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娇娇是第一次来香港。
刚过了圣诞打折季,机票格外便宜。
她本不喜欢买名牌包包化妆品,因此挑了这个时候,拿了几日假,从深圳下机,罗湖过关,搭了车,到站开了门,呀,这便是香港。
香港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萧萧条条的街,却人人都匆匆忙忙。
这个时间,不是上下班高峰,他们都要赶去做什么呢?
甚至没人在自动扶梯上稍稍站立,只是麻木地,不停地走。
她觉得自己的步伐也不自觉快了起来,不像是逛街,倒像是充军。
来不及细细欣赏橱窗街景,只是觉得要走快些,再走快些,融入周围的环境。
转了几个街角,上了几个长长的阶梯,莫娇娇已经累得走不动了。
一抬头,唐氏琴曲艺苑,看是家再老不过的茶楼,突兀在圣诞残余的嫣红中。
半是好奇,半是真的走累了,莫娇娇走了进去。
一壶香片,几碟小食,还有一个破落的舞台。
呀,竟是现场伴奏演唱粤戏呢!
半盲的老人家,无神双目,似是看着台下,又似不是,眼角皱纹深处,竟有泪痕。
他手拉一把椰胡,一旁坐了二人,古筝秦琴伴奏。
这音调,幽幽缓缓,隔了一个时空远远传来,迂回折转,牵肠挂肚。
玲珑一曲,悲如壶中香片,晕化了淡淡的香甜,入喉却苦涩不堪。
长长的前奏,老人家开嗓唱起——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惟我思娇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小生缪姓莲仙字,只为忆多情妓女,咯位麦氏秋娟。
见佢声色与共性情人赞羡,更兼才貌的确两相全。
今日天隔一方难见面,只令孤舟沉寂对住晚景凉天。
睇吓斜阳照住呢对双飞燕,惟我独倚蓬窗思悄然。
耳畔听得秋声桐叶落,又只见平桥衰柳锁住寒烟。
第一触景更添情懊恼,亏你怀人愁对月华圆……
莫娇娇沉浸在这娓娓诉说中,老人家的演唱既不卖弄亦不煽情,说故事般,道出那蒙尘的往事,和着今人来不及静心听的陈腐调子。
突然,莫娇娇愣住了。
她该是不懂广府话的呀!
但此时,她赫然发现,这晦涩南音,她每个字都能听懂!
手中的杯子一个不稳,落在碟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而就在此时,台上老人家竟失声停住,双目一行清泪,空洞地望着娇娇坐的位置。
他停下手中的胡,一旁伴奏的人惊讶地也停了下来。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老人家站起身,颤巍巍走下台来,摸索着走到莫娇娇面前,重又对着她清唱起——
远望楼台人影近,人影近,莫非相逢呢一位月下魂。
……小生缪姓,秋娟你……你仲记得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