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玖想了想，让张樵先行离去，自己独自走向了楚凌珹的营帐。
进入营帐之后，便看到楚凌珹那双含笑的眸子，只不过这笑意之中蕴含的忧色，她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如何？”未待林玖去询问楚凌珹今日与恭亲王相会的状况，楚凌珹便先开了口。
想起日里的所见所闻，非但是猎户遭遇压迫，只要是离县之人，或多或少都会做出妥协。
甚至于连前世那个古老的国度历史之中都难见的“初夜权”都被本地的豪绅视作理所当然的权力。
除此之外，想要租得田地，就要先为主家耕作三年，这三年之内的粮食九成归地主，三年之后三成归主家，七成归农民。
七三之数放在中原腹地，佃农们或许会赞一声主家良心，但在荆南，或者说是离县，要先熬过那三年才行。
一成的收成根本就无法负担的起三口之家，大多数人在这三年中，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每年主家给予勉强能够活下来的粮食，而后免费为主家耕种。
如此，即使没有签订卖身契，但从实际上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奴从。
而另一种便是真正变成主家的奴隶，生杀予夺的大权都被掌控在主家手上。
这种方式唯一的好处就是若是能够被安排到一个体面的位置，主家就算为了面子，也会让其吃饱穿暖。
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被看得上，于是剩下的人大都成为了农奴，除此之外的百姓，即使是有祖产，也会被豪绅地主们用各种方式掠夺。
因此，在整个离县，几分城两部分，有产业的地主豪绅，以几无私产的百姓。
在林玖看来，造成这种局面的豪绅们简直是在作死。真正的聪明人是会给别人一条活路的，如今离县这局面，摆明了就是催促下面的人造反。
其实林玖没有想明白的是，并非是每个时代都会产生敢于反抗黑暗的英雄。
“情况应当说不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官.逼.民.反，哦，不对，应当是豪逼民反才对，即使恭亲王离开，我们妥善经营民心，便足以与之形成对抗。”
楚凌珹做沉思状，小半柱香的时间没有开口。这让林玖有些疑惑，她与楚凌珹之间可没什么秘密可言，真个是有什么说什么，这么长时间的沉默实在是太过诡异。
就在林玖想要主动开口寻求楚凌珹指点的时候，楚凌珹终于说话了：“王爷今日提醒了我一件事情。”
林玖一怔，很显然她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何联系，话虽如此，她还是很配合地问道：“什么提醒？”
“不要试图去动用云梦军。”楚凌珹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虽说飞虎营足够强大，但终究不过区区三百人，加上零零散散收编之人，也不到五百，兵虽精锐，但若真要让其抗衡数千人，乃至万人以上的敌人，那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变成菜。
除非林玖拿出坦克装甲车这内几乎可以无视冷兵器的重型装备，其实就算能够拿出，也没有能够为其提供动能的燃油。
在这个世界上，林玖已经翻遍了典籍，没有发现有什么地方能够产出石油，就算知道了，从开采到精炼，也不是现在能够完成的，毕竟这科技点实在是跟不上。
林玖发现，自己能够琢磨出蒸汽机已经算是这个时代的极限了。
正因为如此，云梦军可以说是她与楚凌珹最大的底牌，若是这张底牌都不能够动用，那他们还就真成了平阳虎浅滩龙了。
“这是为何？”林玖不解地问道，在临行之前可是从洪公公那里拿来了金牌，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楚凌珹沉吟片刻道：“王爷这是在提醒我们，一旦选择了云梦军，就等于是决定了我们自身的立场。”
“立场？你不是早就决定，成为那位皇帝的肱骨贤臣吗？牌子也是他给的，就算动用了云梦军，你的立场应当是是没有变化才对。”林玖疑惑道。
楚凌珹苦笑道：“或许那块牌子本就是陛下对我们的试探，云梦军或许与荆南一样，只是名义上属于朝廷。”
话到此处，楚凌珹顿了顿继续说道：“别忘了，当初前来围杀我们的人可还有朝廷的军队，而离荆南最近的也只有云梦军了。”
林玖在心里补上了一句，若非如此，一只旗号不明的朝廷军队在云梦军眼皮子底下活动，他们不会对其视而不见。
“也就是说当我们在紧要关头拿出这个快牌子去云梦军中，结果定是在死与投诚之间选择？”
林玖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若真是那样的话，皇帝将你派到这里，就不是在试探你的忠诚，而是从各种意义上让你送死。”
“其实情况也不是那么悲观，只要我们能够在离县成功立足，自然就不用动用云梦军。”
楚凌珹的眼神之中有着不甘与无奈。
若换做之前，他们与离县的豪绅们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从恭亲王出现之后，这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一个有才能有武力有背景的县令，即使是郑奎也不想轻易得罪。当然，这前提是楚凌珹和林玖不会去动他们的根本利益。
恭亲王提醒他们不要动用云梦军，其实际上就是在说，让他们不要在离县有所作为，一切保持现状就好。
“你可知道你的妥协意味着什么？”林玖看着楚凌珹的眼睛，她想要知道为何连楚凌珹都会说出如此没有血性的话来。
要知道在云州之时，就连卫家和严家这些大家族他都可以硬扛过去。
“知道，所以才想寻是否有妥善的处理之法，若这些土皇帝通知荆南能够用心安民那还好说，但如今却是让整个荆南之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自然是看不下去。”
“那你方才……”林玖松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将一个“怂”字说出口。
对林玖来说，失败什么的算不上是什么天塌地陷的事情，他最害怕的是念楚凌珹都丢了心气，那时候不管他手中有多少张牌，都无法打出去。
楚凌珹摸着林玖的头说道：“我这不正在和你商量嘛，寻一个不用动用云梦军的办法。”
林玖并没有拒绝楚凌珹的亲昵动作，虽说她跟喜欢占据主动的一方，但在离开黑水镇的时候老母亲对她讲过，作为女人在某些时候表现得弱势一点并不算是坏事。
林玖很是惊奇一向老实巴交的母亲居然能够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但后来也就释然了，以她这个女儿的身家来说，老母亲应当属于贵妇范畴，圈子不同，话自然也就不同。
见林玖没有反抗，楚凌珹大着胆子让自己的手在林玖的脑袋上多停留了片刻，林玖终于没忍住，一矮身从楚凌珹的魔爪中脱离出来，不满地瞪了楚凌珹一眼。
见此情形，楚凌珹才悻悻然地收了手，但双手交互间似乎在体会方才的余味。
“其实，民心能够为我们所用那是好事，但你要知道人需要吃东西，食能果腹的地狱与衣不蔽体的天界，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
林玖一怔，腹诽道，这是否算得上是另类的面包与爱情之间的选择。
不过，若是将“爱情”换成“希望”似乎能够让人爆发出超凡的力量，上辈子的历史已经证明过，在坚定的信念之下，人是可以战胜本能的，无论是恐惧还是饥.渴。
如今，离县的百姓也需要一个能一战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