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从乡下回来晚上7点多了,回来他就说他头疼。我坐在床上,抱着他头,给他按摩说,是怎么个疼法?是胀痛还是神经拉扯着疼?他说分不清楚,就是疼。复又捏着我的手腕说,李书颖,你说我是不是也有脑溢血?我会不会也忽然死掉?我...
我说,你放心啦,我比你老这么多,我都没死,你怎么会死?你就是几天没睡了,又开车劳累了,我给按一会儿头,你睡一觉就好了。他说,嗯。复又喃喃自语说,我觉得活着没意思,一个人就那么死了,消失了,再也见不到了。我说,人生就是这样了。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日红宵帐底卧鸳鸯,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他说,这是谁说的?说的真对。我说,曹雪芹说的。算了,你别瞎想了,避雨世上过,黄土千年屋,这种事越想越可怕。他说,又是曹雪芹说的?我...说,不是,这句我听我妈说的。他...
按着按着,他问一句我答一句,慢慢的,他也就睡着了。
天整个都黑了,房间里只有了一盏微弱的台灯,我看着陈先生,轻轻摸他的头发和脸,他忽然就变得很小很小,比他真实的年纪还要小很多。
于是想起《两地书》里,鲁迅叫许广平“小刺猬”,“小鬼”,这倒罢了,可怕的是,许广平叫鲁迅“小白象”,当日看简直骇然,妈呀,谁能冲着鲁迅叫小白象呀?
但是,这个夜晚,忽然觉得,其实很能理解许广平了。
因为,我也有了一个小男孩了。
于是,也心满意足睡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我煮了粥和蒸包子,端上桌,叫他出来吃早餐。他大刺刺的出来,洗脸刷牙后,坐在餐桌上。我看着他,忽然心里又觉得没有昨天晚上那么近了,他又不是那个小男孩了。
他吃完一碗,习惯性的敲敲碗,意思是让我帮他再盛一碗,哪怕他自己离盛粥的地方更近,但是他不自己盛。我于是去给他盛粥,这时候听到我内心有一个声音说,你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煮粥盛粥以及提供其他服务,仅此而已。
我把粥端给他,他喝粥。
这让我想起以前的往事。
跟我前任在一起的时候,我坐着,他给我盛饭夹菜,我吃饱了,他洗碗。饮食男女,场景差不多,只是我处的位置变了。
也许女人二十二和女人三十二,的确是不同的吧。我这样想着。
于是,决定还是少喜欢这个人一点,免得时间长了,以后难堪的是自己。
当你喜欢一个人到很多的时候,你自己就会开始变得很讨厌了,因为你觉得他变成了你的一部分,你更想管他,纠正他,控制他,你容易很使劲,也容易歇斯底里,最后,反而让人讨厌你,离开你。
何况,我这种情况,比一般人的恋爱还要更奇怪一点。
我又比他大,我又收了他的钱,还有我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就滚了床单,你不是他,你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你,他是认为你轻浮呢,还是认为你蠢呢,还是认为你贪他钱呢,你都不知道。
人心隔天涯。人类的苦乐悲喜,从不相通。至少我要保护自己。
于是,我接下来大半个月,就真的很努力的往后缩我伸出去的脚了,每天都尽量让自己忙起来,稿子也写的比较多了,一直在警戒自己,让自己不要去很喜欢他,把属于他的空间挪给他。
过了一些日子...
他有天晚上忽然问我,何日君回来,你最近怎么不骂我打游戏打牌了?你也不吼我了?你发神经了?我说,喏,我觉得还是尊重你比较好一点。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不能强迫你按照我的意志去生活,对吧。他有点迷惘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应该是吧,我想也应该是的,就像我也不会去管你写作一样。
我说,对的。
于是,又以这样的模式操作了半个月左右...
有天我累了,很早就休息了,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正迷糊,忽然灯光刺眼,他把屋里的灯全打开了,站在床边,死命推我“起来”,板着一张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一看,都已经凌晨两点了,就很火大,大声说,你做什么,凌晨两点了!他很大声说,你也现在知道凌晨两点了啊!
我恼火的很,骂道,你有病吧!他不出声,气急败坏的,伸手到我枕头底下一阵乱摸,把我用力往边上推。我扑过去扒开他胳膊,嘴里嚷着,你做什么啊!
拉拉扯扯的过程中,我头发也散了,蓬头垢面的,跟鬼似的。
他把我手机拿在手上,大吼:
密码多少?
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凶过,又失眠好久没休息好了,好不容易睡的迷迷糊糊,又被他强制弄醒了,只觉得脑子进水了一样,晃悠悠的,荡来荡去,头疼欲裂,于是也歇斯底里起来,对他又是咬,又是踢的:
给老子滚!...
他一只手拿着我手机,一条腿压着我身子,另一只手和两只胳膊齐上阵,锁着我晃动的两只胳膊,我完全动不了,男人的力气真是太大了,我敢说一个男人要真想QJ一个女的,女的基本没法反抗。
我一直喊,你放开我的胳膊,我的手。
他还是在吼,密码多少。...
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一双手,两条胳膊使不上劲儿,好似被人吊在半空中晃荡,毫无安全感,身家性命全被控制,一波又一波的恐惧涌上来。
终于,我无声息的哭了,眼泪汹涌而出。
我一哭,他好像就慌了,急忙松开了手,丢了手机,手忙脚乱的把我往他怀里塞,是一个小孩抱一个婴儿那种塞法,一边塞进怀里,一边嘴里喃喃自语,晃来晃去:
不哭了。宝宝不哭了。...
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开始,大半年了,他喜欢叫我李书颖,还喜欢叫我阿姨。
妈的,我的读者都都知道叫我李书颖,三个字总比五个字亲昵!妈的,稍微厚道一点的男人就不会叫一个女的叫阿姨!
那是他第一次叫宝宝。
我听到他的称呼变了,不知道是觉得难过,还是喜悦,还是心酸,只知道,我不争气的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我推开他,哭着一把抓过手机,递给他,说,开机密码是我手机后六位数,查,你他妈的现在查给我老子看!你觉得我随便跟你上床了就随便跟别人上床,还是怎么的,忽然发疯要查我手机!
他沉默着,没接。
我于是扔了手机,又开始打他,咬他,他束手无策,于是开始脱衣服,想用一场床战来结束这狼狈不堪的局面。
我拦着不让他上床,哑着声音尖声哭着说,你今天不跟我讲清楚,休想上我的床,你到底是给了我多少钱啊你?你就这么霸道蛮横!
他闷闷的站在床边,沉默得像一堵墙,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到柜子上,拉的长长的。
我还在怒骂不休。
过了好久,他低头说,你别用“尊重”这两个字来应付我!没有哪个女生是不关心她的男朋友在外面打牌到凌晨两点的,只有你。今天我们打牌打晚了,其余三个人的女朋友都生气,都催他们回去,我也很希望你会打电话来催我回家,但是你从来没有催过,一次都没有。他们都在炫耀。我很没有面子。
我看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又涌起母性了,示弱说,那以后你去打牌,我保证掐准点,会电话催你的。
他很怒的看了我一眼,“砰”的作死的踢了一脚衣柜,很不耐烦的说,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
我吼,你脑子有坑,又踢柜子做什么?
他一下冲过来,把头塞到我怀里,一口气嚷道:
李书颖,李书颖,李书颖,你喜欢我多一点,你喜欢我多一点,你喜欢我多一点,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抱着他的头,被他的热情吓到,只能连声说,好好好。
他抬头说,那表示下你的诚意,把你手机给我。
我???
虽然无语,还是递给他了。
他一打开就直接把我微信里他那位像“黄宗泽”的朋友删了。
我???
我说,我压根没跟他聊过天!
他说,有备无患。
我说,你怎么这么...low?你竟然做这种事...
他说,我怎么low了?而且我就是low又怎么了?我就low!我感觉得到,我再不出手阻止,你早晚跟他出事的,你没见你看他的眼光,色情兮兮的。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
他又说,喂,李书颖,我觉得《红楼梦》的确是写的好。
我???
他说,林黛玉总是为了贾宝玉哭哭啼啼的,贾宝玉所以那么喜欢她,这个写的很好,我刚才就是这种感受。刚才你哭了,我就高兴了,不那么生气了。我好喜欢看你哭。
我???
我说,你老人家还是洗洗睡吧,你真的不要再讨论《红楼梦》了,我真是替曹雪芹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