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
也许很多人都有这个情结,但大刘听到这次聚会的发起人时着实吃了一惊。
朱启才。大学时候出名的书呆子。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的书呆子。曾令辅导员概叹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书呆子。据说他大学毕业后留洋到日本,就为这事令很多人在同学时代对他的好感化为乌有。大黄和大柱最痛恨小日本,坚决不来参加聚会。
去哪儿不好非要去小日本?忘记国耻了?他也真是的。大刘赖不住同窗情谊最终还是去了。
参加的同学并不多,都是在成都工作安家的,一共八个。
同学聚会对发展得好的人是件好事,可以痛痛快快的炫耀一番,对发展得差的人而言就是痛苦了,看着曾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同学住洋房开名车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只得灰溜溜地猫在角落平添自卑。
"OH,****,都说我买单了,怎么才这么几个人,方国强也没来,就连陈宏伟也不来,是自惭形秽不敢见我了?我看没必要嘛,你们说是不是?"朱启才身着一身名牌对瞻仰他的人数感到强烈不满。
方陈二人和他并不交好,大学时候辅导员撤销了他班长的职务任用了方国强,考研那年他考了第一名,但被陈宏伟以院长亲戚的名分顶替了去,他也因此一怒之下扬言决不考本校,然后就去了日本。
他此番感慨难道是想让此二人看看自己的风光。是龙是蛇,大学时候真的难以分辨。
"你娃现在混得好撒,光是这套衣服都要我辛苦好几年喽!"一个女生充满艳羡地说,她毕业没一年就嫁给了个暴发户,没想到很快破产,一直不能翻本,两小口过着岌岌可危的生活。
朱启才看了看,是陈丽娜,大学里算是系花级别的人物,如今也是风韵犹存,姿色不减当年。当年朱启才曾经对她示好,其人孤傲得把屁股翘到天上,把朱启才写给她的情信在班上公开,害得朱启才一个多月不敢抬头。
"No,cheaply,just eighty thousand dollars.哦,对不起,我应该说国语,这件衣服算不上高档,我今天也就随便穿出来。"朱启才不以为然地说。他看到陈丽娜眼里闪耀着纷乱的火花,随即说道:"咱们老同学,也算是有过一段的,你要是喜欢,我改天送套漂亮的衣服给你。"
"看你说得哦,哪个穿得起哟?"陈丽娜哀哀地说。
"不要客气嘛,咱们也是有缘。"他挑逗似的盯着陈丽娜看。
陈丽娜羞涩的低下头说:"你也不跟我们摆一摆出国的感受?"
"人生就像是个旅程,如果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你就最可能到达那里。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最想到达的地方就是这里,找回我以前丢失的东西。"
他别有用心地盯着陈丽娜看,自觉到了火候,才转移视线:"嘿,赵智,我看在场的老同学里面就数你大学时混得最潇洒了,现在在哪儿发财?"
"发财不敢,还是打工仔一个。"大赵有些后悔来参加这个聚会,朱启才比之当年完全变样了。
"刘一峰呢?"朱启才把目光转向大刘。
"我啊,不行。你呢,在哪里高就?"
"我回国后一直在上海打拼,总算没有明珠暗投,不才忝任天宇公司副总经理。"朱启才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天宇公司?副总经理?一年至少得赚个数百万吧?
大刘惊讶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天宇公司。1999年,他和许小芹到上海谋生,就在天宇公司打工。
1999年,成都还是个破烂的城市,上海早已焕发着国际大都市的光彩,像个邪恶的巫师恣意拨弄着年轻人的幻梦。
上海是座排外的城市,大街上公车里没完没了地充斥着让人听不懂的吴淞软语,让大刘觉得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真的不喜欢上海。
一次挤公车时候,大刘听见身边一位老太太在劈头盖脸数落三名青年农民:"你们这些农民不好好种地,乱跑什么?"大刘一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和狼狈不堪的几个"乡下人",一下子忍不住冲老太太问道:"'乱跑'和'不好好种地'有什么关系吗?"
老太太一下子暴怒,微微颤颤地站起来,指着大刘鼻子"侬侬侬"了半天还是没侬出什么来,其他上海人仿佛权威受到挑战,"小赤佬、猪头三"的议论纷纷。许小芹使劲拉扯大刘,怕他惹出什么麻烦。大刘义愤不已,环顾车内乘客,说道:
"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上等公民啦?没有你们眼里的二等公民,你们住什么楼房,吃什么粮食?没有你们面前这些到处乱跑的农民兄弟心甘情愿地在异乡苦苦拼搏,会有你们引以为傲的大城市?"
许小芹尴尬至极,不得不在车一停站时强拉着大刘下车。
许小芹显然也不习惯上海人排斥的眼光,但她对未来充满信心。为此,大刘也充满信心。
他们租住了一间三十平米的宿舍,和另外三家住户共用卫生间和厨房,为了减缓厨房压力,许小芹特地买回一口电饭锅。
从此,这口锅担负起厨房的功能,它能煮饭、熬粥、炖鸡、蒸蛋,在许小芹手里,它居然还能够当炒锅使,烧出美味的红烧茄子,令大刘对"物尽其用"一话有了更为透彻的认知。
两人约定,一三五七许小芹做饭,大刘洗碗,二四六相反。每到一三五七,大刘下班后总是先回家做饭,然后再出去做兼职,为了尽快挣到钱,大刘使劲了种种招数,忙的时候身兼四职,经常往返于城市的两端,为了许小芹,他完全把自己当作一头牲口对待。
吃完饭,他们最大的消遣就是散步。大刘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牵着许小芹的手在外滩转悠,尘埋在人潮之中陷入遐想,城市绚烂的晚灯恣意拨弄着许小芹的长发。
大刘轻轻挽着她的肩膀,从安详的笑容里看到了幸福,黄浦江面吹来的夜风带着一丝凉爽,能吹走他所有的疲倦。
遇到南京路商店打折时大刘就像个战斗英雄奋力往里钻,凯旋归来总要把战利品的价格一降再降,然后抱着许小芹旋转,仿佛捡到了倾城的宝贝。
除了散步,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在上海任何娱乐都要花钱。夜晚很无聊,而且容易躁动,大刘无数次的偷越雷池的企图总是被许小芹在紧要关头扼杀,她正色说道:"不到结婚那天你休想轻举妄动。"
大刘正好趴在从成都打包运来的电脑前心猿意马地玩游戏,许小芹对电脑游戏不感兴趣,吵着大刘要听故事。
大刘腹中积攒的故事本来就有限,只好给主角改名翻来覆去反复的讲,他不光堵过机枪眼,还舍身炸过碉堡,甚至还去国外当了一回基督山伯爵。
他们就这样忙忙碌碌地构建着共同的未来,1999年,两人工资加起来三千八,房租一千,吃饭四百五,扣除其他开销,一个月能省下两千来块。
就在大刘黔驴技穷,欲图把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改编为自己的英雄往事时,上海闹起了"非典"。"非典"虽然是一场灾难,但总算转移了许小芹的注意力。大刘这也才留意到日历已经翻过了四年。
那段白色恐怖的岁月里,许小芹每天都要用电饭锅蒸白醋,之后煮一袋板蓝根颗粒让大刘服下,出门前必须戴一个大口罩。
大刘虽然自诩命大,扬言瘟疫鬼神根本不敢近身,但许小芹的照顾让他很满足。
瘟疫迟迟不退,整座城市人心惶惶,物价不断上涨,口罩价格涨了二十倍,许小芹舍不得花这钱,灵机一动把胸罩分解,拆成两个口罩,扣一个到大刘脸上。
大刘兴奋得想用头检测墙壁的质量,睡觉时候都不肯解下口罩,许小芹不许,他便假睡,等到许小芹睡着后偷偷拿出口罩放在自己脸上,城市的灯火爬过窗台照在他的笑靥,幸福得像个偷到糖果的孩子。
那段清苦但幸福的日子如一阵暖风吹过他斑驳的心怀,回想起来心都是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