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量个血压。”
血压计袖带一扎,掏出我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
憨货大叔又要张嘴说话,“别说话,我听不清。”我立马让他闭嘴。
要不是看在大叔的年纪比我大,我都恨不得给他一记板栗敲在他的头上,让他清醒一点,能不能有个出车祸嚎啕大哭的样子?
我的心都快急烂了,大叔左一个橘子、右一个橘子剥着吃,“血压72/130mmHg,”我隔着前车窗玻璃向老师汇报道。
“开通静脉通路,扩充血容量!”孟医生指挥道。
大叔的衣袖口沾着黑色发黄的机油油渍,“要打针了吗?”大叔手里握着半剥着的橘子,“嗯,”我说着,弯着腰打开急救箱,大叔憨憨地笑了,“我有点害怕打针哎……”
“我都好长时间没打过针了……”
你个憨货,气死我了,你就不能有个出车祸的样子吗?你为什么这么淡定?你知不知道你的腿有可能断了?
我紧张,我害怕,我怕大叔失血过多导致休克。
可是反观大叔,倒是乐呵呵的样子,“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啊?”我故作淡定地问道。
大叔憨笑道:“有你们来了,我就不害怕了。”
我扎上止血带,果然,血管不充盈了,证明大叔身体还是有失血的情况。
“再说了,”大叔乐观地继续说道,“而且我的车子也买了保险,我也有医保,可能就是人受点苦……”
“行吧,你不紧张倒也是个好事。”我拍着他的手背,希望能让血管充盈一些,静脉留置针套管很长,血管充盈一些好进针。
“怎么了?”大叔见我迟迟不下针,疑惑地问我,“我的血管不好找吗?”
他刚问完,我就下针了,疼得他只嚷嚷,“这个针带劲哎……”
带劲你个头哦!
我向窗外的老师比划一个OK的手势,孟医生对我喊话道:“开两路静脉通道!”
正常情况下,突发事件急救都是开两路静脉通道,一路通道补液,另一路通道留着输血备用。
“另外一只手给我。”
驾驶室里面没有地方可以挂输液瓶,我只好把输液瓶尾部的挂钩隔着口罩,用牙咬着,“把手给我!”所以,我说话可能有些不清楚。
大叔另外一只手还在剥橘子吃……
我急了,只好不由分说地捉住他另外一只手,把他没剥完的橘子丢回车窗前的红色塑料袋里,大叔这才乖乖听话,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橘子……
开通了另外一只手的静脉通路之后,我忙把嘴里的咬着的输液瓶钩子用手拿着,咬得我咬肌都痉挛了。
驾驶室之外,三五个消防员抬着切割机,喊道:“现在开始切了,你注意一点!”我猫着腰蜷缩在副驾驶上,一只手勾着两个输液瓶,一只手抱着副驾驶的椅背。
我大声地回答道:“好的!明白!”
说着,消防员电光火石的切割机就探进了驾驶室,我不敢动,我怕削到我可爱的小脑袋……
不敢动不敢动……
大叔见我闪躲着,害怕地抱着椅背的窘迫模样,他笑话我道:“医生,你害怕这个切割刀吗?”
我心想,我能不怕吗?万一它要是给我理个发,我的脑袋还在不在了?
但是,我口是心非道:“没有啊,我不怕这个切割刀,我只是怕不小心压到你。”
头顶上的切割到疯狂的旋转着,散发着大量的热和四溅橙色的火星。
“你别害怕,消防员他们都是有分寸的。”
憨货大叔反倒泰然自若地靠在座位上,不在意的牢骚道:“哎呀,这样头倒着好长时间,感觉脑子有点充血的难受。”
我安慰道:“能坚持就坚持一把,等消防员切好了之后,他们来做分离。”
大叔的两个腿卡在主驾驶座位的下面,“你能活动活动你的脚趾吗?”
我的意思是,想让他感受一下自己的脚趾还能不能控制,如果说能控制的话,那证明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憨货大叔反而以为我为了放松他的心情,在和他逗乐,他乐呵着反问我道:“那你能动一下你的脚趾吗?”
我:“……”
碰到这种憨货大叔,真的是让我的专业无处可放,可能熊孩子长大了,就变成这种憨货大叔了。
“我当然能动我的脚趾啊,我就是想问你,你能不能活动你的脚趾,我要看一下你的神经怎样,有没有被损伤到……”我憋得脸都红了。
我自认为,我自己就本来就是一个比较脱线的人,没想到有人比我还脱线……
这憨货大叔居然还想跟我聊起来,他问道:“医生,我看你年纪不大,你是小医生,才当的医生吧?”
我这厢,手都快扒不住,累得不行了,脸都憋得通红,背也汗湿了,实在是没有心思跟他聊天,我只关心他的出血量,还有,是否伤到骨头,有没有伤到脊椎,有没有伤到神经等等一堆事情,但也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暴躁,平和的说道:“对,是的。”
大叔一脸得意的样子,好似猜中了似的:“我就说你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样子。”
其实只是因为我个子矮……(口吐芬芳)
“你这么小,年纪轻轻的就当上医生啦,真不得了!”憨货大叔给我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我心想,哎呀,天哪,我只是一个苦逼的实习医生啊……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用“年纪轻轻的”这个词汇来形容呢?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词汇好不啦?
切割刀风速旋转的齿轮和车架铁皮摩擦而产生的热量,烘烤着我的皮肤,蒸得我满头大汗,我又戴着口罩,捂得我喘不过气来。
明明这切割刀的声音就已经够吵了,大叔还非要顶着这分贝极高的声音跟我聊天。
我还得时时刻刻小心着他的输液管,保持他的输液管通畅,还要观察他的面色、口唇颜色如何,观察他是否有缺血、缺氧的状况。
“哎?医生,你们每天还要跟着 120 到处跑吗?这样多辛苦啊?”
憨货大叔几乎用着隔着山海似的,喊话的大嗓门对我喊着问道。
这个精神劲头我都懒得理他了,但是又不能不跟他说话。
“对啊,这个就是工作呀,辛苦也不行啊,不辛苦,那你们出事了,谁来解决呢?”我喊回去。
突然有一种空顿感,驾驶室被切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