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本宫把这孩子逼得太紧了些……”
仙后倚在檀龙椅上,手撑前额,轻声哀叹,愁眉泪眼间道不尽愁绪。
即使贵为仙后,神殿上脚踩蓬莱挥毫风云,却依然是个铁面心软的稚儿之母。
蓬莱仙王背过身,顿了顿手中的玉面扶筇。“你当灼华是那没心没肺的石头脑袋,他心里却明镜似的早已明了。”
“陛下……”仙后欲言又止。
“物极必反,不如放手让他去。小小牧马女又能闹出怎样的幺蛾子呢?”
“……可悠悠众口怎么堵的上?”
仙王坦然自若笑道:“那普罗小仙过的甚是不快才会逞得嘴上一时痛快,倘若几句戏言就可颠倒乾坤,那我龙族不就三界股掌之间。”
是啊,三界九州有道是龙抬头天骤变龙爪一挥万山千阁陨灭只在一瞬,就算那鲛人在下也要让其几分,等闲之辈草草几句又能伤尔几分几毫呢?
“把那牧马女带来,我有几句话吩咐下去。”仙后吩咐道。
这一边,悠悠然一睁眼,直怵的幽眸淹入墨色的黑夜,无尽的黑暗蔓延在这庞大的浮生殿,天地方圆多上几重哀怨。
“华儿,你醒了,可还有什么不适?”仙后坐在塌旁,未等太子颔首礼,就情切的问道,生怕独子再有什么不妥。
他闭上眼不想再多说半句,苦楚说不上倒是添了几许帝王仙神的无奈。再也没有人愿和我这般亲近了吧。
知子莫若母,看着几番不答语,她全已了然。
“你这厢还不快过来谢过殿下吧。”仙后娓娓唤到。
小仙人跪上前,冷冰冰地答到:“谢灼华殿下赐恩,往后小仙就是专门为你引马牵绳的贴身仙使了。”
这熟悉的声音,莫不是舒卿,怎的这般疏离?
他垫起引枕,拖着这病怏怏的身躯使劲挪上去,仰头靠在上面,再一看,小仙人低眉顺首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跪在榻前,一改竹青罗裙换上了鹅黄色的绸锦宫衣,唯有一钗马铃步摇与他人不同。
这怎么会是他那骄横跋扈的林舒卿?往常用仙术捉弄她,早就被她骑在头上,用那傲来阁驱马鞭抽打一番,如今这温顺的样子与平日那个调皮鬼截然不同。莫不是母后在跟前的缘故?
太子马上正起身来,准备支开仙后。
“母上受惊,是儿的罪过,改日必当到母上座下领罪。只是现下我仙体甚乏,让这牧马仙使和其他仙使来伺候我即可,就不可惊扰您的圣体了。”
“华儿,那你保重仙体,御医嘱咐要静养身子,莫要下床走动,切不要再伤情伤身。”
她用温暖的指尖轻轻撩过爱子的双颊,含情脉脉一吻额间。
再抬头竟换了一个人一般,面带憎色却饱含笑意,平静如水的慈眉善目下波涛汹涌。
“母后只你一儿,龙族仅一太子,若你有丝毫闪失,我必会让这芸芸小仙为你陪葬。”
这些话不像是说给灼华听的,好一柔情掩杀意的唱腔,只让众人感到惶恐不安。
“母后……母后勿怪他人,本是我不爱惜自己,与他人更不相关,儿谨遵母后懿旨便是。”灼华忙劝言,怕又生的旁枝,搅的这浮生殿天翻地覆。
仙后道:“我的乖儿,明日母后再来看你。”便撒开稚子,撇袖而去,冷冷的目光扫过舒卿,怵的舒卿一身冷汗。
待仙后走后,灼华赶忙拉开被褥,双脚一抬急切的想走下床去扶起跪在地上的舒卿。
却不料心头隐隐的疼痛击穿胸口,似流星陨落,双眼失神,跌落在地。
“灼华殿下。”舒卿吓得双黛微颇心头一颤,伸手抓住了灼华的素色衬衣。
“无碍……无碍我这是吓你呢,我……我只是大病一场还未……还未好罢了……为何不直呼我灼华,这一声殿下叫的怪生份的。”
灼华听到舒卿叫唤,忙凝神聚力,用体内压制心头隐隐作祟的物什,结结巴巴回复着。
舒卿咬紧了薄唇,苦涩的说道:“您我本不是同一门第,怎能直呼您的名讳,让殿下耻笑了。”
这寥寥几句,却句句诛心。三界九州再大,终无一人与他交心,只当他是殿下而不是灼华。
“我待你从无半点虚假,原来你只当我是太子,榕树之下你怎么答应我的,都抛之脑后了吗?”
他捏紧拳头就锤在地上,只想一拳锤醒自己。
舒卿想起那日古榕树下的约定,想起那个自由自在的男童,可惜自己摧毁了一切。
“我哪里会忘?”
她攥起衣角,身上的宫服并非她想要,却是她必须穿下的。
“世人都唤我牧马女,笑我出身卑贱诞于蓬草烂泥中,幸的攀上你这高枝。”
说到这,少女仰头瞧着那位太子,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好像一个在人间,另一个在那冰冷的银河川,遥远而不可望。
“傲来虽不比你蓬莱但也是我心头唯一一净地,我不想因为我让我阿爹和傲来随了我的污名。”
横目带雨,一颦一蹙间却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他人不让我与你亲近,我又有什么办法。”
又一次因为自己而泣涕如雨,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将嘴唇抿得发白,眼神直杵杵地盯着他,只为不留一滴泪。
但理智拗不过伤心之情,别有几分倔强,留下了两行热泪。
看这倔劲,他不免想起自己,两人就像是困在天与地中,无法逃出束缚,错的不是他们,而是这戒律清规。
他伸出手,抹去了女孩脸上的泪痕,生来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着她。
“谁敢耻笑你傲来,我定不饶他,你只管唤我灼华,只要我一息尚存便保你一世。”
“别拿我打趣行吗?”舒卿还在置气。
换作往常灼华早就不耐烦地一走而之,也只有林舒卿能逼得他不得不一在退让。
“傻瓜,我们不是拉勾勾了吗?”
他捏起她的小脸蛋来,眼里满是宠溺,却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笑容,让人不知是不是在说笑。
“说好了,你在古树下等我,我也会保你一世无忧!”
说罢,他扶着床杆站了起来,一抚清袖,两缕春风。
便敛收笑意,食指轻抚唇蒂,琥珀色的玉瞳煞破浊气。
一身浩然断风云,倒有几分龙族嫡子的气态,
铮铮然对着他人说道:“如今你已是牧马仙使,无人再敢议论你是非,若敢动你便是挑战我蓬莱的威严。”
舒卿只是杵在一旁,看着灼华,她只瞧过他戏弄人的样子,这番言笑不苟的模样却从未见过。
众仙使皆盘首跪道,无人敢吭声。
“把她的罗裙拿来,这宫服我看的碍眼。”灼华吩咐着。
青衣却上前相劝:“殿下,这恐怕会坏了宫里的规矩。”
“规矩?”少年一挑剑眉,冷冷一笑,挥手燃起幽冥之火,就将那桌上的玉盏碎成渣。
“母上若问就说是我破的,也不为难你们。”
他冷眉冷眼地瞧着那一地的碎片,旁的可惜坏了个宝器,只有他觉得不过是一片废渣。
“尊。”
“不用了。”
青衣正要去取,又被舒卿拦下。
“这衣服我穿的甚好,换回去就不用了吧。”
她苦涩的笑着,其实只是怕他为难,她知道蓬莱的规矩向来是冷铁般无情。
灼华凝着她的眸子,看她一脸酸楚还是一般无恙,无奈的摇摇头。
“若你觉得穿的舒服,那便随了你的愿吧。”
两人看着对方,一个像火一样炙热的少年,一个像玉一样透彻的少女,玉永远融不了火,火却依然执着。
终还是两懵懂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妄挑战天威勇破戒规,哪知飞蛾扑火必会伤己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