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就要换夹衣,再过两天就要添坎肩了。
宫女太监们都开始把冬衣翻出来,晒一晒,晾一晾,看看有虫蛀的地方还要补一补。
玉瓶就带着李薇的另一个宫女玉烟把厚被子抱出来天天晒。
这是李薇进宫后第二次过年,玉瓶翻出去年她的冬衣一比就发起了愁,无他,袖子下摆都短了一截。她长个了。
“不怕,这拆了还能改成坎肩,不会浪费的,等今年的份例下来再赶紧做新的,一定不耽误。”玉瓶一看格格站在那里好像有些慌乱,连忙安慰道。
李薇松了口气,这都怪她现在还在发育期。女孩发育时长得多快啊,一年都能长个三两寸的。
她当时进宫选秀也就抱了两个包袱而已,连银子都拿得少,所以进宫后的衣服全是宫里赏下来的料子新做的,结果不等穿旧就穿不成了,谁看着不嫌可惜呢?
那时哪里想过能中选呢?
这都是命运的错!
才进宫时,事事都是新鲜的。
玉瓶当时给她科普过,这冬衣呢能叫针线房的做,也能她们自己做。布和棉花、丝线就在库房里,拿签子去领就是。
玉瓶道:“咱们自己做,拿去给他们一是要费银子打点,格格刚进宫还是省些的好。再有费的时间多,说不定就做着主子们的忘了咱们的了,到时误了变天换衣,格格再冻出个好歹来就坏了。”
李薇闻言只道:“都交给你了。”反正她的针线手艺也就是缝个荷包手帕,做成衣是行,但也就够做个里头穿的里衣兜肚,外衣就差得多了。
玉瓶便拿着签子去领布和棉花。
领东西的签子是个三寸长一寸宽的木牌子,上面写得特别简单:乾东五所之二所,李氏。
二所就是四阿哥的院子,李氏就是她。
凭这个能领她的月银和份例。
今年的衣料等也早早地领回来了,玉瓶带着玉烟在她们那角屋铺开又裁又缝,到她这屋来时也多带着针线活在做。
李薇没过去添乱。玉瓶走线走得又直又快又密。她还能一心二用地陪她说话,道:“格格,再过几日还有赏赐呢,今年有福晋,许是会多赏些。”
四福晋四月才嫁进来,还算是新娘子,宫里按例是应该多赏些东西的。
玉瓶掰着手指给她数,这过年前有颁金节、冬至、太后千秋,然后便是过年。几乎是一个月要接两回赏!
听得李薇也激动起来了,不是她眼皮子浅,而是长日无聊,有赏可接也算件好事。
玉瓶和玉烟也叽叽喳喳地说会赏什么,去年得了几两金子银子,一件袄半件皮子什么的。不只主子们过节有好东西拿,他们也有份儿。所以个个都盼着过节呢。
去年的这个时候,四福晋还没进门,是四阿哥身边一个叫张保的太监去领来东西发给他们的。现在有了四福晋,今年就该是从福晋手里领东西了。
终于听说赏赐已经到了阿哥所了,就是今天。一大早,李薇就起来干干净净地换上衣服,洗漱干净等着接赏。
因为这个赏还要去磕头,不过不用跑外头磕,就在院子里磕一个就行了。
从用过早膳就等,一直等到了上午十点。
李薇一会儿就把四爷给她的那个西洋怀表拿出来看时间。
那边角门进来人了,一个穿绸子的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一进来,玉瓶就进来喊她赶紧出去。
她出来后就见另一边宋氏也由她的宫女扶着出来了,两人互相笑笑打个招呼,在那太监的示意下跪下。
此时后面两个小太监捧着的东西就都能看到了,虽说是盖着的,但明显一个只是另一个的三分之一。
李薇想起宋氏有了孩子,多的那个应该是给她的。那剩下一个少的就是她的?
跟去年比少得有点儿多……
她恭敬磕完头,领了东西回去也不怎么期待了。而玉瓶也是接了东西就匆匆捧进去,也没了之前的喜色。
其实她的神色比李薇还要沉重。
而李薇也看到宋氏接赏时比她还不安,几乎也是逃回屋里的。
她窘了下,心道有必要吗?她又不会因为东西少了多了就生气。她遇上的比这难接受一百倍的事也有,一点点儿东西而已,她还真不看在眼里。
赏赐的也不算太差。两匹布、两对钗、两对耳环、两副手镯。
可能是有点儿寡淡了。玉瓶看到后简直像“怒发冲冠”,李薇还想着她会不会生气到骂出来,结果玉瓶深呼吸几下,就带着人把赏赐迅速地放起来了,然后跟玉烟商量要是有人问起,就说赏下来的是四匹布、六根钗、六对耳环、两副手镯。
李薇这才发现她们这是怕她丢面子,她只奇怪这些东西怎么变出来?她进宫可没带多少财产。这些赏下来的东西可是都要穿戴出去让人看的,马上就又过节又过年的,得了好东西不显摆显摆?
此时赏这些本来就是这个用意。再戴去年让人见过的就不合适了。
所以牛可以吹,吹完怎么收场?
玉瓶犹豫道:“布好办,上次阿哥爷拿来的就行,剩下的……”她咬牙,“不如先把咱们屋里的东西送出去当了,换了银子来买。”
李薇:……
那边玉瓶和玉烟已经在商量当什么不起眼不会让人发现,托哪个可信的人出宫,去哪家当铺,好当好赎。
李薇连忙制止她们,道:“用不着,这样也太麻烦了。”就为了撑个面子就这么折腾?何必呢?
因为她的坚持,当东西撑面子的事暂时放下了。
可是事情显然还没完。到四阿哥生日前,她跟宋氏又成了鲜明的对照组。
玉瓶说这是有人在整她。这个人是谁……就不说了。大家只猜就是。
李薇挺光棍地想,如果真如她们想的那个人要整她,那这种暗整总比明整好。只是损失一些财物,不伤筋不动骨的。不算个事儿。
何况东西本来就不是她的,是白得的。不管多少都是赚的,算了。
她这么一阿Q,玉瓶和玉烟就不好坚持了。
也幸亏四阿哥之前赏了那些布,虽然都是夏天的纱,但也是好东西啊。有这些当安慰也够了。
而四阿哥来了几次,李薇都没把可能被人整的事告诉他。
说白了,她觉得在四阿哥眼里,她和那个整她的人还是没有可比性的。她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另一边,宋氏推开鸳鸯送上的保胎茶道:“不喝,我这还好。”
鸳鸯不敢强劝,免得让角屋里的嬷嬷听见。自从格格怀了孩子后,福晋就赏了嬷嬷过来伺候。这嬷嬷管得格格坐不敢坐、站不敢站的,连她们都跟着没了底气。
她捧着茶小声劝道:“格格,您这有身孕呢,可不能多耗心神。不然……”她左右望望,压低声音道:“不然恐怕对小主子不好啊。”
宋氏自然知道,想着还是接过保胎茶小口地抿着。
鸳鸯知道她是为什么发愁。连着两次赏赐,格格都把那边屋里的李格格给压在下头。虽然现在那边还没什么动静,格格却怕那李格格把气憋在心里,日后对景就要来找麻烦。现在不过是看在她的肚子的分儿上,不敢而已。
可谁还能揣一辈子的肚子啊?以李格格的宠爱,有身孕也是迟早的事。
鸳鸯小声道:“不如,就照咱们商量的,奴婢把东西给那边送过去?”她们主仆之前商量过,把宋氏得的赏赐送给李格格,这样可能就让她消气了。
宋氏想了几日,一直犹豫不决。她倒不是可惜东西,宫中赏赐虽贵,却也只是身外浮财而已,能换得平安就不亏。
她只是担心送过去,李格格会觉得这是在打她的脸。送礼不成反倒又结了仇。
她这么说,鸳鸯也迟疑了。人心哪是那么容易能猜透的?李格格深受宠爱,却被她们家格格抢在前头怀了孩子,再加上这次的事,说不定早就怀恨在心。到时东西一送过去,是化干戈为玉帛还是火上浇油这可是没准儿的事。
宋氏深深叹了口气,无神地望着窗外的小径。她与李氏分别住在两边角门附近,可是自从李氏进来后,她这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四阿哥过来的脚步声了。
宋格格这胎怀得相当安静,几乎没听过什么消息。四阿哥在刚得到好消息时高兴了几天,多去宋格格那里看望了几回,但去过还是回到李薇这里休息。
李薇在伺候他的小一年里,发现四阿哥是个很自我的人。他在外面是什么样,她没机会得知。但在后院,在这几个女人之间,四阿哥绝对不管什么平衡,他喜欢谁就在谁那里歇着。
她害怕福晋生气、宋格格不平,可他倒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见他这样,她也不敢来个“忠言直谏”。
何苦呢?她把他劝到宋氏屋里能得小红花吗?
再说,四阿哥看着也不像是犯贱爱听别人指手画脚的。她要是真对他表一表什么叫贤惠大度,说不定能把他恶心得再也不进她这屋。
她爱他的宠爱,不想叫他离开。自然要顺着他来。
因为四阿哥常来,自然对她屋里的摆设有他的审美,于是各种精美器具、名贵古玩慢慢在她屋里越来越多。
每当她看到这些宝贝,都觉得那些赏赐什么的都是小意思。这些东西哪怕只是借她摆摆都够风光。
有时她看了也害怕,忍不住想,要是福晋那边的人往她屋里走一趟,“奢侈”这两个大字铁定要印在她的脑门上了。
四阿哥几乎天天来,而且他对自己布置的屋子相当满意。
今天用完膳,说是书房里还有功课未写完,一会儿再过来歇息。等他走后不久,苏培盛使人抬过来一面四扇的小炕屏,说是要搁在她平常坐着绣花的西厢。
现在屋里烧着炕,她每天也多是在烧炕这屋坐着。他来了也是到这里来。
炕屏往上一放,恰好挡住从门那边过来的视线,整个屋子巧妙地被隔成了两个互不干扰的空间。
不得不说,这么一摆确实漂亮多了。
摆好炕屏,苏培盛回去复命了。留下李薇对着炕屏又是欣赏又是烦恼。
这炕屏,包括这屋里大大小小添置的器物,还包括四阿哥这个人,对她来说都是甜蜜的负担。她是既喜欢,又不敢伸手。即使已经摆在她屋里的,也让她忐忑不安。
大概是“三观”的原因,李薇对着四阿哥总有一种当小三撬人墙脚的感觉。而大多数女人,她们肯定不会有“四阿哥不归我”这样的错觉。就像五阿哥屋里的两位格格一样,她们一进府,所有的念头就是“把所有的女人都赶走,阿哥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如果她跑去跟她们说“阿哥和福晋才是天生的夫妻,她们这些格格应该自惭形秽、自我批判,当个安安分分生儿育女的小妾就好”,那她们一定会觉得她脑子进水了。
如果她再说“道德感更重的应该直接去自杀,再不济也要保持身体和心灵的纯洁,在后院当尼姑就好。如果要追求爱情,应该选择没有成亲的男子——前提是有手段从阿哥的后院完完整整地出去”。
这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就连李薇都感觉如果她对人说前半句,反而更像奴性坚强。难道这么快就把当一个合格的小妾当成终身职业了?而后半句,就算她再脑残也不会去做的,那纯粹是神经病。
她曾很喜欢这样一句话:人的立场,应该是由条件和环境决定的。
通俗点儿说,在哪个山头就要唱哪个山头的歌。
李薇打算向五阿哥的两位格格学习。生命不息,斗争不止嘛。对她来说,争与不争已经不是问题了,争到什么程度,才是她需要把握的。
如此深刻地想了一晚上,李薇跟玉瓶“假传圣旨”,道:“晚上四阿哥过来不用夜宵也该用碗汤。”
玉瓶对这个是举双手赞成的,问:“格格看,要个什么汤好?”
李薇舔舔嘴唇说道:“简单点儿,就来个酸萝卜炖老鸭汤吧。让他们再搭着上点儿饽饽就行了。”
秋天这么燥,这个汤多合适啊。
一半呢,是她自己嘴馋想吃这个,一半是想在四阿哥跟前刷点儿好感度。再怎么阿Q,赏赐之事还是让她有点儿小受惊,这时也就只能抱住四阿哥的大腿不撒手了。
阿哥说要,那自然是快得很,时间也掐得很准。
汤锅前脚送进来,四阿哥后脚就进了门,一进门就笑道:“听说你这里给爷备了好东西?”
胤禛挺高兴的,任谁又忙又累一整天,听说自己的人还记着悄悄给他准备些吃的喝的,都不能不高兴。
李薇笑眯眯地伺候着他换了衣服出来,砂锅就摆在桌上,满屋都是酸萝卜炖老鸭汤的香味儿,引得人口水直流。
另有新蒸的白饽饽,再配上七八碟小菜。苏培盛瞧着,四阿哥拿起碗就着饽饽吃得那叫一个香!别说,这香味儿勾得他都有些馋了。
坐在四阿哥对面的李格格也吃着头都不抬,还边吃边说道:“这萝卜好吃。要是嫌肉太腻了就咬一口萝卜,这边还有腌好的。”汤里的萝卜煮过可能就少了一分滋味,桌上特意备有一碟腌萝卜条。
胤禛笑道:“这就行了,你爱吃就多吃点儿。”说着,从自己碗里挑了块鸭腿上的嫩肉放到她碗里。
李薇喜滋滋地吃了,吃完脸上的笑都没散。
胤禛不肯多吃,用了一碗汤半个饽饽就让人把锅撤下去了,对苏培盛道:“别浪费了,都是好东西,拿下去你们分了吧。”
屋里伺候的都赶紧谢恩,这才抬着炉子下去了。
玉瓶几个忙着开窗通风散气,再把香炉点上。
洗漱的家什送上来,李薇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了,今天她要自己伺候四阿哥。
玉瓶心里有数,带着人二话不说就下去了。
外面的角屋里外都挤着人,旁边的茶房也围着好几个。看到玉瓶出来,忙有人招呼她:“姐姐到这里来,给你留的有呢。”
一只老鸭就两条腿,都进了李薇的肚子,剩下的鸭壳归了苏培盛,玉瓶身为伺候李格格的大宫女,得了一碗干干净净的汤和两块肉,里面倒是有半碗的酸萝卜。
这可是好东西,别人碗里能占一块就不错了。
在宫里未必就比外面地主家吃得好,玉瓶也不矫情,拿着属于她的那份汤和饽饽就寻个地方吃了。
碰巧旁边是前头书房里伺候的太监,是跟着苏培盛提灯笼的。
两人碗里都只是小半碗的汤,喝得那叫一个珍惜,恨不能每一口都品出滋味来。
一个道:“今天的运气不错,得了两份赏。”
另一个道:“前头那次拿出来的多,四盘点心一块没动,咱们一人得了一块。”
玉瓶听到笑道:“那你们今天运气可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