姨娘望着言春杏独自离去的背影,双手握拳,憎恨地瞪着跪地发抖的桃序,说道:“没用的废物。”
桃序哭着说道:“夫人现在该如何?”
“你问我?”徐姨娘将桃序一脚踢倒在地,蹲下身子扯着她的耳朵将她的脸朝向偏房,说道,“把人给我送回去。”
院内一下子少了个人,言春杏还是有些不太适应,新来的小丫鬟名字过于俗气,她无聊之下便给她换了个名字,叫叶昔。
叶昔刚来言府,胆子不大,有些唯唯诺诺。言春杏让她斟杯茶,她也能将水洒在桌面上。
言春杏敲了敲桌子,问道:“峙柳呢?”
“不……不知……”叶昔回答道。
“你去将她找来。”言春杏说道。
叶昔点头退下,可刚一出门就犯了难事。坊间传闻,言府占了整个峋洲城的七分之一,虽说是玩笑,但言府是真的大,九大院四十三小院四百三十八房。不过叶昔运气不差,一出门就遇上了归来的峙柳。
“峙柳姐,小姐寻你。”叶昔说道。
峙柳将手中的竹篮子交到叶昔的手中,问道:“小姐可说何事?”
叶昔摇了摇头。
峙柳一进房就看到言春杏如簸箕般坐在床上翻动着一本书,除此之外便无他人。
峙柳问道:“小姐有事吩咐?”
“无事,就想问你去哪了?”言春杏的目光未曾离开过书。
“回小姐的话,奴婢的娘亲染了风寒,奴婢归家照顾了几日。”峙柳回答道。
“所以桃序是代替你来照顾我?”言春杏突然想起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峙柳的娘亲风寒久久未好,在这一年的年末就去了,过年的时候她一直红着双眼,整个人像是要随她娘一同离去。
峙柳胆战心惊地问道:“可是桃序犯了错?”
言春杏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桃序是徐姨娘的人?”言春杏将峙柳留在身边缘由之一便是她比一众婢女都要聪慧,仅仅凭自己一句无厘头的话,也能将自己心中所想猜的七七八八,虽然这离不开彼此多年的陪伴。
言春杏不语,将书合上随意扔在了凳子上,从枕头低下拿出两卷银票,说道:“替我买一篮筐土鸡蛋。”
峙柳接下,说道:“听大夫说,表小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这鸡蛋怕是会坏。倒不如哪天知晓她醒来,奴婢再去买不迟。”
“你是刚回来?”言春杏有些不敢相信。
“归来时路过八院门口,听到下人们谈论,说是见到小姐去了徐姨娘的小院。”峙柳说道,“鸢文死了,缘由是加害表小姐。”
鸢文是徐姨娘身边的婢女,同峙柳一同进了言府,俩人关系不说是情同姐妹,那也是不差,毕竟当初住的是同一间屋子。而现在峙柳讲起她的死时表情平淡至极。
“你不吃惊?”言春杏问道。
峙柳摇了摇头,“奴婢当初同她讲过,留在徐姨娘身边终究不是什么好归处,只是她觉得奴婢是炫耀。同小姐讲的那般,道不同不相为谋。”
鸢文是徐姨娘的心腹,而现在她死了,一切好像又重新归于平静,这令言春杏有些诧异,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
言太老爷原是三朝元老,当朝宰相,权利日益壮大,他怕皇帝对言家出手便提出辞官归故里,皇帝念在他多年操劳,特赐峋洲城的言府一座,就是现在的九大院。言老太爷怕皇帝猜疑,特地立了家法,言家子弟不入仕,即便当了官,官职也不许大于七品。
只不过言春杏她爹一直想要入仕,奈何家规在前,他便围魏救赵,娶了兵部侍郎之女,徐酉茵。动徐姨娘,除非他爹犯了事,犯的还是通敌卖国之罪,一般罪行皇帝怕是会看在言家的面子上放其一马。
言春杏不由得沉思起来。按照上辈子所发生的一切,这徐姨娘就像是一只苍蝇,整日闹得人烦闷,想打她,她却溜得极快,一击不中,必会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