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内,声色犬马。
姑娘们穿着些花红柳绿的衣裳,带着块儿丝绸手绢儿,个个儿浓妆艳抹。搔首弄姿、巧笑倩兮,时不时朝客人们舞眉弄眼、暗送秋波。她们就像是裁缝铺里现成的衣裳,总想着给自个儿添个精致云肩、再在袖子上朵儿漂亮绣花,好提高自己的身价。多一点儿是一点儿。
青楼里有个戏台,上边常有姑娘们唱折子戏。所谓折子戏,只选整台戏中的一小段儿来唱,演得也是整台戏里最勾魂儿、最动情的一幕。音容娇媚、身材小巧的姑娘扮作佳人,容貌英气、身子略长的姑娘就扮作才子。除此之外,跳舞的、唱小曲儿的也很常见。成年的姑娘在戏台中间唱啊、跳啊,年纪尚小的小琵琶们就在靠后处勾挑几个稚嫩的音,衬得曲儿更加得鲜妍、柔美。
青楼里的每台戏几乎都是场场爆满。观众席上,未出场的姑娘同客人打情骂俏、亲亲抱抱、喂果子给爷们儿吃或嘴对嘴喂他们喝酒的,都是些平常事儿。客人们呢,给的银子多的,就坐在上边,再次一些的就坐前边,银子少的,就只能在靠后的位置。花魁出场的次数较少,每逢她出场时,客人们来的也就越发得多了。最可怜的客人,甚至都被挤得只能紧贴着后墙苦苦支撑着,有些甚至给挤出了门!因给的银子不够多,有的连花魁的影子都瞧不着,就只得听到几声夹杂着喧闹嬉笑声的花魁的动听嗓音。
当然,给的银子最多的那位爷坐的,是上面靠右的侧边,坐在上边的爷,斜斜地俯视着台上的姑娘。那位子被人们叫做——“上不封顶”,顾名思义,花的钱上不封顶。台上的姑娘下台时给那位最愿花钱的爷抛个媚眼,这一晚上啊,就被那位爷给包了去。每位出场的姑娘都是如此,就算花魁也不例外。
会唱折子戏的姑娘,身价自然就高了。客人在享受闺房之乐时,还能听那姑娘独独为他唱唱小曲儿、演演戏。
会扮杨贵妃的姑娘,在唱到:“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通宵酒,啊,捧金樽,高、裴二卿殷勤奉啊!”这时候,会真真儿地将烈酒倒入自己口中,咽下,佯装着喝醉了的模样,两只小脚在地上乱踏、嫌天儿太热褪去了半截儿的衣衫。
又急急唱道:“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这时候,多半儿会摇摇晃晃地跌到客人怀里头,像身体没骨似的软软地靠着。倒入口中的第二口酒,通常都会从她的口中送入客人的口中。
都说婊子无情!可那一霎那,入了戏的客人当真会觉着怀里头有个能与他同甘共苦、生死相依的小美人儿,正怯怯地靠着他,苦苦求着他的垂爱。
因此,官场上失了意,被家里母老虎管急了的中年男子,尤其爱花大钱来这地方。能有个软软靠着自己、深深爱着、等着自己去保护的小美人儿,在他们乏味紧绷、逐渐趋于衰老的生命里,妙得很!哪怕这种感觉只能持续片刻时光,哪怕花再多的钱,也够回本儿!
梅妈妈原是青楼的头牌花魁,有个漂亮的嗓子、传神的扮相,尤其擅长的是苏州的琵琶弹词。后来年纪大了,便退出了这声色犬马、五光十色的舞台,接手了青楼,当了老鸨。她为人公正、事事讲理,青楼里的姑娘们没有不服她的。平日里,她还在坚持习琴,早功、晚功,总不落下。她常会监督楼里的小琵琶们,不好好练的、偷懒的,她都得一个个儿地罚,罚她们多不争气,罚她们压根儿不考虑她们自个儿的将来!
那日,她看到门外站着个很眼熟的小丫头,怯怯地站在门口看着形形色色的嫖客进进出出,似乎想要进去,却又不敢迈出那一步,在门口那条街上走走停停,犹豫徘徊了好久好久……直到第二天的晨光微微升起,青楼逐渐冷清,她才进了门,说她要找一个姓梅的姑娘。
后来得知,她是李家的孩子。也就是说,她是金兰的孩子……
金兰的孩子,她阿梅一定会把她当作亲生闺女来疼!
小花儿入了青楼,做了小琵琶。梅妈妈说九岁的她已经过了练童子功最好的年纪,一定得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才成。
青楼里的小琵琶一共有十几个,她们都睡在一个大堂子里。独独迟来的小花儿有一间自个儿的单人房,紧紧挨着梅妈妈的那间。
天还没亮,梅妈妈就拉小花儿起来。她先在盆儿里乘上滚烫的热水,小花儿的十根儿手指头被烫得红红的、被泡得软乎乎的。泡完指后,梅妈妈就教她些基本功——怎样抱琵琶更精神、更妩媚,怎样弹挑、轮指,左手怎样才能将音按实……诸如此类,她一字一句,事无巨细地教她。
练嗓子、开软度这些活儿是由专门的师傅来教小琵琶们的。这一上午啊,小琵琶们一个个儿地喊过嗓去,轮到了小花儿。无数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她看,她不太敢,便只怯怯的,蚊子叫般地哼了一声。
“没吃早饭不成?再响些!”师傅见状,严厉地吼道。
小花儿再略微生硬地喊响了些,师傅便算过了,心想这孩子的资质算是极其平庸的。
每日睡前,梅妈妈会单独叫小花儿来她房里,问她功课。她要小花儿将琵琶一遍一遍地弹、将曲子一遍一遍地唱给她听。不好的地方她就一遍又一遍地改,直到小花儿再挑不出任何毛病才肯放她回房。她心里暗喜,只因小花儿学琴很有灵气,一学便会。虽只是个初学者,抱琴的姿态却像个老手那般娴熟,眼波流转间,她仿佛看到一个未来花魁的模样。
小花儿自从入了青楼,还未曾交到年龄相仿的朋友,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梅妈妈一人。也只有在梅妈妈面前,她才心中有底,谨小慎微的她才愿意将她的本性绽放出来。梅妈妈教她的东西,她都很用心地记住,甚至在她心里,早已默默将梅妈妈当作了她自个儿的亲娘。因此,清晨和深夜,反倒是她一整天里最轻松的时候。其余的时候都得同其他小琵琶们在一块儿,听从师傅的教导,有时还得在这些人中间单独喊嗓。虽说她小花儿也无比向往才子佳人、胭脂红粉、华贵舞台,可她这会儿怕喊得不好,被大家伙儿笑话了去,总是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