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缓过,却吹不散那带着湿意的微微闷热,弥漫的朦胧水汽漫成腾腾白雾,或卷或舒间,把起伏的连绵群山,隐约成了一幅浓淡写意的泼墨画卷。
呈半环形环绕的群山间,一条碧带蜿蜒盘旋而下,在被包围的山谷里,汇聚成了一汪湖泽,沉碧如玉,澄净若洗。
参差的岸边草木葱茏,势可参天的乔木却只有一棵,它盘踞在凸出的水岸,有遒劲的树根如龙蛇般突出地表,游入湖中,枝桠崎岖,彰显着它历经岁月的勋章与依旧旺盛的活力。
?这是一棵奇俊的枫树,入秋的季节,它茂盛的枫叶红如火焰,带着零落的金黄色,在这一方天地,渲染出了一片秾丽的色彩。
水汽旖旎而起,灵气盘郁,奇丽秀绝。
“啾…啾啾……”
声声鸟鸣惊起,形如鹤的黑白水鸟从湖泽中的小洲扑棱着飞起,掠到了枫树上的巢中。
“鹳,水鸟也…将阴雨则鸣…”
离湖泽较近的一面山腰上,有阁道随地形架空而建,廊腰缦回,飞檐反宇,精巧工致。楼台参差错落在廊间,干霄拂云,如同仙山琼阁。
最精致的一栋楼阁门前,站着一个脊背挺直的赭衣侍卫,他挎刀而立,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声声啼鸣,凝眸远眺向那方碧湖水泽,下意识的呢喃出声。
他抬了下眸,顺势便又扫望了一圈方圆,巡视警戒,方收回心神目视前方。
半响,淅淅沥沥的雨如银丝落下,由稀变密,渐渐淋漓。
他面上无甚波动,心底却是一叹,这雨啊,都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了,确是连绵的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当然这对他来说无甚影响,也就是无聊的喟叹。他看着眼前被隔绝在外的雨帘,思绪有些飘悠,这差事真的是有些无聊呢……
每天守着这楼阁,说是警戒,但这是在云城,还是城主的领地。先不说有没有觊觎之心,就算有人窥视,不怕这五步一人,十步一岗的防护,有城主在云城一天,又有哪个宵小敢来冒犯?
想着侍卫心底又升起了一股自豪和敬畏来,肩背挺得愈直,面容也愈加严谨。
本职任务还是要好好的做,可不能让什么意外钻了空子……
檐牙高啄,精巧古朴的木廊在连绵的雨幕中隔出了一方天地,廊中挂着只只以细木为骨镶以绢纱的六角宫灯,龙兽翘角,垂缀着流苏红线,风过,条条摇曳……
噔,噔,木质的廊道上传来了脚步声,不急不缓,声线清晰。转过廊角,一抹蔚蓝突然闯入眼帘,却足以在须臾间便占据人所有的视线。
称着周围朦胧的雨景,这方廊道中,摇曳的红线,缓步而来的蔚蓝身影,是那样的鲜明,和绝色……
“城主.“
侍卫毫不犹豫的躬身行礼,是绝对的心悦诚服。
来人轻颔首,并未停顿,只错身而过间,一道无形的力量汇聚将侍卫温和的托起。
但哪怕是直起身,侍卫却依旧执意的恭敬俯首。从他低垂的视角下,只有一抹湛蓝的广袖流云般从余光中荡过。
“吱…呀……”
木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把精致的光景露出在来者面前……
镂花繁绘,珍宝辉煌,玉帘屏风,羽绣漆雕,堂中央一幅金银镶嵌的万兽图更是极尽璀璨与工巧……
这样金玉满堂的风光,与楼阁外精巧别致的风格却是大相径庭。
苍云澜挥手关上门,目不斜视的走向楼梯,拾阶而上。修长的指抚过栏上金镶玉砌的栩栩龙身,他眉眼放松,如渊海般深邃的眸中涌起淡淡的温和。
距今……已有,两万九千二百多个日升日落了……
楼阁顶层,算的上是真正的别有洞天。整个底部几乎被掏空,盛着数以千万计的灵石与灵珠,浓郁的灵气更是凝结成液。
是的,那袅袅萦绕的灵气烟雾下的池水,是由过度汇聚的灵气而凝聚而成的灵液。
踏过灵池中间唯一一条仅九尺长的木板走道,苍云澜掀了掀衣摆,随意的坐在尽头的圆台上。
他的目之所及处,是灵池的中心。
光彩照人的灵石在那里耸起了一方小山,顶上一块巨大敦厚的乳白色灵玉便犹如台案,上面铺就着柔软的鲛纱和绒羽,只为放置一颗半米高的金蛋。
繁复而华丽的金色图腾在蛋身上隐隐现现,虚幻萦绕,仿佛在证明着它的生机……
丝缕的灵气腾起,朦胧了苍云澜的眉眼,他缓缓一笑,不知有多少无奈,“我用灵石蕴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一点生机都不见长呢……”
他伸出手,白皙的指尖在灵池中微微拨动,一缕肉眼不可见的痕迹在灵液中蜿蜒着一闪而过,“这半生不死的样子……何时才能出世?”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他沉默了一会儿,收手起身,敛了敛衣袖。
深渊般的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沉凝,苍云澜静静地再看了它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叮……”
楼檐上的雨水顺着垂脊一路滑下,流过角兽的兽爪,在檐角摇摇欲坠。
“叮……”
水滴掉落,坠在檐角垂挂的铜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苍云澜顿住了脚步,他微侧首,一束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打在他的脸上。
明亮的光线照亮了他的面容,眉眼深邃,俊美无俦。他缓缓地眨了下眸,蓦地转身。
雨…是突然停的……
灵池之上,有金色的光印突然开始升旋而起,渐渐夺目,周围的灵石灵珠上都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彩色流光……
意外的惊喜忽的爬上心头又漫上了眉梢,苍云澜眉眼微弯,唇角噙起一抹浅笑。
此时,他清晰的感应到了它虽轻缓却有力的心跳声。
它,要出世了……
金色光印变幻浮动间,勾勒出一层层繁琐的图案,清晰的图案叠着光影,使得面前的景象更加的璀璨华丽。
一息之间,升旋的金印已经绘满了整个房间,开始隐隐虚幻的扩散。
光影交织,在空中飞舞着汇聚成了一个字,便腾旋着一卷而过,凝成了一条神威赫赫的巨龙透过屋顶,冲天而起!金光闪耀灼亮了半边天空!
“吼……”
高昂而悠远的龙吼声直上云霄,云雾都翻起层层的巨浪,久久不散……
这声鸣吟就像召启一般,天边传来了万道祝音,虚幻的各色神像在空中隐约着浮现,彩光变幻,浩渺的仙乐奏响,带来了万千道统的祝寄……
方圆的侍卫在这一瞬只觉周身灵气激荡,他们惊然抬头,却见到天降异象,满目都是光辉神异,如同天籁的仙音在耳畔回荡,仿佛沁入了心神……
“真神金像……这…那位,出世了……”
守阁的侍卫感触更甚,他怔怔的睁大了眸,思绪浮浮沉沉,突如其来的想法与不可置信在心底交织着,一时之间又被这罕见的辉煌一幕震撼的失了神……
“嘭…咔……”
蛋壳上被顶开了一小块儿,洞里露出了一只幼小的茸角,随及却是摧枯拉朽般,从破损口开始咔嚓咔嚓的一路蔓延,蛋壳整个从中间裂了开来。
啪嗒的一声轻响,两半蛋壳径直倒向两边,雪白的绒羽中间,一个小人儿愣愣的抬起了头,湿漉漉的金眸里满是懵懂……
“呵……”
一声低笑缓缓荡开,苍云澜垂眸,收起了捏法设界的手,一脚踏上灵池,在水面如履平地……
他挥手清散了又袅袅升起的灵雾,半蹲在玉石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捧起了她,缓缓举高,让她和自己的视线能够齐平。
是的,她,是一个小龙女。
身为得天独厚的神兽,一出生便可化形,只有象征血脉的金色龙角和龙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着她澄明的目光中,显露出了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丝的好奇,苍云澜眉眼一片温和。
“华……虞华,是你的名字。”他缓缓念出方才在空中显化的字,为她冠以母亲之姓。
光线透过雕花的木窗虚虚的笼罩在他们的身上,为他们镀了一层金芒,他捧着她,像是把一生的珍宝都捧在了手心。
………………
直到多年之后,虞华依然不能忘怀那一幕……
那沐浴在光辉下,把她捧在手心里的那人,给了她第二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