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丧尸病毒在华夏爆发的第一夜。
秦省,洛水古镇,黄昏。
孙长阳大步疾风地往家走,天色晦暗不明,他和几个老乡擦肩而过,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
他小心攥着给儿子买的风车,一脸愤怒,今天他给家里打了许多电话都没人接,这婆娘简直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回家一定要打到她求饶才行。
不多时,孙长阳走到一扇气派又艳俗的漆红金铆钉大铁门前,这院子在古镇里显得崭新扎眼。洛水镇交通不便,村民大多靠摘点山货卖钱,这样穷僻的地方居然能盖起新院,孙长阳也算一号人物。
此时长阳发现自己家院门紧闭,门缝里连一丝灯光都没有,门内静悄悄连狗都不叫。
难道是自己家婆娘今天犯懒,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那孩子吃什么喝什么呢?孙长阳突然心中警觉,难道...这娘们在家偷汉子?要不然为啥不开灯?
想到这里,他顿时怒火上窜,不耐烦的使劲一把推开铁门,院子里黑漆漆一片,他骂骂咧咧的,一脚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他摸着黑在墙边打开院子里的灯,一低头不禁骇然。
只见自家的大黄狗横躺在地上,湿漉漉的皮毛沾满了血液,肚皮已被剖开,死状极为残忍,不知是什么玩意攻击了它,它脖子上拴着铁链子,因此连跑都跑不了。
孙长阳十分惊骇,但更令他恐惧的是,地上的血迹稀稀拉拉的通往房门。
常年在山上干活的长阳,很快定了心神,长阳想到:”估计是有狼蹿进来把大黄给咬了吧,我得赶紧看看自己的孩子怎么样了!“他把给儿子带的风车插在屁股兜里,从门后提起一个锄头,往屋门跑去。
“强娃,文娟!你们在哪哩??”
此时暮色已深,天空中唯有几颗稀星闪着微光,院内仿佛坠入另一个世界,静悄悄不见人影,只有院门口的灯泡撑起稀薄的黄光,照在孙长阳后背上,在他面前打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屋门被推开,”吱扭“一声。
他提着锄头站在门口,模模糊糊的看到昏暗的客厅里有个身影匍匐在地,正在不停的掏食着什么,还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咀嚼吞咽声。这个身影听到门发出的“吱扭”声后,顿时停下,一动不动。
长阳他一手攥紧锄头,另一只手反手去拽门边的灯绳,想看清楚。
“咔,哒”
这一秒钟仿佛被无限拉长,刺眼的白光瞬间泼洒满屋。只见满屋的水泥地上,到处都是血液拖曳的痕迹,深红阴暗的渗入水泥地面。而匍匐在地上的那个身影,此时抬起头来,这并不是秦岭山上的野狼——而是他的老婆张文娟。
她双目无神,仿佛失去了意识,浑身沾满了鲜血和狗毛,披头散发,一边抬头,一边还往嘴里塞食着。长阳看的胃里一阵作呕。
他的目光顺着他老婆的双手往下移去,看到了令他最恐惧的一幕,她手捧着啃的正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此时已血肉模糊。
长阳浑身止不住的开始哆嗦,腿软。此时,他老婆甩手把一截小小的胳膊掉在地上,抬头用灰白浑浊的眼珠死盯着他,缓缓站起身,身子一寸一寸地前倾。
孙长阳顿时产生了极度危险的感觉,浑身汗毛直立,举起斧头。
猛然间,她已发出一声嘶吼,以野兽一般迅猛的速度扑向门口。
”啊啊啊啊!!!!不要过来啊!!!“长阳的锄头”当啷“被撞掉在地,他被扑倒在屋门口,张文娟龇着惨红的牙拼命想咬他,他只能用双手死死支着她的脖子,她的双手还在乱抓着,好几次差点抓到长阳的眼睛。
长阳使出全部力气,把膝盖弯起来猛地一蹬,把张文娟踹到院门边上,可是她在地上滚了半圈,随即又嘶吼着翻身站起来朝他扑来。
孙长阳连滚带爬的往院子里停放的小货车底钻去,可却被张文娟猛地拽住了脚。
”啊!!!“长阳惨叫着,死命扒着院里小货车的车边,才没有被拽走。他两只脚疯狂互踹,最后一脚把自己鞋子蹬掉,才终于摆脱了那只牢牢箍着他的手。他此时已经濒临崩溃了,哭喊着从车底钻出来。
他低头看见地上被踩的稀碎的风车,那是他想带给儿子的礼物。”操你妈,都别活了!“他发出一声悲痛绝望的喊声,在入夜的古镇显得格外清晰。
他踉踉跄跄地双手一撑,却不是往大门逃去,而是翻进自家双排小货车后边的车斗里,他四下张望,一把抓起拢杂草用的耙子,他转身看见张文娟已经从车底钻出来,正披着满头乱发低吼着,伸着血手想往车上爬,却被车斗的隔板一时挡住了。
长阳运足力气砸在张文娟的脖子上,溅了自己一身血。”这都是你逼的!!!你他妈是不是动那个东西了!!!我他妈打死你!!!“
也不知砸了多少下,直到满地污血横飞,张文娟的头几乎被砍掉,她终于不动了,就这样直直的挂在了车斗外,而两只血手依然向前僵直伸着,孙长阳颤抖地扔下了耙子,他惊魂未定的翻下车,捡起了地上的那个破损的小风车,往屋里跑去。
他扑跪在儿子身前,儿子的身子被从中间啃空,只剩下头颅无力的连着上半身,他抱着儿子的半边身子,把小风车放在他白嫩胖乎的小手中,这是儿子早上求他带回来的小玩具,如今他总算带回来了。
他刚刚极度紧张,此时浑身懈劲,搂着儿子的尸体哭喊道”是爸爸害了你啊!达达贪心啊,只是想多赚点钱啊。“
就在此时,怀里的儿子小手却突然动了一下,风车掉在了地上。
孙长阳悲痛之下,一时没有发觉,随后怀里的死尸又发出了一声娇嫩的哭声,孙长阳胳膊一痛,隔着厚厚的帆布外套被咬了一口。
他惊恐的把怀里的小孩推出去,胳膊被咬得火辣辣的疼,他抬起头,看见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强娃,正努力用那只小手,往他这边爬回来。他平日里水汪汪的黑色瞳孔,此时已变成自己那怪物老婆一样浑浊发灰的颜色,正张着嘴露出几颗乳牙冲他龇牙,还发出“啊啊”的娇嫩哭声。
”娃啊….这世道要完了啊…怪物啊。”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走到屋门口,捡起那只砍过自己婆娘的锄头,转身跪在地上,他闭上眼,两行泪水瞬间流下。
客厅的高桌两旁挂着两行对联,求神添福寿,谢愿保平安,此时”呲“的一声,瞬间被溅得猩红狰狞。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的路灯亮起来,门外传来拍打门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长阳,你干啥咧,又打你老婆咧?怎么这么大动静!“有个胆大的小伙子发现门没锁,直接推门进来,看见长阳老婆的尸体,吓得”嗷“的一声惨叫就跑了出去。
”杀人啦!!!快报警!!“外面渐渐开始吵闹起来,人声越聚越多,还有几个妇女探着头凑热闹,不一会一群拿着农活家伙式的汉子壮着胆子走进院子来,你躲我身后,我躲你身后一步一小心的围了一圈在屋门口。
还是刚刚那个胆大的小伙子,在屋门口壮着胆子喊了一嗓子:”长阳,你打老婆就打老婆,你咋给老婆孩子全打死了?你喊的半个村子都听见咧,一会儿老祖宗就来了。“
他说着一时好奇把头探进来看,差点没当场尿裤子。
只见满屋如修罗炼狱般的场景,客厅正中央的地上,长阳正瘫坐在一地难以辨认的血污中间,他背靠太师椅腿一手捏着风车,一手夹着香烟。他眼都没抬,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这一口吸的烟头直烧到屁股,看着就觉得一阵烫手,他对着左手残破的风车深深吹了一口气,风车无力的转了半圈,就耷拉下来。
他咧嘴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杀人?我杀的是人???”那个小伙子吓得把头缩了回去。
”老祖宗来咧!“院外,人们给一个三十来岁的秦西壮汉让开一片地方,壮汉头上缠着一条白毛巾,他以令人看着就很痛苦的程度弯着腰,背上顶着一个竹椅。
竹椅裹着暗红盘长纹锦布,里面坐着一个干巴枯瘦,满脸褶子的老太太,她面容有几分慈祥的感觉,但边上被妇女抱在怀里的孩子,看到她之后都噤了声。
她的两条腿晃晃荡荡的垂在壮汉的头两边,双手还抱着一个很短的拐棍,这姿态仿佛是坐在一头忍痛乖顺的大象上,而她则是个的驯象师。
老太太一进院门就看到双手插在车斗栏杆上的张文娟时,惊得坐直起来,当看到张文娟的头几乎都断了时候,才身子一松,又坐回竹椅里。
那壮汉驼背快步的走进屋来,走进屋门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蹲下身,生怕门梁蹭到老太太。
一进屋,老祖宗就居高临下的看着长阳,”长阳,你被咬了吗?“
而长阳只是呆呆的望着风车出神,嘴里喏喏的说着:”都疯了...要吃人...“烟头已烧到他的手,却浑然不觉。
老太太用拐杖拍了一下身边那个壮汉的肩膀,”你们把他捆起来,大建,你跟着我去里屋瞅瞅。“
壮汉驮着老祖宗进了屋,把竹椅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这个屋正是血迹的源头。另一个被唤作大建的中年人也紧跟着走了进去,老祖宗指了指大建:”在这屋里翻翻,看看有什么东西。“
大建连忙答应着,他背对着老祖宗,在床上仔细一寸一寸的摸了起来,枕头边上,他在一个装满棉线轴和针的饼干铁盒里头,摸到了什么坚硬冰冷的物件,顿时心里砰砰直跳。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圆形玉璧,上面还蹭了一抹鲜血。上面布满乳钉纹,细微处还阴刻着四个小小的凹痕,他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触手生温。
他贪念心起,却又不得不恋恋不舍的准备交给老祖宗。正要在炕上后退着站起来,突然看到缝纫盒上溅满血液,里面有一个奇怪的小事物。
他用手一翻,在线团中捡起一块青白色玉料雕成的玉兽,辟邪身两侧有翼,卧伏于地,面部极为凶恶,张口怒视前方。
孙大建把辟邪握在手里,只觉得温润乳白,腻如羊脂,四只小爪正适合嵌在玉璧的四个凹痕上。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小玉器是个价值连城的事物。他想起平时孙长阳在他面前得意炫耀的语气,顿时胆子一壮,能不能捞一笔离开村子,就看现在了。
他慌忙站起来藏藏掖掖,然后跟老祖宗说:“老祖宗,撒也没有咧!”
老祖宗那枯瘦褶皱的脸难看的挤成一团,她用锋锐的眼神紧盯着大建。“胡说,你怀里刚刚放的是啥?”
大建露出一个讨好憨笑的表情:”啥也瞒不了俺姑姑,俺姑姑真是厉害。“说着掏出来怀里那块玉璧递给老祖宗。“这看着可是个好东西咧,村里人都说长阳之所以能发财,是偷死人东西来着。”
老祖宗紧盯着他掏出玉璧,接过手里后,她用那根拐杖狠狠打了孙大建的头一下。辟邪刚刚被孙大建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自己的袖管里,此时他被这么一打,身子一抖,已经滑落到袖口,还差一厘米就掉出来了。孙大建吓得心脏噗通通响。
老祖宗又冷哼一声,得意道:“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她的一条腿突然抽搐了一下,吓得驮着他的壮汉一激灵。
老祖宗低头看玉璧时,孙大建赶紧把那颗玉器往袖子里掖了掖。老祖宗怎么也想到平时一向唯唯诺诺的孙大建,居然有胆子在他面前藏起来东西。她看着玉璧,不解的皱着眉,抬头望向窗外的秦岭深处。
有个三十岁多岁的大汉跑进屋来,对着老祖宗小声说道:“刚刚问了,孙长沐多事报警了,警察已经知道咱们镇子出命案了。他们说不让动屋里的尸体。夜里山路太危险,估计他们最快也得明天中午到了。”
老祖宗抚摸着玉板:“村里的年轻人不听额话,有人报警,就莫办法咧。把长阳先捆起来,你们跟着额去祠堂。对了,去祠堂之前,把陈遄飞那小子的照片拿过来。”
屋外,被几个人摁在地上捆起来的长阳,突然发出一声深沉悲愤的哭吼,像一曲以苦音开头的秦腔响彻洛水村上方,在秦岭间久久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