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吴暄没有离开,不,应该说在小镇的每一夜,他都没有离开,但也从未动她。
常甯来得很早,说是今日必须赶到,有人在等她回去――
苍明渲对于沉意挽的到来可谓是做足了准备,里里外外都是静心设计,生怕让她感受到一点委屈。
他年岁不大,年长吴暄几岁而已,这几年征战四方,也让他落得个无儿无女的下场,身边的人都忌惮他,虽说模样也算俊朗,可当他提着敌人的头颅归来的那一刻,除了胜利的喜悦,众人对于这位国君也有了些许恐惧。
而他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杀贪官污吏,杀投敌叛国者,苍文公主更是提不得的禁词,因此当朝从无太后,皇帝更无生母。
沉意挽端坐马车之中,吴暄则策马跟在一旁。
在城门口的时候,常甯抬手示意车队停下,沉意挽掀帘一看,百姓夹道欢迎,鞭炮齐鸣,小孩子争相向前,都要看一看这个别国来的长在寺里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抬眼望去,宁阳城三个字映入眼帘,沉意挽知道,她到了她母亲以前生活的地方。
常甯下马向前,单膝跪地,“王上,人已安全带回!”
只见那人头戴麒麟冠,身着黑色蟒服,金丝腰带上挂着乾坤玉,象征着王室至高无上的荣耀。苍明渲俊朗的模样不知迷倒了在场多少少女,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只看一眼,出不来了。
可是沉意挽看着这样的君王,却想起了沉时,记得当时离城时,他也是这样送她,没有任何的话语,与眼前不同的是,当时是离开,眼前的,是相聚。
“你辛苦啦,下去休息吧!”苍明渲扶起跪在地上的常甯,又看向车内,“沉姑娘远道而来,本王不胜欣喜,请姑娘下车。”
说罢,侍从便在一旁等候沉意挽下车,而吴暄见此情形,便自作主张,直接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此举整好让整个明国人知晓,他吴暄是以何身份来此。
沉意挽脸色微红,挣脱开吴暄的怀抱,快步走到苍明渲面前,行礼道:“沉意挽奉旨前来宣扬佛法,王上亲自迎接,臣不胜感激。”
“客套话,不用再说了,既然来了,就当这是自己家,”
苍明渲说着,就牵起沉意挽的手向城内走去,百姓见状,纷纷下跪磕头,“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势浩大,响彻云霄。
随行的人则静静的跟在身后,不敢言语,沉意挽也看出来,明国最大的不同就是君王和百姓没有距离,几乎城内所有的百姓都认识王上,他们怕他,也爱他,这是沉时做不到的,所以这一仗,沉时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回到皇宫,苍明渲命人带沉意挽去歇息片刻,自己则回去继续处理公文,说是晚些时候再一起吃饭。
而吴暄好不容易来到明国,自然要去看看故人……
常府门外
吴暄在城门口的那一抱使得明国人很快就记住了这个俊俏的男子,更何况现在他还站在常将军府门口,让人有些疑惑。
门开了,出来一老者,查看了一番,便带人进去了,只剩一群无知百姓在一旁窃窃私语。
那老者带着吴暄一路来到大堂,打发人伺候,便去请主子了。
“公子,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找他,不合适吧?”简风小声问道。
吴暄喝了口婢女端来的热茶,觉着有些烫又放下了,“就是要这样,不然,我们可能见不到这位。”
说罢,那人便来了。
和往日不同的是,他一身常服,这姿态也正应证了当日他受伤回国休养一事,百姓都传这位常大将军此次有通敌的嫌疑,否则依当日的情形,那蒲城绝无生还的可能,这吴暄也不可能出现在宁阳城下,因此,名为养伤,实则监视。
本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这倒好,这通敌的对象还找上门来了,岂不落人口实。
“你这时来找我,按理来说,我应当将你轰出去!”常思岩看着吴暄就气不打一出来,当日好心留他一命,这厮却如此报答,真是应该一剑捅死。
“我此次前来,正是来感谢常兄,我自然清楚当日常兄为何不赶尽杀绝。”
“算你识相!”
婢女端来热茶,便候在一旁没有离开之意,而常思岩也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此时吴暄便知道,
这监视所言不虚。
“我这次来是想拜托常兄帮个忙!”吴暄丝毫不在意这婢女的存在,明目张胆的说道。
“嘿,你倒是不见外,你可还记得,我们是敌人!”
“我想请你帮的这个忙,不是为我,而是……”
吴暄没有讲出那人的名字,常思岩却了然于胸,当日他回国苍明渲就告诉他,这一次他会把失去的抢回来,而他的任务就是暗中保护她,这倒是不谋而合了。
亭台水榭,清风拂面,这面面相觑的二人如果没有立场的隔阂,他们应当是最好的知己――
皇宫内,沉意挽被苍明渲带着四处走走停停,也算是了解了这宁阳城的风土人情,见识了明国的兵强马壮,还有身旁这个男人的用意。
能得到君王亲自迎接的,要么功勋卓著,要么因为祖宗礼法,不得不去,可是这沉意挽,不能现世的王女,不能表明身份的苍明渲的妹妹,仅仅使臣的身份是受不得如此大礼的,苍明渲如此举动,无非就是为了告诉天下,来到明国的这位女子,他重视,旁人不能伤她分毫,同时也让沉意挽明白,他是拥有怎样的实力,才迎来这最终的胜利,所以,如果沉时事后效仿他老子,苍明渲绝不留情!
此时沉意挽正在沐浴更衣,为的就是接下来的百官盛宴,苍明渲不能恢复沉意挽的身份,但他想把她应得的,都给她,百官盛宴非皇亲国戚不可参加,所以来的都是苍明渲的亲人,而常思岩和常甯也是破例参加,为的就是保护苍明渲的安全。
“姑娘生得可真好看,跟公主长得可像了。”
说话的是一位老嬷嬷,年岁大了,两鬓的白发越发明显,眼中的疼爱也是没有丝毫隐藏,她站在沉意挽身后,为她梳打扮,手法很是娴熟,可能以前她也是这样,站在那人的身后,也是这样慈爱的看着她。
“嬷嬷,你们这位王上是好人吗?”沉意挽吞吞吐吐道。
“王上自然有王上的好啊,咱做下人的,可不敢说王上的坏话。”嬷嬷连忙摆手道,但脸上依旧挂着笑。
“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你们这的习惯,有什么说错话的,还请嬷嬷见谅。”
“姑娘可别这么说,我老了,看见你就觉着欢喜,”嬷嬷看着铜镜里的沉意挽,穿上那身准备好的红衣,像极了当日的苍文,“若是她还在,看见你,定会开心的。”
“我知道嬷嬷说的是谁,”沉意挽转身,“我没见过她,但是看画像上,定是漂亮的,而那时,也定是开心的。”
“她小时候不管发生何事,都是一张笑脸,模样生得好,多少王孙公子前来求亲,愣是一个都没瞧上,可把先帝急坏了,后来……”
“后来,她还是成婚了。”
“是阿,成婚了,嫁给了她爱的人,还生了孩子,就是再也没有回来。”嬷嬷说着,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诶――,老了,提起这陈年旧事,就控制不住自己,失礼了。”
嬷嬷没有提及那段血腥的过往,苍文嫁的那人,杀了她的族人,还要挟她的亲哥哥,最后是在交易中重新嫁给了他,本以为是幸福美满的姻缘,却成了一场交易,何其可笑!
在百官盛宴上,沉意挽见到了吴暄,他早早就坐那儿等她了,苍明渲似乎丝毫不将吴暄放在眼里,这次的席位特意将他安置在身旁的位置。
“你去哪了?”沉意挽急匆匆的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手不自觉的拉住了吴暄的衣角。
这明国,她唯一认识的就是吴暄,看见他坐在那儿,沉意挽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幸好,他没走。
“怎么这么冷,”吴暄握住她的手道。
“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吧,不妨事的。”沉意挽抽出手,两只手放在一起摩擦了片刻,才有些许暖意,“你看,不冷了。”
“傻丫头!”
吴暄再次握住了沉意挽的手,趁她不注意,号脉诊断以后,才发现。
她,中毒了!
究竟是何人,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悄无声息的下毒,还不被人察觉,幸好这毒不是很厉害,吴暄还能应付,用内力先抑制住,等宴会结束后再彻底清除便好。
只是当务之急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吴暄没有说出中毒的实情,而是通过手掌,悄无声息的传输内力。
“欸,我的手好像不凉了!”沉意挽欣喜道,“果然是因为太紧张了。”
吴暄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在我身边,就跟以前一样,不怕,我在。”
苍明渲的亲人本就没几人,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百官盛宴最大的特点就是到场之人除了有皇亲国戚的身份,还须得有个一官半职,所以来得都是当朝的官员,这宴会就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家宴,也是王家另一种形式的集会,讲得也大多是外人不得知晓之事,今年不同的就是多了沉意挽和吴暄,来的人都在猜测王上的心思,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礼仪官喊道:“王上到――”
“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磕头行礼,齐声喊道。
“平身!”苍明渲右手向前抬了一下,说道。
“谢王上――”百官谢恩就坐。
“今日,本王要与诸位介绍一人,”苍明渲看向坐在左下方的沉意挽,“这是本王请来的贵客,就是我明国的上宾,诸位都是朝廷重臣,也是我的亲近之人,今日宴会,本王想让诸位做个保证,保她今后在我明国,无灾无难!诸位可有意见?”
台下无一人作答,不是出于对君王如此袒护的顾忌,担心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是想不明白,这苍明渲为何如此护她。
“王上,臣以为,沉姑娘并非我朝之人,现如今,身边还坐着昔日在战场上打伤常将军的罪魁祸首,我等如何做保?”说话的是明国丞相,是苍明渲的叔父,年岁大了,却心系社稷,一直不肯退位,回家养老。
苍明渲在这些人里面,最怕的就是他,怕他有一天体力不支,直接倒在这大殿之上,最后还落得个不孝的罪名。
“叔父,坐下说话,别动怒,”苍明渲连忙起身劝说,“战场之事,本王不做追究,至于这吴暄,……,他是作为沉姑娘亲人的身份参加此次宴会,并无不妥,叔父你放宽心。”
丞相之后,一男子继续说道:“王上,恕微臣斗胆一问,这沉姑娘与百官盛宴有何关系?或者说,与我明国有何关系?”
“南玥!你好大的胆子!”苍明渲怒斥道:“你敢质疑本王的决定!”
南玥与苍明渲差不多年岁,是丞相的义子,为人正直,再加上生了一副好面孔,迷倒了一大片的痴情少女。
当年考上了文科状元,写的一手好文章,虽说不会武功,但身为丞相唯一的义子,无人敢动他分毫,后来与常甯订了亲,更是无人敢接近,他这人就是典型的,本事不大,胆子不小,有什么说什么,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有常甯在,除了王上,几乎无人敢动他。今日见丞相实话实说,他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回王上,微臣不敢,只是这事关我明国的安危,讲清楚还是好的”南玥不卑不亢,沉着冷静,所谓文人墨客的气节,也就体现在这里了吧。
此言一出,宴会上几乎无人敢出来说话,南玥仗着丞相的宠爱,言词再不妥,最后也会息事宁人,可换作旁人,可就不一样了。
而作为当事人的沉意挽,看着此时的场面,只觉得一头雾水,自己还没怎么着呢,这苍明渲就如此大张旗鼓的护着她,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呀!
“王上,”沉意挽起身行礼,道:“我刚来,许多的规矩我不懂,也不知道在场的诸位大臣对我有何看法,不过,王上此言确有不妥,我的安危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费心,如果因为你耽误了诸位的正事,那就是我的不是了,还请王上收回成命。”
“王上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在,丫头就不会有事!”吴暄起身道。
“那好吧,这是你自己的意愿,本王就不勉强咯,”苍明渲答应了,不过,这话风一转,看向殿下的大臣,“你们这些人,看看人家南玥,手无缚鸡之力,都敢顶撞本王,以后真遇到事了,我看你们怕是连国都要弃了!”
“王上息怒――”百官跪地。
“平身,今日,都给我喝,不醉不归!”苍明渲举杯大喝。
此时,礼仪官在一旁大喊:开宴――
这百官盛宴,不论官阶如何,开宴之后,大家都褪去了往日的隔阂,真正以亲人的身份相处,谈天说地,没大没小,喝酒喝到亲娘都认不出,就算把王上认错了,此时都不会怪罪,再加上苍明渲说的那句“不醉不归”更是放宽了界限。
普天同庆,这算是苍明渲送给沉意挽的出生贺礼,虽然有些晚,但是他希望让她在明国的第一天是快乐的,让她明白,在这里,他是护着她的。
南玥作为丞相唯一的养子,又是文科状元,自然很多人愿意与他相交,可这些朝臣想见不全都是那句话――都在酒里了。
这不,没一会,南玥就被灌醉了,一头倒在了饭桌上,脸颊绯红,就像是一个失去意识的小羊羔,软绵绵的,一动就可能会磕着碰着的。
常甯见状,与常思岩交换了一下眼神,立马走上前去,一把拉起晕过去的南玥,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的腰,出宫了。
这未婚夫不省人事,常甯将他放于身前,策马而去,出了宁阳城,往郊外方向去了。
宫中的那群人依旧寻欢作乐,沉意挽就看着他们,这是沉时最讨厌的画面,小时候沉时就说:“人喝醉了,什么都会忘记,忘记自己做过的事,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那些事代表着责任与承诺,一旦忘了,可能不会发生什么,但也可能万劫不复。”
笙歌燕舞,琴瑟和鸣,美酒佳人,醉生梦死,这才是百官盛宴的真实写照,可是等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这就会变成一场梦,所有的欢乐都会就在这个夜晚。
后来,沉意挽问苍明渲:这百官盛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此做派,难道不担心有人趁机犯上作乱吗?
他是这样说的:如果我的臣子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整日里都是在思考着怎样更上一层楼,怎样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或者想着取代我,这又有何好处,贪图眼前的享乐不是一件坏事,我们要做的,是学会认清自己而已,有些时候,你认为重要的,不过如此,我这个王上也不过如此。
世人眼里的帝王,在这百官盛宴里,不过就是一个醉生梦死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