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了他们俩进去了，列侬有点犹豫，迪伦推了他一把：“约翰，现在是埃德·沙利文秀，上吧，All you need is Pass。”
签证官是一个女士，留着短头发，脸色皙白且没有表情，列侬把护照递了上去，签证官看了一眼列侬，问道：“你为什么要去中国？”
“旅游。”
“你在菲律宾做什么工作？”
“音乐教师。”
女签证官继续问道：“请你说出与中国有关的五件事。”
列侬紧张的腿都有点发抖，像当初在军营里遭遇袭击时一样，他想了想说：“长城……毛泽东……黄河……紫禁城……还有……红卫兵。”
签证官“啪”的一声把章盖在护照上。列侬感觉提到嗓子眼的心也咣当一声随着那枚沉重的印章一起落下了。出来的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能想得起来的就是他的姨妈，小时候有一次姨妈谈到中国，说出过那几个词，没想到这些他一直认为与自己无关的词汇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上了。
见到迪伦，列侬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他用力地抖了一下护照，脸上露出一种无法绽放的表情，那种喜悦一闪而过。
迪伦进去，签证官问：“你为什么要去中国？”
“旅游。”
“为什么选择到中国旅游？”
“因为中国是个伟大的国家，历史很悠久，菲律宾没有。”
“请你说出五个与中国有关的东西。”
“孔子、易经、孙子兵法……”
“可以了。”签证官又是“啪”的一声。
两个人跟当初离开那座小岛一样，像两只自由的小鸟飞了出来。
“鲍勃，你刚才为什么不紧张？”
“我相信格里的手艺。”
54
海边。和往常一样，雷金站在水里，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脖子，紧紧贴在下巴上，海水的起伏有时会呛到嘴里，雷金先做十分钟的呼吸，让自己的身体适应海水的压力。列侬看着这个女孩，这段时间，她以这个年纪所无法承受的毅力，从列侬这里学习演唱技巧，让列侬内心深深地感动着，有时候他甚至想，干脆不去中国了，把雷金带到英国，她一定能成为世界巨星。
呼吸做完了，列侬对雷金说：“现在我们开始演唱。”
雷金一首一首地唱出来，这些歌曲是列侬精挑细选出来的。以前，这些熟悉的旋律被雷金唱出来，他最多是跟雷金一起小声哼唱，打着拍子，他不希望自己影响到雷金的演唱，唱完一首歌，他会告诉雷金某一句该掌握的技巧，如何发声或运用气力。但今天，列侬站在她面前，没有打断她一次，而是用心一首一首把雷金唱的歌全部听完，像是在听一场音乐会。唱到最后，列侬的眼泪流出来了。
“约翰，你为什么哭了？”
“雷金，我今天很认真地听了你唱歌，你打动了我，所以我哭了。你要记住，作为一个歌手，要用感情唱歌，歌要从你心里唱到他们的心里才行，不然，你的嗓子再好都没有用。”
“谢谢你。”
“另外，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上课，从明天开始，你要靠你自己了。”
“你要走了？”
“是的。”
“那谁教我唱歌？”
“你的发声、用气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最后你要记住，将来你演唱的每一首歌都是在唱你的人生经历，把你内心的酸甜苦辣都要唱出来，我希望将来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能买到你的唱片。”
雷金也哭了：“约翰，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55
迪伦最后一次走进厨房，这里的厨具，这里的味道，他已经非常熟悉了，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今天，他要向这里作别，以后再也闻不到这种连他也说不清的混合味道了。
伙计们见迪伦进来，都跟他打招呼，看来他们知道迪伦要离开了。他必须按部就班把今天的活做完，今天对他来说像是一种仪式，他不知道这种仪式意味着什么，这里面可能带着一种眷恋和伤感。想想明天这个时候，他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迪伦去院子取菜的时候，一个伙计凑过来说：“鲍勃，你要记住，格里是个好人。”
“他的确是个好人。”
“他真够慷慨，花掉半年的积蓄，帮你和约翰办下来的护照。”
“你说什么？”迪伦睁大眼睛看着伙计。
“你不知道？他帮你们打通关系办的护照。他昨天跟太太说话的时候我听到的。”
迪伦愣在那里，原来护照是真的。突然，迪伦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太难为格里了。
“谢谢你，我一定报答格里。”
第二天一早，列侬和迪伦收拾完毕，迪伦最后一次望了一眼身后的饭馆，饭香仍可闻到，格里和太太、雷金站在门口和他们告别，迪伦看着格里，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格里，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让你这么破费。”
“你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能帮到你们，我也很高兴，饭馆以后还会赚钱，放心吧，你们保重。”
“我们会回来看你们的。”
列侬也抱住格里，“我们是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我爱你。雷金会成为菲律宾最好的歌星。”
格里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只手表，递给列侬，“这是你的，现在该还给你了。”
“哦，你还留着呢。”列侬把手表接过来，揣进兜里，“格里，我还要送你一件礼物。”说完他把手表掏出来，再次递给了格里，“这是纪念，留着它在你身边，你会想起我们在马来西亚的日子。”
然后列侬转过身，对雷金说：“你很棒，不要停下来，否则之前的苦都白吃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两个人依依不舍离开了格里一家人，直奔机场。
56
飞机开始滑行的一刹那，迪伦望着窗外，自言自语：“上帝保佑你，格里。”
“鲍勃，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挺冷漠，没想到你也会哭。”
“约翰，我们的护照是他花了半年的积蓄打通了所有障碍买下来的。”
“不是假的？”
“货真价实。”
“早知道我不那么紧张了。”
“早知道我就不走了，再给他干半年活。”
“好了，鲍勃，我们都不会忘记他的，以后会来看他的。”
“只怕我们没机会来了。”
“为什么？我们拿着菲律宾的护照，随时可以回来。”
“问题是，你会想回来吗？”
“鲍勃，你曾经跟我承诺过，我也一样跟你承诺。”
“谢谢。”
飞机腾空了，朝着中国的方向飞去。迪伦闭上眼，他感觉从未有过的安静，这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想了，到中国还需要至少三个小时的时间，他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列侬一直看着窗外，他尽量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至少，他不想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疯狂地发泄自己。回想起几年前，还是在录音室，他跟麦卡特尼的那次吵架，决定了他后来经历的一切。当初真是一时冲动，就变成今天的样子。现在他可以放松地去回想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没有他
的“披头士”还在继续演出录制唱片吗？人们对少了一个人的“披头士”怎么看？还有，失踪的鲍勃·迪伦、吉米·亨德里克斯、吉姆·莫里森、詹尼斯·乔普林，世界会做出怎样的猜测呢？可能都乱套了吧。这些好像跟他们都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对了，还有小野洋子，那个日本女孩，启发了他很多关于革命的道理，她还好吗？他一直深深地爱着她。还有，那个即将到达的中国，究竟是什么样子？那场革命进行得怎么样了……所有这一切，在过去，每当他想起来，他的脑袋里都会变成一团麻，但现在可以好好理理思路了。革命就是这样，可以改变人性，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迪伦，是的，他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飞机一阵颠簸让迪伦从梦中醒来，他看了一眼列侬，“你很兴奋。”
“我们终于可以走向一片坦途了，鲍勃，我真没想到，走向这条路需要付出这么大代价，我很想念吉姆、詹尼斯和吉米，他们要是活着该多好，可以跟我们一起享受这一刻。”
“好像有人说过，人一旦心存理想就永远长不大。”
“是吗？”
“有一天你真的变成了一个世故的男人，你的理想也就破灭了。约翰，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跟你在一起的原因，你很可爱。”
“你是说我还没长大？”
“真正让你长大的不该是革命，是女人。你一定在想念那个日本女孩。”
列侬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立刻严肃起来，“你说中国人会讨厌我们吗？”
“我想会的，他们会把我们当成怪物。”
迪伦说着，从座位底下掏出救生衣，“我们应该穿上这个，我们都是怪物。”
“行了，鲍勃，赶紧放回去。”
迪伦弯下身子，把列侬座位底下的救生衣也掏了出来，“你也穿上。”
“你开什么玩笑？”列侬用胳膊拦挡迪伦。
迪伦全然不顾列侬的反抗，硬是把救生衣给列侬套上，列侬想拿掉，迪伦干脆把救生衣系带系成了死结。列侬忽然觉得迪伦也很可爱，这样的
迪伦很少出现，于是他不挣扎了，任凭迪伦摆弄。
“鲍勃，你这样让我怎么下飞机？”
“哈哈，你看上去很酷。”
列侬感到很不舒服，他坐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鲍勃，快解开。”
迪伦没有理会列侬，他闭上眼，轻轻地说：“约翰，睡一会吧，这样可以让你安静，当你睁开眼，你就站在中国的土地上了，中国人夹道欢迎你，你挥舞着救生衣，对他们说：‘同志们好。’”
57
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了熟睡的列侬和迪伦，迪伦心里暗骂，这个航班怎么如此没有规矩？第三世界国家做什么都没有规矩。
“鲍勃，怎么回事？”
“一帮没规矩的人。”
列侬抬头向前方张望，眼前的场景让他顿时惊呆了，“上帝，出事了。”
迪伦赶紧抬起头，他看到有两个人，站在后舱门口，脸上蒙着黑面罩，手里拿着枪，对着机舱里所有的乘客。其中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说：“你们都听着，这架飞机已经被我们劫持，你们坐在位子上不要动，如果谁站起来，我就会开枪。”
“约翰，他在说什么？”
“听不懂。”
迪伦回过头问旁边的人：“他们在说什么？”
那人看了一眼迪伦，用简单的英文说：“他们劫持了飞机，让大家不许乱动。”
“妈的。我要去跟他们理论。”列侬说着就要站起来，安全带把列侬挡在了原位。迪伦赶紧按住列侬，“约翰，别动。”
“我要去中国。”
“你放心，它不会飞到英国让你见保罗，可能是韩国或者日本也说不定呢。”
“真糟糕，这群混蛋，为什么要劫机？”
“约翰，别想那么多了，它爱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机舱里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除了马达的轰鸣声，没有任何声音。迪伦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还有两个人，拿着枪靠在最后一排。看来这是一次预谋好的劫持，飞机上至少有六七个劫机者。
“约翰，为什么惊险刺激的事情都让我们赶上了？”
机舱里，一个劫机者每隔一段时间就从前到后走一趟，每次都会增加机舱内的紧张气氛，本来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压抑了。
这时，一个劫机者站在后舱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对机舱里的人说：“飞机在半个小时后着陆，在我们离开机舱之前，你们坐在位子上不许动，如果有人不听话，我们会马上杀掉他。如果你们都不听话，我们就让飞机撞到地上，让你们统统都死掉。”
又过了一会儿，飞机开始下降，机舱里的人都屏住呼吸，迪伦看了一眼列侬，列侬闭着眼，低着头。
“约翰，这只是正常下降，也许会在东京降落，一会儿你就可以给洋子打电话了。”
“鲍勃，我现在真希望我身边的是洋子而不是你，那样我也死而无憾了。”
飞机继续下降，列侬看了一眼窗外，转身对迪伦说：“鲍勃，看，陆地。”
迪伦欠起身，想往窗外看一眼。这时就听见他身后不远处有人大喝一声：“不许动！”迪伦知道，这是在说他，他赶紧老老实实坐下。
列侬望着窗外，“我们距离陆地只有几十英里了。”
“我就说嘛，他们比我们更想逃生。”
“但也比我们更亡命，对吗？”列侬说。
突然，飞机开始左右抖了起来，列侬的肩膀狠狠地撞到了迪伦身上，一直安静的机舱被各种尖叫声和撞击声打破，前后舱门的劫机者被撞得的几乎飞了起来。一个人抓住了一个东西固定住自己，挥着手里的枪喊叫，不过他的声音早已被其他喊叫声嘈杂声淹没。接着，飞机突然下坠，这种下坠带来的失重感让整个机舱的人都号叫起来。
列侬的表情像是被扭曲过几次一样，他龇着牙。迪伦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紧紧抓住前排的座椅靠背，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可能是一种本能发出的声音，甚至两个人的喊叫声谁都听不见。
飞机又止住了下坠，迪伦和列侬吓得脸色苍白，几乎昏死过去。迪伦慢慢清醒了过来，他只想张嘴呕吐，“约翰，约翰，我他妈一直没坐过过山车，原来是这个感觉。”
列侬不停地在吐，他鼻涕眼泪地说：“我们死定了。”
“约翰，快把眼镜收起来。”
“鲍勃，我很荣幸，能跟你死在一起。”
“我爱你，我爱美国。摇滚乐在时隔二十年后又死了一次。”迪伦狂喊。
“我把你们一个接一个地给害了。我真对不起你们。”列侬号啕大哭。
飞机完全是在不正常的左右摇摆中下坠，突然，它又迅速下坠，确切地说，那是在往下掉。
“我们完蛋了！完蛋了！上帝啊——”迪伦嘶喊着。
飞机像天上掉下来的怪物，急速下坠，轰的一声拍在海面上，掀起一阵巨大的水浪，机身顷刻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