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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年早欲五湖去

云见日月初生时

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

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

中有绿发翁,披云卧松雪。

不笑亦不语,冥栖在岩穴。

——李白《古风·太白何苍苍》

这是怎样的情怀,在千年之后,仍能使人思之落泪?

时如逝水。在历史的长河中,撑一竿长篙逆水而行,在以天北星为首的熠熠星辉下,游行回一千多年前。那日满天繁星,夜色笼罩下的大唐有种别样的华美。长安仍在沉睡着,距长安还很遥远的碎叶小城也在沉睡着。唯有那些不安分的游行星神忙碌着采撷今夜的亮星。无聊了几百年的太白金星也蠢蠢欲动,想游历一趟人间,感受一番这少有的盛世嘉年。

于是太白金星踏着月色,来到了碎叶这座优雅的小城。这小城中,一位已怀胎十月的母亲正安详地睡着,她知道她的孩子即将出生,在这等待新生命到来的喜悦中,她享受着一个又一个的美梦。太白金星心有所感,索性来到她的梦中,告诉她自己即将成为她的孩子,即将在她的照顾下,享受一段幸福的童年时光,并在未来以其炫目华彩,来装点这幅盛唐画卷。几日之后,这位母亲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为碎叶李家带来了第十二个孩子。孩子的父亲李客索性为这孩子取名为李白,字太白。

碎叶只是地处大唐边疆的一座小城,这座小城并不若长安那般有着许多绝代的佳人和意气风发的书生,只有许多异族商人,他们时常聚在一起饮酒闲谈。这里看起来是不会养育出浪漫文人的。也许那一夜太白金星是饮醉了,误将碎叶当作了长安,才会选择降落在此地。纵然人们常说酒醉误事,但对酒仙来说,误事又有何妨呢?天下大事唯酒而已,若无酒,人生亦属无趣。或许是冥冥中的指引,李白降生之后,父亲李客便带着全家离开了碎叶。尚不明人事的李白就这样随着父亲的马车队,踏上了人生的第一个旅程。

李白生来便与远行有着不解之缘,于是在他生命中的几十年,他多数时间都是在旅行的。他是一位行者,但并非苦行,他的旅行总是伴随着惬意,伴随着浪漫的情怀,伴随着绝佳的好酒,在天地之间享受他可以享受的一切。真正的潇洒并不是怀揣万金乘船远行,而是哪怕千金散尽,仍能躺在小舟之上晒太阳。

年幼的李白尚无法追求这份惬意,他所能做的只是躺在母亲的怀中,感受着来自亲人的温暖。当途经霜雪之地时,他的身体会被裹上最温暖的棉衣,当旅途中遇到风雨时,父母的身躯会为他遮风挡雨。这趟旅行是这般漫长,队伍中有人心态积极,有人满腔抱怨,唯有不懂事的幼童李白睁着他的大眼睛,为一路上的风景而惊奇不已。

旅程的终点是蜀中一个叫慢坡渡的小村庄。这里仍旧不是长安,但这里已不再有许多聚在一起饮酒的异族商人,这里只有青山绿水,有轻柔淡雅的薄雾,有谦谦君子的竹林。在这个村庄里,天地是幅曼妙的图画,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是一首让人口齿生香的诗歌。或许是太白金星的指引,才能让李家找到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栖居之所吧。

没去过慢坡渡的人永远无法想象,这个地方有多美。这里不仅风景幽雅,还接受着来自不同领域文化的熏陶。这里到处都是文人墨客,他们或者崇尚儒教,或者崇尚道教,他们彬彬有礼,谈话间也少有俗言。在这里成长起来的人,即便不是学富五车,起码也熟读经史子集。这一场迁徙,改变了李白的成长轨迹,为他带来了无可限量的未来。也许正是因为李白的出生,李家才会有这样一次漫长但值得的旅行吧。而从在慢坡渡落户的那一刻起,一代诗酒之仙的孕育也就慢慢开始了。

古神话是这样浪漫,如果你相信了,你就会发现,原来天上的星神都是这般有情趣。当天下乱时,他们应运来到凡间历劫,当天下太平时,他们又喜爱来到人间感受世情悲苦。也许是高高在上的天空太过冰冷,才让这些星神对人间无比向往吧。而太白金星尤其浪漫,他不喜历劫,不喜历苦,他只想在这最好的时代,亲身感受这诗情画意的盛唐。

李白就这样在慢坡渡开启了他的年少时光。无论是物景,还是人景,都在熏陶着他年幼的心灵。他是个天生的诗人,来到慢坡渡对他来说可谓如鱼得水,在这里成长起来的他,小小年纪便写出了惊才绝艳的诗句。那是一个文人治国的时代,那时读好书便可做好官。每一个状元之才都是文章能手,会写文章的人就能考取功名做大官。每一个家庭都希望能培养出一个当朝状元,李客也不例外。李白的才能让他非常喜悦,他决意用心培养李白,教导他用心读书。但李白那时却对当官没有兴趣,尽管他在做文章上有着别人望尘莫及的鬼才,但他最大的愿望却是可以仗剑行侠。如每一个热爱武侠的少年一样,李白将宝剑当作人生的最爱。他无论行至哪里,总有佩剑随身。

年少的李白总是逃学,不喜读书。天才多数都不喜欢读书,因为书太死,心太活。天才的想法总是许许多多,他们喜欢到处去看,去感受,去思索。比起读书,李白更喜欢佩带着他的宝剑四处游玩。一个生着游侠之心的人,你如何让他安心坐在书塾内,摇头晃脑读着四书五经?纵然带着父亲的期望,带着天生的读书才能,游侠的心仍然系着外面的山清水秀、人文世情。

好在聪明的孩子就算不够用功,成绩也不会太差。爱游玩的李白并没有受到父亲、师长的过多责备。他比贾宝玉要幸运,没有因为他不用心读书就痛心疾首的父亲。他就这样自在快活地在慢坡渡成长起来,一直长到十八岁。

十八岁前,大家始终告诉他,若要出人头地,必须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李白知道他们并未说错,但心中总觉得不痛快。与万千学子一同考试,争取名列前茅,从秀才一路爬到进士,爬到三甲,这是许多少年的目标,是许多功成名就之人的必经之路。然而这条路,李白并不喜欢。他期望能有一个契机,让他可以不必走这条路,也能成功。命运对他何其照顾,他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契机。

那一日春和日丽,十八岁的李白带着他的宝剑来到梓州。他听闻这里有一个不凡的隐士,希望能够得见其面。这次拜访很顺利,他见到了隐居在山中的赵瑕。赵瑕拥有不世之才,经常被朝廷邀请去做官,但是比起做官,他更爱闲适在山中。这世上总是有人不爱做官、喜爱田园的。而他此时正在享受的生活,恰是李白最为向往的。天高云淡,在青山之中,赵瑕带着他满腹的才学,每日与他饲养的山鸟做伴,于他而言,这比入朝为官不知好了多少倍。赵瑕的田园如有磁力一般吸引着李白的眼和心。他就这样留了下来,如每一个找到名师的少年一样,每日听从教诲。

赵瑕十分喜欢这个少年。虽然这时的李白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但赵瑕已经看出这少年身上的不凡之气。他看出这少年不日之后必能名扬天下,当然,更多的是与他惺惺相惜。言谈举止间的太过相似的气质,让他们很快成为了忘年之交。

赵瑕养了上千只鸟,李白便在山中帮他喂鸟,顺便学习那些他尚未想过的人生之理。飞鸟在空,仅凭双翅便可遨游天下,比起尘世中被固定在一方之地的人,飞鸟有着太多的自由,享受着天地之间的大自在。有些人喜爱养鸟、看鸟,喜爱将各种羽毛漂亮的鸟禁锢在笼子里,供他们观赏。赵瑕却将鸟放养在山中,与其说养,不如说他与这些鸟是邻居、密友,他们享受着彼此的自在,欣赏着对方的肆意。人们喜爱看鸟,是因为无法离地的生物总是对翱翔在空的鸟有着与生俱来的钦羡。但赵瑕不必钦羡,那份自由他已然拥有。

赵瑕曾经也在考取功名的道路上挣扎摸爬。在科举制度下,自是出过许多良才,但也有许多身负奇才的人无法得志。以文章论才的考试本就容易偏颇,所以落选者未必无才,也许只是文章不得考官的心而已。多次落选后的赵瑕厌倦了科举考试,开始卧山而居,撰写了许多书籍,名声甚至比许多当朝之官还要大。他也与李白一般,喜爱仗剑游侠的生活。李白在他的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最重要的是他为李白树立了一个榜样,他让李白知道了,原来不走科举之路也能名扬天下。这是最重要的。

春风东来忽相过

归途行欲曛,佳趣尚未歇。

江寒早啼猿,松暝已吐月。

月色何悠悠,清猿响啾啾。

辞山不忍听,挥策还孤舟。

——李白《自巴东舟行经瞿唐峡

登巫山最高峰晚还题壁》

李白的心开始活泛起来。离开赵瑕,他再度置身于慢坡渡,置身于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乡。仔细欣赏这个小村庄,他发现,原来慢坡渡实在是很美:清晨薄雾如幻似梦,若隐若现的青山,在薄雾之后,如同徽墨漫点;晨去雾尽,枝上淡黄的轻叶边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露珠的光面上仿佛能看到一村的风景。村庄不若城市纷杂,几声虫鸣低语让慢坡渡的清晨显得格外安静。这实在是个使人心旷神怡的地方,但近二十年了,再美的风景,李白也早已看够。

在这村庄里,有许多人已经生活了一辈子,他们从未看到长安是怎样的光景,他们一生守着这山、这水,平平安安便觉足够。但李白无法如此,他天生便是要看尽大山大水,看尽无限江山的。近二十年的禁锢已经太久,他必须要迈开双足,开启他的游侠生活了。

这一年,李白二十岁。他如当时许多游侠书描写的那样,穿上一身道袍,将宝剑佩带在腰中,只身离开慢坡渡,开始他游历蜀中的旅程。他知道蜀中是很美的,过去的许多年里,他为了考取功名而被禁锢在书塾中,禁锢在对功名的追逐中。当他意识到人生并非只有科举考试一条路可走时,他终于开窍了,也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去尽情观赏这世界的美好了。

此次游历,与其说是解放禁锢看风景,不如说是为了寻仙问道。李白的一颗游侠之心始终不死,而在游侠的故事里,总少不了关于剑仙的传说。李白腰佩宝剑,便是为了能够得到入剑仙之门的契机。所以他的足迹多是停留在了道观等场所。他去了许多地方,包括成都、峨眉山、青城,这一次游历让他开阔了眼界,让他看到了慢坡渡外面的风景。当然这些风景在他的游侠生涯中,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途中,他来到一个叫作戴天山的地方。戴天山又名大匡山,在绵州昌隆县西,这山中有一座大明寺。李白来到大明寺,在这里停留了许多时日。寺庙的气氛与环境很得李白的心,他喜爱在这样的古寺内读书。当寺钟敲响,他的心反能安静许多。在读书的空闲里,李白会走出大明寺,在戴天山上寻找求仙的道士——这才是他停留在此的真正原因。

正是春时,戴天山上的桃花正值盛开的时节。芬芳的桃花如同冬雪一般,花瓣随风而舞。天地之间被一片淡粉色填满了,这很容易让人想到,在桃源的另一边,有神仙在居住着。清晨,当山中的浓雾散去,桃花上沾着露珠,空气中的草香气使人心旷神怡。李白在这样的清晨离开了大明寺。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清爽的空气将李白的困倦一扫而光,他走出寺门,放耳听去,他听到不远处的泉水正汩汩流淌。这山中的泉水在春日里总是载着新落的桃花,将山上的愁绪带到山下,同时也带去了山中的清凉。几声飞鸟鸣叫着在头上经过,山中的野犬不知遇到了什么,在那里叫个不停。这些来自大自然深处的声音,比城市中的嘈杂声要动听许多。

李白悠闲地迈着步子,当衣衫掠过一株桃树,几片花瓣连带上面的露珠都沾在他的衣襟上,但他无意将其拂下,只任由它们挂在那里,任由露珠渐渐浸湿了衣襟。他沿着山上的溪流向前行去,在寻访道士的过程中,他也同样享受着沿途的风景。渐渐地,清晨已过,他从清晨行至晌午,偶尔能够在树林深处看到麋鹿的出没。这麋鹿自然是道士所养,见到鹿,就说明快要到达道观了。可惜,“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他听不到钟声,看来道士并不在家,这一次出访,算是白走一趟,要无功而返了。

李白来到道士所居之处,但见“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在青气之间,野竹生长得很是茂盛,而遥望远处的青峰,其间飞流而下的瀑布很是优美。他询问了周围的许多人,想知道道士去了哪里,然而无人知晓。无奈下,他只好郁闷地倚在松树旁等待,但等待许久,道士仍未归来。

这一次经历,让李白在归去之后,写下了这首《访戴天山道士不遇》。这诗中好似是在讲李白的一次求道失败的经历,但仔细看来,除了第四句“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整首诗都在描述他一路上所见之景。他固然未能得见道人,但他感受到了“犬吠水声中”的意趣,看到“桃花带露浓”的静美,望见了“树深时见鹿”的神秘,又在道士居所看到分青霭的野竹与挂碧峰的飞泉。就算李白说自己愁,但整首诗上,我们还是能看到,他在山中的惬意和自在。就算“不遇”,就算“不闻钟”,这仍是一首意境美好的诗,而并非愁绪之诗。

或者这便是李白的特点,哪怕结果再糟糕,他也能在沿途的风景中找到让自己开怀的事情。有些人活在终点,他们一生都在为那终点而奋斗,哪怕身处泥潭,哪怕身陷困苦,只要最后能够到达终点,那么他们便觉得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而李白是活在路上,他也有一个为之努力的终点,但当一路走过,那终点是否会到达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沿途上,他会挑选最心仪的路线。无论哪一种,无关对错,只不过活在终点的人总要苦一些,而活在路上的人,总要欢喜一些罢了。

在蜀中游历的过程中,峨眉山自然是不可不去的地方。许多游侠故事里,峨眉山都是一个重要的据点。名门正道往往都出身于此,大的剑仙门派也往往被设立在峨眉山。大概因为这里真的是一个适合孕育剑仙的场所,或者说,峨眉山本身就是一座可以用来求仙问道的仙山。

李白在蜀中游历期间所写的诗作流传下来的并不多,而《登峨眉山》正是其中一首:“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所谓蜀国,自然便是指蜀中地带,也就是现今的四川。这里是在群山之中,而在这些山里面,峨眉山算是最为秀美的。也许古人将此山命名“峨眉山”,正是基于此因吧。秀美的山总是让人觉得仙气缭绕,这也无怪人们喜爱在故事中让峨眉山成为剑仙的据点。李白在峨眉山上周游了一番,却发现原来不论走得多远,看得多仔细,仍然无法将峨眉山的景色尽览。

置身峨眉山,宛若已在仙界,山中景色如画卷一般,而游者也便成了画中之人。丹霞与云雾,让人的心变得平和,心胸也变得开阔,仿佛已将尘俗抛于身外,感受天地间的大自在,仿佛得到了仙人妙术,让人茅塞顿开,大彻大悟。

于是,得到仙人妙术的李白开始享受仙人的欢快,在云雾间吹奏琼箫,坐在石头上弹奏瑟曲,将心融于这些山景之中,又将心中山景化作音律。箫瑟之声环绕四周,不知是乐声打动了山景,还是山景生出了乐意。在此情此景之下,谁还会贪慕世间的荣华富贵?谁还会为尘世间的乐与苦而大喜大悲?只有这山林萧瑟之间的情怀,才是人间真正的欢笑啊!

传说中,在周朝时期,有一个名叫葛由的羌人。他平日里最喜爱将木头刻成羊的模样,再卖出去换钱。他刻着刻着,这羊越来越逼真,最后竟真的叫出声,起身奔跑了。于是他跨坐在羊的身上,一路奔至蜀中。蜀中有王侯贵人见到木羊奔跑,十分惊奇,便追上去。葛由见此,便骑着木羊登上峨眉山,一直登到山顶,并羽化登仙。而跟随前去的人亦从此入了仙道。从此,在峨眉山便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只要你能在峨眉山顶见到骑着木羊的人,你便有机会登仙了。

李白来到峨眉山顶,心中亦想,若是此时能够见到骑着木羊的葛由,那便要立即随之而去,从此入仙,不复归还人间。

然而他并未见到葛由,最后也只能离开峨眉山。其实去过峨眉山的人,又有谁能真的羽化登仙呢?从峨眉山归来的人,也只是继续过着之前的日子,并不会有多少改变。李白亦是如此,尽管他的一生真的宛若仙人一般,但也只是因为,他原本如此。

此次游历,让李白的心变得更大也更远。对他而言,他的家乡已不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慢坡渡,而是整个巴蜀之地。他热爱峨眉山的丹霞,热爱青城的优雅。他生来就是为了看尽山水的,他是一个活在山水之间的人,尘世风景并不适合他,若人真能成仙,那么他必定早早便登为仙人了。

或者这也因为,山水永远如画,但人却时常丑陋。此番游历,李白看尽巴蜀的山水,同时也看到不少人情世态。他看到一个县令在见到少女溺江而亡后,吟唱着“二八谁家女,漂来倚岸芦。鸟窥眉上翠,鱼弄口旁珠”。看到许许多多将自身才华运用到草菅人命、腐败、谄媚上的官员。人的丑与风景的美形成强烈的对比,这让李白更加犹豫,犹豫是否要从此放弃入朝为官的想法,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修道者。

他尚且无法做出一个确切的决定,因此他决定继续走走看看。

麦陇青青三月时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李白《早发白帝城》

五年的巴蜀之游并没有满足李白的游侠之心,他的心更加活泛,他决定离开巴蜀,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那一年正是阳春三月,麦陇青青之时。他乘着一叶轻舟,带上足够的金钱,当然,还带着他的佩剑,沿着万里长江漂流而下,一路奔往江陵。

说起李白这个名字,人们的脑海中往往都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只小船在江上漂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站在船头,风将他的头发和衣襟吹起,而他只饮着酒,吟着诗,自在地看着远处的山与水。仿佛李白这个人的一生都是在江上、船上度过的。而事实上,他也当真如此。他的诗歌总是围绕着名山大川,围绕着江上风景的。他很少看人,他不喜爱看人,他喜爱将整颗心都系在山水之间,然后饮一杯酒,唱一支歌。

与当时的许多儒士不同,李白总有一点道家的风范。行事也是道家的方式。道法自然,在儒士们费尽心思忧国忧民的时候,道士们只是顺应天时变化,自然如何,天下便如何。道家崇尚无拘无束的自在,崇尚摒除一切羁绊,彻彻底底的自由。所以李白总喜欢将自己放在江河之上,随江河漂流,融于天地之间。

这是李白第一次出远门。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游尽蜀中之地,但那毕竟是绕着家门口游玩。而这一次他离开蜀中,则是彻彻底底告别了家乡。来到江陵,他先是遇上了一位旧友,这位旧友名叫元丹丘,是他在蜀中游历时结交的好友。元丹丘也是一个寻访仙道之人,他们在蜀中时便一见如故。此番来到江陵,元丹丘自然是他最好的游历伙伴。

当时有一位十分有名的道士,名叫司马承祯。在那个当权者都爱求仙丹崇尚道术的年代,司马承祯备受当权者的欢迎。玄宗经常召见他,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更将他拜为师父,以学习仙道。在追求道术的年轻人中,他也是很多人的榜样。此时他也正在游历途中,在李白到达江陵的时候,司马承祯也恰好路过江陵。

元丹丘与李白自然不会错过此等机会,二人一同去见这位道人。司马承祯这样的名人,所到之处自然少不了前呼后拥,每日来求见的宾客可谓络绎不绝。众人都希望能向他学习一些岐黄之术,或者求其算命保平安。司马承祯算是得道之人,早已脱离凡俗,每日被俗人打扰心中亦十分无奈。但见到李白之时,他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李白不但气质非凡,且谈吐不俗。一番交谈之后,司马承祯感慨道:“君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此评价可谓非常高,这让李白十分欢喜。他又说:“观君眉宇之间英气勃勃,言谈之间,不忘苍生社稷,毕竟志在匡济。以你之才识,当此开元盛世,自是鹏程万里,待你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事毕,再来天台山寻我。”

这次见面令李白兴奋不已,他一方面感激司马承祯的知遇之恩,另一方面又因自己的求道之路被认可,而更加确定了日后目标。而正如司马承祯所说,他需要先在仕途上努力一番,再功成身退,隐居修道。多日来的犹豫与烦躁一扫而空,李白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回到家中,李白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起《神异经》中那只名为“希有”的鸟;他又想起《逍遥游》中的关于鲲鹏的故事,想起那条鲲鱼在大海中漂流,最后化为鹏鸟,怒起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他觉得自己便是那只鹏鸟,而司马承祯便是那只希有鸟。他认为只有鹏鸟才有机会遇到希有鸟,于是他挥笔写下一篇《大鹏赋》来纪念这段了不起的相遇:“‘吾右翼掩乎西极,左翼蔽乎东荒,跨蹑地络,周旋天纲。以恍惚为巢,以虚无为场。我呼尔游,尔同我翔。’于是乎大鹏许之,欣然相随。此二禽已登于寥廓,而斥之辈空见笑于藩篱。”

李白不愧为狂人,他的狂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简直是可笑的,但是放在他的身上,就是相得益彰。他是狂人,但他有资格狂,他狂得潇洒。他的天才,他的气质,他的那些让人无法企及的想象,都让人望尘莫及。所以即便他狂,也无人敢笑他,也无人有资格笑他。

当然,与司马承祯的相见,并没有让李白结束他的游历,事实上,他的远行才刚刚开始。他与蜀中的同窗吴指南一同远行,他们先是逆湘江而上,在九疑山折返,之后他们停留在岳阳,畅游于八百里洞庭湖。就在畅游洞庭湖期间,吴指南忽然染上奇病,病情很快恶化,最后暴病身亡。

吴指南的病亡令李白感受到了生离死别之苦,他肝肠寸断,伤痛万分。在湖边,他守在友人的尸体旁,这时候一只猛虎经过,李白为了守护友人,不避不躲,坚守不动。好在猛虎并未伤害他,直接走开了。后来李白将友人葬在了洞庭湖边,三年后又回来将友人尸骨挖出厚葬。这一场旅行并不算十分愉快,甚至还给人留下了无尽遗憾,但李白并未因此停下他的脚步。他继续前往江夏之地,登上了庐山。

在庐山之上,他望见那巨大壮美的瀑布,不由得写下诗篇:“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首诗在后世广为流传,即便是三岁的小孩子,也能背诵下来。这正是因为诗中的想象太过瑰丽,让人惊叹。也只有李白在看到庐山瀑布之时,才能够想到这是天河泻落。或者这都是因为李白的心中住着一个神仙吧。且不论他最后有没有真的成仙,至少他的心已经接近了仙人。

离开庐山,李白往金陵走去。他这一路并不孤单,总能结交到许多朋友,喝到许多美酒。人们也愿意与他结交,他身上的不凡之气总能吸引人们去主动接近他。在金陵,他也是这样结交到了许多气味相投的好友。朋友虽多,却无法阻止他的行程。在金陵驻留一段时间后,他还要离开,前往扬州。这时候金陵的好友都来为他送行。于是他写下《金陵酒肆留别》。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那时候正是暮春。江南三月,正是金陵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这样的日子里,本应三两好友携手同游,饮酒欢乐的。然而此时李白却不得不与诸位友人分别。他的心中固然是有诸多不舍。他有多么不舍?看那东流之水,他的不舍就如同那流水一般长。然而不论多么美好的相遇,总要有离别的一刻。既然早知如此,不如尽情享受此时此刻的风情,享受酒家的陈年佳酿。

而长醉之后,他将再度踏上旅程。

忽逢江上春归燕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李白《将进酒》

这天下太大,人太小。凭人的双足究竟能走多远?如今人们可以坐飞机环游世界,但仍然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已经踏遍世上的每一个角落,览尽天下所有奇景,看遍所有世情。尽管如此,仍然有人可以比大部分人看到更多的风景,他们一生几乎都是在路上的,他们也有牵挂,也有离情,但对他们而言,对远处未知世界的好奇心超越了一切。李白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尽管金陵儿女对他饱含深情,尽管金陵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地方,他仍是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在告别之后踏上了前往越州的路。

李白坐在马车上,他的行囊并不重,只有一壶酒、一些银两和一点笔墨。他每经过一个驿站,总要把酒壶装满。他可以散尽千金,却不能没有酒喝。一个不学无术的嗜酒者是酒鬼,但一个风度翩翩的嗜酒者,可就是酒中仙了。对他来说,饮酒并非为了醉,而是为了感受,为了品味。酒本是仙人佳酿,只有懂酒的人才能喝出它原本的味道。有趣的是,酒似乎是所有浪子的宠儿,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味道特别适合远游这个浪漫的行为。

可就算是一个习惯了活在路上的浪子,也不是能天生适应一切环境的。当李白的马车经过淮南的时候,他忽觉身体不适。许是天气忽然转凉,他意外感染了风寒,身体变得滚热。这个时候就算是远游之心再盛,也断然不能继续前行了。他只有来到附近的客栈住下,找大夫为自己治疗。

于是在淮南之地的一个不起眼的客栈里,一位诗人,一位浪漫主义的行者,就这样停住了他匆匆的脚步。

清晨,阳光从半掩的窗子外面射入,投影在窗前的桌面上,给这个经历了黑夜洗礼的房间带来新鲜生气。这家客栈的主人很有品位,桌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中间放置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昨日才采摘的丁香。李白躺在床上,他的发丝凌乱,毫无章法地散在被子里,往日里的翩翩公子此时也成为了虚弱的病人。虽不是寒冷时节,但他却裹着大被,额头上放置着店小二为他刚浸了冰水的毛巾。客栈的床帘古朴而素雅,一切是这样安静,他看了看窗帘,又歪过头看着清晨的阳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回想过去的时光,他总是癫狂多于沉静。若非这场大病,他可能很难有这样细细思索的时候。风景太多,人的眼睛忙着看风景已是不够,又哪有工夫去理会其他呢?但此时,他却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想想过去的点点滴滴,想想未来的路还要怎样继续。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喜欢胡思乱想,也许清醒之后这些思想都会变得无足轻重,在病中做的决定也不会被执行,但是在病时想的东西,却可能是内心深处的真正呼喊。

店小二在外面敲了敲门,见无人应,便直接端着盘子走进了屋子。他来到李白的床边,毕恭毕敬地说道:“先生先吃些东西,药已经依先生吩咐抓好了,等您吃过早饭,我熬好了药就给您送来。”李白看了看他,他还记得昨天大夫来开了药方之后,自己曾经吩咐店小二去抓药。这家客栈的服务还算周到,起码没有怠慢了他。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并让小二出去了。

他艰难地坐起身,端起床边的清粥,一口一口喝了起来。这场病真是来得够凶的,本来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忽然就变成了难以下床的老头子。如果这次他没能熬过去,可能就要这样客死异乡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寒意。若是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岂不是辜负了天底下那么多的秀美山川?他还没有看够,还没有走够啊!如果他真的一病不起,那得是多大的遗憾!

可是就算这场病被他熬过去了呢?人生短短数十年,很快就过去了,正所谓朝如青丝暮成雪,这数十年的时间怎么够一个人看遍天下呢?若是此生未能到自己想去的那些地方,那简直是死也死不安宁了!天下之大,他总要去一次皇城,总要游几次江南塞北,总要看遍那些过去只在书上知晓的美景,才算是了无遗憾啊!好在他知道,这病虽重,但若按时吃药小心养病,就会没什么大碍的。他知道待病愈之后,自己又能继续肆意畅游了。到那时,他一定不能浪费半点生命,人生太短,世界太大,他得利用好每一寸光阴,让生命不至于虚度。

不一会儿,店小二端来了煎好的药,李白将药痛快地喝了下去,他得让自己快点儿好起来。他放下空碗,店小二将药碗与刚才的粥碗收起,打算端出去。这时李白忽将店小二叫住,嘱咐他准备笔墨纸砚。店小二很是不解,“先生病这么重,不好好休息,还要写字啊?”李白无心解释,只嘱咐他照办,店小二也只好点头遵从。

李白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经过一夜的休养调理,他觉得身体已经不那么虚弱了。他拿过床边的长袍披在身上,缓步下地,来到窗前。从窗口的位置望去,远处碧蓝的天空上飘着几片浮云,地上的人无从得见浮云之上是何种风景。在李白的思想里,他总认为在那云上应是有神仙在相对饮酒的。他们相谈甚欢,评论着天下大事,享用着饕餮大餐,琼浆玉酿如同饮水一般,兴起之时,便将酒洒在云下。地面上只有有缘之人才能仰首品尝。而凡人若想羽化登仙,与仙人为伴,怕是要几百年的修行了。

不多时,店小二端着已经备好的笔墨纸砚走了进来。他听店老板说过,这位住到店里的书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这些年走南闯北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店老板虽是开客栈的,平日里也爱附庸风雅,对李白的大名早已略有所闻,是以嘱咐店小二好生伺候着。店小二没什么文化,自然不懂得这些大诗人的想法,不明白为什么病了也不愿安心养病,还要动笔动墨。尽管此刻他们近在咫尺,但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都不能体会对方的世界,也无法理解对方的行为,对方的生活。

店小二退出去后,李白坐在桌前,将笔提起,略微思忖一番,便下笔写起来。他并非是有了新的灵感,而是要写给他的那些友人。此时他独自一人孤身在外,内心觉得无比落寞。在他的旅程中,也时常有他一人独行之时,但那时他起码有山水做伴,起码有惬意情怀,起码还可随时找寻知交好友一同饮酒,而此刻,他真的是寸步难行了。大夫曾经嘱咐过,养病期间绝对不可以饮酒,这对嗜酒如命的李白来说,简直就是酷刑了。偏偏在这样的时候,亲友们又都不在身边,此时他除了写些书信来纾解心中苦恼,别无他法。

于是他提笔写下了《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楚冠怀钟仪,越吟比庄舄。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旅情初结缉,秋气方寂历。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

李白给人的感觉总是癫狂潇洒的,在大多数人的心中,李白更是平面的,就像是一幅谪仙图。但人终究不是一幅画,真正的李白必然是立体的,他不可能永远都那样欢快,那样潇洒不羁。他正当盛年,没有哪个年轻人会甘心如此漂浮。在李白的诸多作品中,类似《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这样内容的并不多,但也就是这样的作品,才能让我们看到一个更加立体、更加丰满的李白。

“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卧病中的李白感觉自己就如同浮云一般,无根无依,四处远行。对其他人来说,这本就是令人困苦的,但从李白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却很令人惊讶,因为李白最惬意的事就是四处漂游。也许是病痛激发出了他心中最原始脆弱的情感,触动了他的心弦吧。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最接近内心的。李白固然潇洒不羁,但他也不是无欲无求。年轻人多少都会对功名有些渴求,只是李白的傲气又使得他不愿走科举之路。好在他真的才华横溢,才能承担起这份傲气,若这份傲气放在一个一般书生的身上,他必定是要郁郁而终的。

李白此刻虽算不上郁郁,但也十分烦闷,所以才写下“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这样的句子。而“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更让他烦闷非常。他觉得自己非但没有获得成就,身体的疾病还越来越重了。其实这更是病中之人对病痛的无意识放大。人们在舒服的时候也许感觉不到有多舒服,但一旦难受起来,就会把实际情况放大许多倍。对于一个急于摆脱病痛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李白只觉得“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他纵然有一身才学,却无从施展,这也是他烦闷的根源。

对于李白,许多人对他的“举杯邀明月”,对他的“我本楚狂人”更加熟悉,而他的“古琴藏虚匣”的苦恼则鲜为人知。其实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李白更是一种符号,一种追求。人们心中的李白只是他们自己的信仰,而并非是李白这个活生生的人。其实李白也是有宝马无人识的烦闷,也是有“楚冠怀钟仪,越吟比庄舄”的思乡情怀的。

病在他乡的人总是容易在心中涌起一阵别样乡愁。往日里游遍山水的豪气,此时也变成了“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的苦楚了。在淮南期间,他每日里想的思的念的,尽是家乡的一草一木,一情一景。其时已经入秋,正是秋愁泛滥的日子。“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映入眼帘的一切景象都是那样引人落寞,惹人伤怀。而孤身一人的李白,此时此刻,也只有给友人写下这封书信,来纾解心中的别愁了。

事实上,李白此次心中的抑郁,除却这一场大病,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这一次真正看到了世态的炎凉。李白的出游一直以来都是抱着行侠仗义的目的的,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代大侠,能结交到五湖四海的好友,帮助很多需要帮助的人。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在这之前,他几乎是散尽千金,将自己的金钱全都拿出来用以帮助朋友。然而,一场大病将他击倒,之前围绕在他身边的朋友却全都不见了。这些势利之徒,他们结交李白从来都是抱着不洁的目的的。这让李白意识到,哪怕散尽千金也结交不到一颗真心,真正的朋友却从来不是可以用金钱结交得到的。

所以这场病,说是坏事,也是好事,至少让李白吃一堑,长一智,让他明白了之前行侠仗义的想法有多简单。他自然不会放弃自己的侠义心肠,但他已经不会再被人当作傻瓜,供人占便宜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李白《将进酒》

病好之后,李白便离开淮南,前往会稽,也就是今日的绍兴。那又是一个风景优美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他先后游访了会稽山、镜湖、天姥山、兰亭、东山等一系列名山名景。在那里游玩期间,他留下了近百首诗。在荆门停留大概三个月后,他回到了洞庭湖,打算将吴指南的尸骨移葬到江夏去。他一直未曾忘记吴指南,在他的心中,这位好友的离世始终是最大的遗憾。当初因环境不便,他不能将好友厚葬,当时他便已下定决心他日再为好友厚葬。这一次移墓,算是完成了他的心愿。

李白将吴指南的尸骸移到江夏葬好之后,又在江夏逗留了许多日子。在这些日子里,他很幸运地结识了当地的一位高僧,法号行融。也许李白当真是谪仙吧,不然他为何总能与道人高僧等结交?他虽身在凡尘,心却总是超脱尘外的。

铜钟古寺大多隐在山中,那里因青山树木而与世隔绝,是常人不会去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若是有一只长寿的飞虫,它定能时常听到最富禅理的人生哲学。若是这飞虫能活上几百年,必然也能羽化登仙了。可惜尘世中的人往往过于在意蝇头微利,无心向道,若是人人都能审视内心,时常清静,那么人世间将会到处充满着大智慧。

行融是有着大智慧的。在江夏的日子里,李白时常与其攀谈,探讨人生的深意与尘世的意义。僧人因无欲无求,所以看问题总会更加透彻。在他那里,李白悟到了许多,并再度激发了他的诗人情怀。他心中感念,写下一首《赠僧行融》:“梁有汤惠休,常从鲍照游。峨眉史怀一,独映陈公出。卓绝二道人,结交凤与麟。行融亦俊发,吾知有英骨。海若不隐珠,骊龙吐明月。大海乘虚舟,随波任安流。赋诗旃檀阁,纵酒鹦鹉洲。待我适东越,相携上白楼。”

在行融那里,李白得知了隐居在鹿门山的孟浩然。其实在这之前,他对孟浩然已经早有耳闻,只是始终无缘得见。恰好行融与孟浩然有一段交情,这便促成了李白与孟浩然的结识。

孟浩然比李白大了十多岁,始终在鹿门山过着隐居的生活,与许多盛唐时期的隐士一样,他在隐居期间写下了许多作品。尽管他过着隐居的日子,他的名声却早已扬在远方。有趣的是,当时许多诗人都是这样,先出名,后入仕。也许是因为那时当真是盛世吧,在盛世之时,文化往往会达到鼎盛,文人也会十分好过。

在行融的促成下,李白与孟浩然,这两个当世红极一时的诗人终于碰了面。他们简直就是一见如故。孟浩然也是一个性情中人,虽然他每日里也是纵情诗酒,但心中始终有一颗报国之心,希望能够“忠欲事明主”。这更与李白此时的心境不谋而合。

事实上,在与李白见面之前,孟浩然去过一次长安。当时是采访使韩朝宗来到江夏,他早闻孟浩然的大名,来到江夏与孟浩然相见。他与孟浩然畅谈许久,十分爱惜孟浩然的才华,更感念他的忠君报国之心,并与他约下日子,在长安再次相会。那时,他将举荐孟浩然入朝为官。韩朝宗是惜才爱才之人,他素来喜爱举荐良才入朝,这对孟浩然来说无疑是非常好的机会。

孟浩然当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在约定的日子里,他如约来到了长安。长安之地繁花似锦,街道人群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幸福生活的百姓。那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之一,那是一个没有困苦没有战争的时代,朝廷公正用贤,百姓安居乐业。孟浩然心有所感,他想起自己一位身在长安的友人,此时还没到与韩朝宗约定的时间,他决定先去拜访友人。

老友相见自然分外开心。友人将家中最好的酒端了出来,与孟浩然开怀畅饮,彼此讲述着各自近些年来的境遇。文人多爱酒,他们喝起来就开始不顾一切,越喝越痛快,越喝越忘情。友人尚记得孟浩然来长安是与韩朝宗相会的,他提醒孟浩然,约会的时间快到了,不应该再喝了。孟浩然却在饮下一杯酒后,豪爽说道:“酒已经喝起来了,你我还要管别的吗?”友人知道好友秉性,便不再相劝。

这些嗜酒的文人说可爱是很可爱的,说可恨也是很可恨的。他们喝起酒时,也许会写出许多曼妙的文章,也许会说出许多豪言壮语,但同样,当他们喝起酒,就什么事也无法让他们停下来了。哪怕天塌了,哪怕战火四起,他们也要先大醉一场。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为了其他事而放弃一壶好酒,在他们看来是很傻很不值的。就算是死,也必要做一个醉死的仙人。

但韩朝宗却不会爱酒如命,他爱的是才,爱的是能将朝廷之事当作己事的忠君良才,他要向皇帝举荐的并不是一个酒鬼。所以,当孟浩然迟到许久,醉醺醺地来到韩朝宗府上的时候,他吃到的只有一个闭门羹。韩家的看门人告诉他,老爷吩咐了,让孟浩然离开长安,老爷不会再见他一面,不会再向皇帝提起他一个字,就当从来都未曾见过他。

这次长安之行就这样结束在一身酒气中。孟浩然的仕途被他自己葬送在了酒坛子里。如果是普通人,他一定沮丧得要命,悔恨得要命了。然而孟浩然却只是挥手笑笑,转身离开长安,回到了他一直以来隐居的鹿门山。

孟浩然固然在意自己的仕途,他固然很希望能够入朝效力,但这个愿望并不能与他对酒的热爱相比。在仕途与美酒中,他只会选择后者。在旁人看来,孟浩然的这次长安之行是空欢喜一场,但在他看来却非如此,他收获了最美的酒,这就十分值得了。

就是这样的孟浩然,才让李白一见如故。不论是对入朝的渴望,还是对酒的嗜好,他们都如此相似。李白当下便写下一首诗赠与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李白赞美别人的时候并不多,他只有遇到真心欣赏的人才会发出由衷的赞美。孟浩然与李白就如同是伯牙和子期,一见相知,再见难舍。

与孟浩然同游的时期,大概是李白大病之后最为畅快的时候了。行融固然使李白获得了心灵上的宁静,但只有孟浩然才能让他肆意抒怀,才能将他心上的尘土一扫而尽。与孟浩然把酒言欢,畅谈天下大事,彼此交流各自奇遇的过程,就宛若云上神仙一般,世上没有比这更加美妙的事情了。

然而美好的光景总是不长,欢聚的时光不论多么美妙也终要结束。孟浩然不久后就要离开去往扬州了,那时便是他们分离之刻。李白的一生大都在路上,他所经过的地方,总能收获许多朋友,当他离开,后面也尽是目送他的依依不舍的目光。然而这一次,他却必须要做那个送行的人了。而这两位伟大的诗人,两位同样嗜酒如命的性情中人,在分离之前,自然也要畅饮一回。

那一日风有些冷,李白率先来到黄鹤楼,他带上了足够的酒,登上楼顶,然后一边望着长江一边等待孟浩然的到来。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了,他并不在意这些,站在黄鹤楼上,望远天之景,他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觉得自己的胸怀忽然变得很大,仿佛能装下整个天地了。世界这样大,天地这样壮美,人的一点小愁闷又算得了什么呢?纠结于自身郁结的人与这天这地比起来,简直是太过可笑了。

过了一会儿,孟浩然也来到了楼顶,他自然也带了足够的酒。两人相视一笑,那是一种只有知己之间才会有的默契。这是一场最不像离别的离别,他们都没有伤感,更没有依依不舍,他们只是如往常一样,举起酒杯,敬着自己,敬着彼此,敬着黄鹤楼,也敬着天地。他们交谈的内容也不是对彼此的嘱咐,而是对这天地,对这世界的赞美和感叹。

酒一杯又一杯落肚,他们却都不觉得醉,只觉得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快活。偶有经过的旁人,见他们如此,都觉讶异,那真是只有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才会有的风貌。也许只有在盛唐,才会产出这样不顾一切的诗人,这样豪情壮志的潇洒。李白是很爱魏晋之风的,在盛唐,热爱魏晋之风的人也不止他一个。有趣的是,魏晋与盛唐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极端破败,一个是极端繁华。也许正是物极必反的道理吧,看似完全相悖完全矛盾的两个个体,反而可能有许多共通之处。

当酒尽时,也就是离别之刻了。他们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相拥而泣,也不会恋恋不舍。他们下了黄鹤楼,来到江边,那里有着早已备好的小船。他们笑着说着分别的话,相聚已是美妙,离别何须伤怀?然而,当孟浩然登上船,当船越行越远,立在江边的李白忽然心有所感,念出一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看似潇洒的诗人,心中仍是有不舍的。但他不会说出他的不舍,他只是那样望着孟浩然远去的小船,望着小船渐渐隐没在天水之间,然后望着奔流不返的长江。他就这么望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多日来相谈甚欢的好友,就这样再也见不到,去往长江的那头了。他们刚刚还在黄鹤楼上饮酒畅谈,而此刻,在这江边就仅剩他一人吹着江风,望着江水了。此时的心情不是离愁,更胜离愁。

玉京迢迢几千里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李白《山中问答》

也许是与孟浩然的相处让李白的心境有所改变,也许是与行融的谈话让李白悟出了一些道理,总之他的漫长的浪子行侠生涯,终于要暂时结束了。这里虽然不会是他的终点,但最起码是一个驿站。不论如何,他在安陆的北寿山居住了下来,停下了四处漂泊的脚步。他这一停,就是十年。许多年后,人们提及李白的这一时期的时候,往往会用“酒隐安陆”这四个字来形容。

这大概是李白一生中最为积极地为仕途奔波的十年了。他不再云游四方,不再抱着走行侠之路的思想,他开始真正地像每一个读书人那样,四处游说结交官吏,以求铺平他走向朝廷之路。对李白的这一时期,很多人并不知晓,人们知道的是李白才惊当世,知道的是皇帝赏识他,让高力士为他脱靴,知道的是他永远肆意永远潇洒。殊不知,为了走进长安,他也曾付出过许多的努力。

当年在蜀中,他曾经跟随赵瑕研习过纵横之术。所谓纵横之术自然就是游说之法。这在春秋战国时期十分有用,一个能够舌灿莲花的人甚至有着拯救一国的可能。而在太平盛世,一个拥有纵横之术的人,也能把自己的仕途道路铺得更加平坦。李白是一个天才,这世上几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在当时,许多人都被他的口才征服,他的口才帮助他赢得了许多当地官吏的赏识。

对于他的口才,崔宗之曾经这样形容:“清论既抵掌,玄谈又绝倒。分明楚汉事,历历王霸道。”李白本就才华横溢,加上他自身努力四处游说,使得他在当地的名气越来越大。很多人虽未见过他的面,但也都对他早有耳闻。当然,不论李白多么努力要进入朝廷,对他来说,酒仍旧是不可少的佳物。

这一日,春风宜人,柳条扬枝,那是一年中最让人舒服的季节,在这样的日子里,最适合饮酒。李白带着几坛心爱的好酒,来到了元丹丘的居处。元丹丘自然知道他所欲何为,大笑迎接。好友相见自然不必寒暄,他们开始一边感叹着早春美景,一边开怀畅饮。

酒这东西说好是极好的,说坏也是很糟糕的。饮酒能助兴,能让人抒怀,能给人动力,但也能让人醉。人一旦醉了,就容易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有些是坏事,有些是蠢事,有些是傻事。也许是春风太美,也许是元丹丘的酒太香,李白竟然渐渐地有些醉了。他醉的时候并不多,一般只有他心情特别好,特别放松的时候才会醉。

元丹丘意欲让李白留下醒酒,但李白却笑着推开了他,只目光迷离道:“听闻远处有桃花盛开,你我前去观赏如何?”元丹丘无奈叹气,他对这位好友的性子实在是太了解了。有人醉了喜爱大睡一场,有人醉了喜爱不停讲话,也有人醉了喜爱发疯发癫,只有这李白,他一醉,便想去看风景。或许是因为景不醉人人自醉吧。元丹丘知道李白是不听劝的,他只好点头陪他出门去看桃花。

春季真是适合喝醉的人出门,因为只有在这个季节里,不论你醉成什么样子,都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烦躁。李白似乎觉得光是这样还不尽兴,他出门前又带了一坛酒,边走边喝。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在外人看来他的身体晃动得很厉害,但在他看来,却是这个世界在晃动,晃动得很糟糕。当真是有趣,这世界东摇西晃,好像要把地面翻到天上了。

忽闻一声“太白当心”,接着是几声马的嘶叫,李白发觉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又似乎被什么踢到了。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辆马车前,那车前的两匹马尚是惊魂未定。元丹丘赶快拉过他,低声道:“说了几遍让你小心,到底闯祸了。”李白却笑问:“闯祸,是闯了谁家的祸?”

这时又闻马车内有人呼道:“何人拦我马车?”这马车虽然并非豪华大车,但从马车上的装饰和马身上的配饰可以看出,马车的主人并非平常百姓。元丹丘不敢怠慢,忙说道:“是我家太白醉酒误事,还望大人海涵。”“太白?”这时马车内的人掀开车帘,是一个气质儒雅的先生,他看了看元丹丘,又看了看醉得七荤八素的李白,问道:“可是那闻名当地的李太白?”元丹丘只好回答:“正是。”那人竟不生气,微笑点头道:“很好,很好,有趣有趣。”接着他放下车帘,嘱咐车夫继续驾马。此时那两匹马已经镇定下来,便继续赶路。

一直到他们走远,元丹丘才算松了口气。他低声对李白说:“我见过此人,他是都督府长史李京之,看样子他非但没有生你的气,还对你很感兴趣。待你酒醒后,你我真当好好拜会此人。”李白却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只笑道:“去看桃花要紧,哈哈!”元丹丘笑着摇头,尽管他与李白是至交好友,但对于李白的洒脱,他真的是永远都无法企及。

那之后,元丹丘托人为李京之送去许多封信,信中既表达了当日撞到马车的歉意,又表达了他与李白二人的理想抱负。果然不久后,李京之派人告诉李白与元丹丘他打算接见他们。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非常好的机会,他们十分高兴地如约前往。当时接见他们的,还有安州都督马正会。见面之后,经过一番交谈,再加上李京之不断为马正会推荐李白的文章,让马正会对李白十分欣赏。他说:“诸人之文,犹山无烟霞,春无草树;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语,络绎间起,光明洞彻,句句动人。”这无疑是极高的评价了。

经过这一次,李白在安陆的知名度再度提高。在当时的安陆,有一个姓许的大户人家,许家的老爷子曾经是高宗时期的宰相。如今赋闲在家,但这仍无法改变许家是名门望族的事实。当时,许家有一个正值妙龄的待嫁孙女,这事当地很多人都知道,一些无聊的人还会经常讨论,猜测许家会将孙女嫁给怎样的人家。

作为安陆当地的名门,自然少不了与都督马正会的结交。马正会一见李白便极其赏识,心中也有了撮合之意。他经常向许家老爷子提及李白的事迹,极力赞美李白的才学。许家本就对李白早有耳闻,再加上马正会的撮合,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于是许家放下身段,派人送书信给李白,提出联姻的期望。若是几年前的李白,可能根本不会理会这样的书信。但当时的他已经收起心性,一心向官,因此他直接应下了这门亲事。

李白的爱情在文学史上似乎是空白的。研究李白的人对他的爱情故事基本是毫不关心,人们更在意李白与孟浩然,与贺知章,与杜甫等人的友情。李白的作品中,也很少提及与爱情有关的内容。他爱名山大川,爱那些至交好友,对女人却是几乎无视的。也许是他的爱太大,让女人的位置显得微不足道,又也许是他的爱太满,已经没有女人的位置了。但不论他爱或不爱,他到底是娶了许家的孙女。许家也许曾经显赫一时,但真正让这个家族载入史册的,倒只是这段著名的联姻了。

这段婚姻对许家也好,对李白也好,都算是求仁得仁了。然而,尽管李白娶到了宰相的孙女,他的仕途却并没有因此变得一帆风顺。对他颇为赏识的马正会和李京之不久后就被调走了,一位姓裴的官员接任了安州都督府长史。这位裴长史与李京之不同,他的见识与才学远不如李京之,因此他的眼光也就不如李京之。在李京之的眼中,李白是当世良才,但在裴长史的眼中却并非如此。尽管李白不断努力与他交好,但他仍是听信身边小人谗言,对李白不加理睬。

人生何其无奈。当他顺时,哪怕撞了人家的马车,人家也对他另眼相看;当他逆时,哪怕他是宰相的孙女婿,人家也对他毫不在意。李白为此专门写了《上安州裴长史书》,尽数自己的冤屈和无奈,期望裴长史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当面陈述,解除裴长史对他的误解。然而尽管他文笔超绝,却未能打动裴长史的心。他在安陆的政治生涯,也因为裴长史的不能识才而告终。

不死心的李白仍旧四处奔走,在结交了更多的官吏与权贵家的公子之后,李白决定去拜访荆州长史韩朝宗。韩朝宗算是他的最后一线希望了,李白知道此人爱才惜才,乐意荐才,若能得此人赏识,李白入朝便有希望。谁知道,有趣的是,韩朝宗根本不见他,不论如何都不见他。

韩朝宗也是人,他也有自己的脆弱,有自己的在乎。当年孟浩然一事算是彻底伤了他的心。从那之后,他誓不与酒鬼为伍,哪怕这人才华再高,也坚决不见。所以,说李白的仕途是被孟浩然耽误了,也没什么错。当然,李白自然不会去责怪孟浩然,事实上,就算换作是他,他也会选择因醉酒而耽误约会。尽管如此,失去最后一线希望的李白还是陷入了苦闷之中。

李白与夫人许氏并未居住在许家,而是在附近的白兆山的桃花岩居住。在那里,他总能看到桃花盛放的景色。有佳人相伴,又有美景在前,这对许多人来说已经是人间极乐了,但李白心中却充满了困苦。一想到政治之路的艰难,他就难解郁结。酒对他来说,曾经是助兴之物,而在那些年,他也和许多凡俗人一样,将酒当作迷醉之物了。只有醉时,他才能忘记自己的困境,才能不去想那前途渺茫的仕途。

可李白并非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他不会永远都用酒精麻醉自己。他不会满足于眼前的舒适,他本就是个喜欢给自己找不舒服的人。家乡风景幽雅,他却要四处游历,安陆可以安身,他却再难久居下去。哪怕妻子再贤惠,哪怕桃花再醉人,他都不愿继续停留了。在安陆,他停留了十年,十年之后,他将再度踏上旅程,为入朝做官而继续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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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星魂主宰的时代。少年林逸轩,十二岁那年家破人亡,与发小冷雨凝相依为命。他发誓他要成为星辰之上那最耀眼的的星魂之王。【这里有我最喜欢的一个网游人物陆尘,我将他复活,他的九洲寒,神龙,紫龙啸将会一直陪伴着我们。】(落雨力作,敬请期待,咱们明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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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之无名

    道常无名,朴小也。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末法时代,山中道观的小道士,一天被一道神雷带上天庭封神,到天庭一看没神了,天道说:天地逢大劫,万仙陨落,凡间大劫也要开始了。妖魔鬼怪即将出世当时就吓尿了,管他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去逛逛,得了老君的太极图,回到凡间看他如何从一名土地神由神入道,看他如何在其他位面传道,分封诸神,夺取气运,打破天道,大道,到最后,建立无上道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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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快穿,超甜】作为一名带领宿主去快穿世界做位面的系统,每日看着宿主与任务对象恩恩爱爱,系统沸腾了,柠檬了。凭什么自己受苦受累,宿主沉寂在温柔乡,他表示,系统也有人权!系统也有恋爱权!038号系统宴钰,回归星际,准备一展自己飞艇界大佬的名声。大佬名头没捞到,飞艇妹妹没捞到,身后却时时刻刻跟随着一个时时刻刻散发荷尔蒙的家伙。宴钰:“你是哪位?”池颢:“你猜~”自恋伪大佬vs白莲腹黑真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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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亮女主竟拥有超能力,让人羡慕至极,与废材男主产生哪些暧昧事情?经过多少磨难,男主化身幽灵召唤师,废物逆袭大神,超人能力铲除世间鬼恶?日本战犯化为巨灵,阴间捣乱世间,男主女主如何制服?男主所遇老人,性格怪癖,沉默寡言,究竟为何人?女主刚到地球常与男主斗气拌嘴,谁也看不上谁,经常利用法术整蛊男主,搞的男主颜面扫地,欧阳星会如何“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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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代科技发达,信仰神的越来越少,仙界由九重天转手蓝天,又由蓝天转手地面,终于,转得不能在转了的仙界,在沉默中爆发了。它敲起了丧钟,敲起了所有人的战斗意识,同时敲醒了正在闭眼修仙的睡神邵清绾。众仙同聚,仙界意志在众仙中看了一圈,最终找了个代理意志,代理意志看了一圈,一眼看中打哈欠的睡神。于是邵清绾在睡梦中,稀里糊涂的被众仙抬上“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高台上,前往人间去收集神兽的生命能量。高台未修台阶,邵清绾下不来了,于是她决定换了个地方接着睡。毕竟睡神,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去睡觉的路上。邵清绾:收集生命能量?等我睡醒了再说。至于什么时候醒?不存在的。【1V1,纯脑洞文,经不起考究不要太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