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中因为赈灾缘故搭起了难民所,所谓难民所,就是围了一个比较大一些的帐篷,将一些已经有疫病症状的人挪移过去。
若说先前的疫病乃是中毒所致,如今这城中扩散的便是真的疫病,官府的侍卫只余几个守着一些感染瘟疫的难民,又有不少大夫着装的人来回忙碌。
煎药分药,忙得一刻停不下来。
在这些难民眼中,这些前来帮忙的德善堂的大夫们,一个个那都是神仙,那都是大好人,有句话叫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奈何这世间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在所有人感染病痛的时候,一碗热腾腾的,亲手端过来的粥,会让一个人热泪盈眶。
“若无德善堂,咱们这些人,可就都没命了。”
“好人呐。”
“听说没有?先前那功德堂的,说是做了什么不好的药,害的咱们之前过来那一批难民全部感染瘟疫,都已经去世了。”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情?”人群中出现愤怒的声音:“这功德堂的人真是丧尽天良,我们已经如此,他们居然还要这样对待我们这些难民,现在这功德堂如何?”
“听闻是查封了。”
“活该,早先还听说功德堂的东家是什么大善人,现在看来,都是假的。”
温青青从难民区路过,耳边听到这样的言语,她咬紧牙关。
早在她想到少东家与吴庭没有任何消息的时候心头便已经有了想法,或许他们出了什么事情,那狗官连百姓都不放过,真的会放过知情的功德堂一行人吗?
想着,她攥紧了手。
此刻的巡抚府被重兵包围,邹忌坐在内堂之上:“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裴元帅如何会下令将我巡抚府包围?莫非是有什么逃犯潜逃入我府中了吗?”
“元帅正在处理一些事情,巡抚大人稍后便能见到元帅。”副官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邹忌。
邹忌心头一跳,但是面上不能做出任何心虚表情,太阳穴抽搐两下,想着先前得到的回报。
据说裴季礼到的时候还有一个重伤的活口,这人似乎是带回来了,眼下正在救治,这救不救得活就看天意了。
邹忌的手心背脊都在冒汗。
这人若死,死无对证,这人若活……
邹忌想起裴季礼的样子,他不知怎么想起裴季礼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来。
他不喜欢裴季礼,一点都不喜欢。
邹忌原本是个酸秀才,他没什么背景。他今年四十多了快上五十了,四十二岁才考上了状元,费尽心思才做到了巡抚的位置上头去,阿谀奉承的事情他做了多少,污秽事情他做了多少,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坐好,他早就带着一张假面皮了。
但是裴季礼一双眼睛仿佛狼虎,看似平静无波,但是无论你的视线如何转移,那眼神如芒在背。
邹忌越想心头越虚,但是他要稳住,他不能慌,而后在心底狠狠诅咒,那该死的短命鬼,最好没救,而后一命呜呼!
他看着门外的重兵把守眸中上过一瞬间的阴翳,到时候,他便要让他知道,这巡抚府,也不是说包围便能包围的。
就在这个时候,巡抚府外面响起一阵邹忌熟悉的敲皮鼓的声音。
“有人击鼓鸣冤。”邹忌对副官道。
副官只做不听见。
邹忌急于打破自己被监视的僵局,立刻道:“这位将军,我是巡抚,这有人击鼓鸣冤,我总的登堂审理才是。”
副官道:“没有元帅的命令,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将军您这话说的,我一个堂堂巡抚,又不是元帅的阶下囚,如今元帅强行将我的府邸以重兵包围我可以不计较,但我身为百姓的父母官,有人击鼓鸣冤,我若不审理,何以担得起这父母官三个字?”
副官招了一个门口守门的过来:“我只遵命令,不讲人情。”对那守门的道:“去通知元帅,有人击鼓鸣冤。”
邹忌眼睛一瞪,险些爆了粗口,裴季礼刚来的时候他看他年纪不大,心头轻蔑,虽说得知了裴季礼在边疆的事迹,但他是文人,舞文弄墨者,对于兵法战略自觉有见地。
裴季礼那些个手段从旁人嘴里分析出来,他只觉轻蔑,觉得裴季礼不过是运气较好罢了。
若不是敌国那元帅与监军的问题,能让他裴季礼钻了空子最后大获全胜?
得到裴季礼要过来的消息时,他也有条不紊。
类似裴季礼这样从前在京中长大后来全程在边疆的武官,邹忌理所当然的想着他脑子里除了打仗是什么都没有的。
却不曾想裴季礼到了襄城软硬不吃,着实让他废了一番心思,更甚者居然管起他来了。
他沉浮官场这些年,手段可比区区战场来的丰富多了。
他长吁一口气很快将心态调整好,脸上还挂着笑容道:“将军说的也有理,我自然是配合裴元帅的。”
温青青在巡抚府外面敲皮鼓很快被制止了。
裴季礼带来的士兵有很多是那受灾的城镇带来的,将领不可随意带重病入城是不可破的规矩,所以他带的人马只能是各个府衙中的人,另外有百八十个私兵罢了。
所以守门的人温青青是全然不认识的。
但是她猜测巡抚府既然有重兵把守,而裴季礼已经在襄城了,那么他对襄城中的情况应该有了一定的了解。
击鼓是最好的宣告方式。
制止温青青击鼓的人道:“你,在门口稍等,有冤屈等大人升堂之后再做定夺。”
温青青颔首:“是。”
说着那制止温青青的人带着她进入了巡抚府,按照规矩,她这个击鼓的人在一个耳房中候着,等着大人升堂,而后再做审问。
期间有人保护她。
温青青深呼吸几口气,脑子里早已经将想要说的话全数整理清晰,先前所有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她默默的攥紧了拳头,一些言语也无。
不多时,她突然听到外头有人说:“裴元帅到了。”
温青青心头一跳站了起来,下意识的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可巧,她在耳室,旁边便是大堂,裴季礼一入内直入大堂,温青青一开门,便正巧对上裴季礼走过来的身影。
那身影如同记忆中的一样。
温青青很久没有见到裴季礼了,她原以为自己再次看到他会有什么感受,但是见到人的时候她突然觉得。
即便分开了许久,她的记忆竟还是停留在当日离开那一日,分开了这么许久,她中间也有想念过他,难过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想起最多的人便是他。
她会捏着他的玉佩,在青山上时,夜深大伙儿都入睡的时候,她甚至有时候会一个人对着玉佩喃喃自语,而后存着一点儿小女儿心思,害羞不已。
明明许久不见,再次看见,却仿佛不曾分别。
裴季礼的视线同样扫在温青青身上,一瞬间的视线凝滞。
眼中是温青青开门的样子,这门开了半扇,她在门后一眼望来,两人视线交汇,她的眼睛一如先前那般,不,更加坚定了。
她还是一副假小子的打扮,脸上也刻意涂灰了,头发也很凌乱,但是她就这么俏生生的站着,站在他面前……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裴元帅,你可来了,下官在此等候多时了。”
温青青听到这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官服的胖子面上带着笑容缓缓走出来,他冲着裴季礼拱了拱手:“方才有人击鼓鸣冤,这不,下官正准备堂省呢,元帅既然有兴趣,也旁听一阵如何?”
裴季礼的视线缓缓收回。
邹忌一瞬间被看的心中打了个突,怎么回事?他坏了裴季礼什么好事吗?为何他看着他的时候有种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盯上的感觉。
假装没有注意到裴季礼的模样。
邹忌心说,不过审理一个人罢了,上了公堂,可就是他的地盘了。
裴季礼缓缓开口:“本帅有兴趣,劳烦邹大人给本帅安排个位置吧。”
邹忌一听立刻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邹忌转身便到了大堂坐下,正坐在正大光明牌匾下方,他一抖袖,一拍惊堂木:“带击鼓者。”
原本看着温青青的人立刻领着温青青出了耳室,到了正大堂。
邹忌在人被带出来的时候冲着裴季礼回头假笑一声:“这襄城中零碎事情也有许多,恐怕耽误了元帅的大事,如今这城中还有疫病,下官也知道元帅劳心劳力。”
“所有劳心劳力皆是为了百姓,事无大小,邹大人,你还是审吧。”
邹忌听着裴季礼的话心中只觉得硌应,心中更加厌恶了裴季礼几分,看着躺下那个站着背脊却挺得笔直的小子也不顺眼起来。
“你是击鼓之人?”邹忌问。
温青青面上没有多余表情:“草民是。”
“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裴季礼缓缓开口:“邹大人,这人看着身子弱,又是击鼓鸣冤的受害者,开堂审理,跪不跪与她要说的事情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