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严格来说,作为一个普通人,就只能过普通人的生活,这道理就和太阳东边升起西边落一样硬。
但是有些人,他们注定不是普通人。莫须有就是其中的一员。莫须有是一个眼神深邃,胡子拉渣,没有啤酒肚,甚至身材有一点健美教练风采的中年男人。这种中年男人,说不定会在二十一世纪某个时期成为年轻姑娘的头号爱慕对象,但是当时,认识莫须有的人对他只有一个称呼:疯狗。
从地图上看,海西市的行政区域划分像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有一条大河沿着对称轴奔流入海,将海西市一分为二,所以海西在立市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分成了两个区:瑞云和秀观。莫须有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完成了一个壮举: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帮助他的大哥摆平了两个区所有的娱乐场所。
莫须有是一个天生做流氓的料。他未曾习武,却有一副好身手,擅使一双腕口粗细的铁短棍,尽全力时他人近身不得,曾创造了一打五十全身而退的辉煌战绩。这个大流氓不仅功夫好,且有胆量,有头脑,喜读《孙子兵法》,好用计谋。与他为友之人无不称赞他文武双全,与他为敌之人做梦都恨不得他被雷劈死。曾经有一个算命先生说过,莫须有这个人,放在战乱年代,至少是一方枭雄。但是九十年代的莫须有,他只甘愿做一个小弟,一心一意帮助那个真正的枭雄统一海西的娱乐产业,这也使得人们对这个大流氓背后的男人产生了兴趣。一个能栓得住疯狗的男人,更让人觉得敬畏。但是当时的人对这个男人知之甚少,只知道他的手下都称其为欧老板。
欧老板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就算在成为海西娱乐产业龙头的时候,也未曾参加过那些上流人士举办的晚宴酒会。相比于抛头露面,他更擅长规划全局,操使人心。一时间让人错以为莫须有才是老板,而欧老板只是他的军师。
这样风光的好日子没持续多久,全国就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严打,特别是针对涉黑势力。欧老板手里的娱乐会所和KTV一家又一家相继停业倒闭,许多核心骨干锒铛入狱。在国家的重拳出击下,海西市的涉黑势力几近灭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这就是人们口中说的善恶终有报。莫须有也在这个时候激流勇退,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这条疯狗收起了利爪和獠牙,夹着尾巴逃跑了。
海西市的天气从此由阴转晴。坊间巷尾不再传出谁谁谁又被打死的消息,凌晨的街道上也不再有打架时发出的叫喊和铁器碰撞的叮当声,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和传闻也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随着时间推移,过去的就这么过去了,记忆慢慢尘封,人们不再谈起那段灰暗的日子。
关于莫须有的去向,有些人说他死在了某次警方的行动中,有些人说他蹲了牢子,更多的传闻是他跑到了外省甚至是国外。但其实他哪都没去,而是隐姓埋名生活在海西市的角落,操持起了农活,养猪养鸭种树犁田,甚至娶了一个在城里工作的农村女人。这个女人过年回家时,一眼就相中了莫须有,甚至还辞去了城里的工作,回到了农村,一副非他不嫁的样子。就这样,莫须有开始了新的生活,他有了一个新身份,他现在是一个叫陈康的农民,而且小有财产,盖了房子,娶了老婆,过起了衣食无忧的农民生活。莫须有认为似乎这么做,就能与自己的前半生告别,开始新的人生。
但是,莫须有毕竟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种下的因,必定有一天会结成果,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他的结局。
时间来到了2000年。
2000年6月5日,莫须有的孩子,莫名,即将在市医院诞生。莫须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孩子取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他更不知道,随后的十几年时间里,莫名一直在苦苦寻找为什么他老爹姓陈,而他姓莫的原由。但是他已经决定了,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叫莫名,这个名字在他得知妻子怀孕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仿佛他已经预知了自己看不到孩子的诞生。
6月5日上午9点35分,在经过了一夜的折腾之后,莫须有的妻子被推进了产房,莫名即将来到世上。而此时的莫须有正背着一个旅行包,紧张地在产房在徘徊。莫须有感觉到了,至少有三十个人在医院附近蛰伏。这些人在暗中观察着,这些人和他一样,也在等着这个孩子出生。莫须有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名字,他知道是谁,是谁在自己隐姓埋名将近十年之后还念念不忘,并且他还想要伤害自己的妻儿。他第一次这么紧张,当年他一个人在窄巷中被五十多个人包围的时候,也未曾如此紧张。他同时又是如此愤怒,面对着一群要伤害自己妻儿的人,没有男人会不愤怒。连路过的护士都觉得奇怪,这个在产房外踱步的男人不像是等待妻子生产的丈夫,更像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野兽。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这是一个想要豁出性命保护家庭的男人才有的眼神。
12点56分,空气突然停滞。莫须有抬头看了一眼产房门口的时钟,时钟准确地停在了这个时间,秒针指着5这个数字一动不动。莫须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到了,来了。这些人有很厉害的手段,他们用某种方法凝固了这个区域的时间,在这里,一秒钟可能等于一个小时,也可能等于一年。他们把医院变成了猎场,他们要开始狩猎一只猛兽,说不定还有一只即将出生的小兽。莫须有把旅行包放在了地上,鼓鼓囊囊的包里装着老婆和孩子的衣服,一只奶瓶,一保温杯开水,甚至还有一罐奶粉。莫须有不知道要为自己的老婆孩子准备什么,他想到的东西都带来了,当然包括了当年那一双铁短棍。莫须有抽出短棍,把旅行包放在角落,然后他就这样站在产房门外。要是有当年相熟的兄弟在场,肯定会热泪盈眶:这个男人回来了,那条疯狗回来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几条皱纹,长期的劳作晒黑了他的脸,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和这一身的气势。
疯狗又重新亮出了獠牙和利爪,不死不休。而这个过道成了莫须有的温泉关,任何想进到产房伤害自己妻儿的人,都必会被他撕碎。
很快,人到齐了,大概三十多个。有几个人莫须有认识,或是当年的兄弟,或是当年和他们交过手,但更多的是年轻人,乍一看就是普通的街头混混。但其实,他们和莫须有一样,都是“境承”。
世间万物,轮回不止。有生命存活的世界,自然也有死亡存活的世界。死亡的国度,轮回的国度,超脱的国度,被那些具有大神通大思想的圣人称之为“境”。从古至今,无数人想进入“境”,想探寻生命的真正意义,想寻求掌控世界的力量。有的人花费一生寻找不老丹,企图通过超脱生死来了解另一个世界;有的人修身养性,将自己的精神力量传输到另一个世界;有的人创宗立派,将自己对于万事万物的理解用通俗易懂的方法传递给世人,让信众们从某种意义上了解未知。
这样的奇人毕竟只是极少数,这些人或勇武无双刀枪不入,或联系万物身怀绝技,或长生不死博古通今。他们的能力无一不来源于“境”,这个可望不可及的领域。这样的人,即为“境承”,继承“境”之神秘者。
莫须有就是这样一个境承者,他从小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他力大无穷,骨骼坚硬,能轻而易举地打碎岩石自己却毫发无损。他感官敏锐,能看清数百米外挥动翅膀的蚊子,能听清那只蚊子的嗡嗡声。
莫须有的父母无数次讨论过是否要抛弃这个怪小孩,虽然是在隔壁房间悄悄讨论,但是都被莫须有听到了心里。无论什么年代,自家生出一个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孩子都会被当成异端。莫须有为了能有一个家庭,为了能活下去,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能力。直至八岁那年,欧老板来到他的村子里,给了他父母一笔钱,莫须有就成了欧老板的继子。
欧老板也是境承者,他在莫须有的成长岁月里扮演了父亲和导师的角色。莫须有在成长的过程中结识了不少的同类,也真正接触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随后的日子里,他就是欧老板的一条忠心耿耿的疯狗,为成就欧老板的宏图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直到十年前,欧老板的身份败露,他和他的手下遭到了官方和境承者们的合力围剿,而在围剿行动开始之前,莫须有当了叛徒。他和官方达成了协议,从欧老板的团伙中脱出,不再参与后续的抵抗,并且他还交出了一份骨干名单,以此免去了牢狱之灾。
在欧老板的势力土崩瓦解之后,莫须有获得了新生,但也种下了恶果。他知道自己的养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他一直等着,直到这天来临。
这天,就是诛杀叛徒莫须有的黄道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