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仁帝嗤笑一声,懒懒道:“苏夫人,你想清楚了,你要真的知道了,你就没有机会活了。”苏殊几乎是脱口而出“皇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活着,活着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无颜见我的儿子,唯有一个心愿是见过死去的夫君,皇上说了我也是死,不说我也要死。何不死个明白,死个透彻?为我五年来囚禁在这里最明白的一个交代。”
宣仁帝不想苏殊如此痛快,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淡淡道:“苏夫人,皇后说过你活到现在都是为了一个念头,和陈昂葬在一处,朕问过此事,执行官右相周士廉将此事交由刽子手办理,至于葬在何处只有刽子手和送葬的西凉人知道,那个刽子手当天就失踪了,西凉人是死也不肯说,有见到他们的百姓们说他们朝郊外去了,郊外人烟稀少他们行事谨慎,其他的朕也无从可知。其实朕若想要追查下去就算翻个底朝天也能查出来,苏夫人,你有没有想过,朕之所以不追究的原因?朕只是想要陈昂的命,至于他的身后事朕不想过问也无所谓。那些人瞒得再好,做的再谨慎也都逃不过真心想查的人,朕不想查也不想知道,朕只要他死就行了。还不至于做叫他抛尸荒野那种事,苏夫人,你说朕这是为什么呢?”
听着宣仁帝淡漠的语气,苏殊心底的那股恨意又涌了出来,可是她不能激怒他,眼看着就要知道了一切,不能功亏一篑。苏殊哽咽道:“我不知道。”
宣仁帝反而笑了,看着满目的花失神的说道:“朕也不知道,朕也说不明白。其实刚才来的路上朕还在后悔为什么不追查陈昂葬在何处,这样朕就能把他的尸骨挖出来,一个部分一个部分的送给陈清辉,或者就把陈昂的头骨挂在边城的断壁残垣上,你说你的儿子作何反应?”宣仁帝露出一丝决绝的笑容,接着又好似很累的叹道:“朕虽然这么想,但是朕知道朕不会这么做。再有还有皇后,她是决不许朕做这样的事的。这将是污点上的污点,洗也洗不清的极端作法。朕还不至于被陈清辉的作乱失去了理智。”
苏殊惊恐的瞪着双眼,原来真的这样想过,她不能……不能再奢求真的和陈昂葬在一处了,那将给陈昂带来无穷无尽的遗祸。
宣仁帝本以为苏殊还会再说些什么,可是苏殊却沉默了,宣仁帝又说道:“朕杀陈昂,是必须做的事!不能不做!有他在一日我就不能踏实,他必须死!他被百姓敬仰朕就毁了百姓对他的敬仰,他英明一世朕就毁了他的英明,纵使天下人对此事议论纷纷,他也要死!从前朕还后悔过,担忧过,可是朕现在越来越认识到杀了他是正确的!只恨我自己为了那不值一提的情谊没有杀了陈清辉!呵……苏夫人,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可怜?”
一个一国之君,一个权力顶峰的皇,居然问出可怜不可怜这个问题。苏殊愤怒的抓着自己的衣裙,杀了陈昂宣仁帝说的那样决绝,那样轻松,好像他杀得不是和他父亲一同开国的功臣,而是一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惹怒龙颜的草芥。苏殊垂下头来,两缕青丝从华贵的绸衫滑到两臂,晶莹的眼泪如同房檐下断线的雨一样,一滴滴的落在地上。良久苏殊哑声开口道:“或许。”
“或许?”宣仁帝挑眉冷笑问,接着冷笑道:“看看,为了自己的家人都会自私一点,是啊,或许……或许真就不该对你客气,也或许朕不该囚禁你,让一个最骄傲最美丽最有才华的女子苟活,就像你自己说的你不该做瓶中花,这囚禁对你无疑是折磨折辱,但你也该感谢朕,从来没有强迫你从来没有轻薄你,不然你的折辱不仅仅在于被囚禁,朕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朕也有的是法子给死去的陈昂更多侮辱,可是朕没有这么做。苏夫人这是朕对你最后的善意和尊重。你该感谢朕的。”
这是实情也是苏殊最不能否认的地方,可是苏殊又想:若不是你杀了我的夫君我岂会由今日?苏殊呆滞了一会儿又庆幸,若是他再残暴一点再狠厉一点,她都不能如此安稳的苟活,就如同他说的一般他若是想有的是在法子叫她更加屈辱,更对死去的陈昂羞辱至极。苏殊行礼,淡淡道:“谢皇上!”
“苏夫人,不浪费你想要见你夫君的时间了,囚禁你的游戏朕也疲倦了。”宣仁帝说完这句话,定定的看着垂泪的苏殊,本来坚定要她死的念头又有一时间动摇了,她的美本身就是令人罪恶的源泉,宣仁帝急忙低下头去,恢复一丝理智冷冷道:“夫人,今日朕会成全你,朕会再你死后把你的尸骨秘密送出宫外,送回哪里夫人说吧?”
本以为面对死亡没有人会比她自己更坦然接受,可是苏殊还是涌出了一丝恐惧,随之袭来的是惊慌,经过激烈的情绪翻涌最后才是坦然,可是声音里分明还是透出了颤抖。苏殊知道她不能再奢求和陈昂生而同寝死而同穴了,她的这份执着只会给陈昂带去更多的危机,苏殊垂目,“请皇上就将我的尸骨埋在昔日相府的竹林边上吧。”
宣仁帝淡淡的应了一声:“好!朕答应你!”宣仁帝出了暗格唤徐公公轻声交代了几句,徐公公的眼神里透着惊恐,透着不解,最后还是趋于平静的去执行了皇命。宣仁帝又退回暗格,见苏殊已经坐在那里开始梳妆,不禁又出现了那种舍不得的情愫,还有不甘,还有惊讶,更多的是无奈。这是苏殊五年来第一次梳妆,自她进了暗格从来都是青丝披散丝毫不装扮,看来她真的准备好了。
宣仁帝坐在一侧开口道:“苏夫人,朕把最后的真相告诉你,就让你带着这个明白永远沉睡吧。”苏殊拿起簪子的手顿了顿,接着笑道:“好!”
窗外的雨更加大了,似是撒黄豆一般的敲打着大地,宣仁帝冷冷说道:“朕的宝座是阴谋诡计得来的,朕的父皇不是死于旧疾复发而是死于毒药!”此时一阵雷声轰隆隆的打下,苏殊颤巍巍的把刚插进云鬓里的簪子拔出来,强忍住从周身袭来的寒意,她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汗毛竖立的恐惧,苏殊忍住惊慌的喘息声,双手紧紧的握住那个簪子,簪子上的珍珠不停的晃动着。
宣仁帝对于苏殊的恐惧视而不见,继续道:“不是朕!”苏殊不相信的瞪大了双眼,许久才平稳了慌乱的呼吸,颤声道:“是谁?”宣仁帝摇了摇头,“朕也不知道,可是朕也不是清白的,因为……那碗药是我亲手喂给父皇的,而且本来我预备的也是一碗毒药,只不过我的那碗毒药不会要了父皇的性命,只会让他一阵子不能言语,不能起身,而我则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的表现,好好的培养自己的势力,向父皇证明我也是他立储的可选之人。”
苏殊再也忍不住的开始浑身颤抖,刚梳好的云鬓也因为这从心底爬上来的恐惧和寒意不禁有些散乱,苏殊几乎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只不停的调整着惊恐的呼吸听宣仁帝继续说着,“苏夫人,你看朕多可怜多可悲,为了能有一个证明自己才能的机会,不禁要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毒药,现在想来虽不致命但其实依旧罪不可恕不是么?依旧枉为人子不是么?其实朕的那碗药和那碗致命的毒药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最多是,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良心,而那个下毒药的差这么一点良心而已。”
“朕每晚每晚的做噩梦,睡不着觉,思来想去,甚至恨不能亲自喝了那碗我的药证明它不会致死,朕从来没有想过要父皇的命,朕只不过想有个机会而已,朕只不过想向他证明自己而已!父皇临死时把皇位传给了我,我怎么也想不到父皇会把皇位给我,我以为他会给杰弟弟,给平南王,谁知道他竟给了我!夫人你知道么?朕有那么一刻恨不能杀了自己,恨不能三跪九叩去祖宗牌位哪里赎罪!恨不能死的是自己,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朕查了刘太医,梁太医,刘太医毫不知情,可是梁太医却露出了马脚,朕要审他可是他却死在了天牢里。”宣仁帝说着说着又流下了眼泪。
苏殊强忍住惊恐又整理起云鬓,听宣仁帝继续说着,“朕,也不知道是谁要了梁太医的命,不管夫人你信不信,朕真的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父皇看见我的机会,能让他对我刮目相看的机会,谁知我也被人利用了,谁知有人比我下的去手!朕坐上了这宝座,可这宝座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朕,朕多么龌龊!为什么杀陈昂呢?不止因为我害怕他的权势威望过大,更因为他对父皇忠心耿耿,他不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势必要查到底!我怎能不害怕?我怎能不去杀了他?他是个聪明的人,他怀疑朕,甚至怀疑太后。”
宣仁帝定定的看着苏殊,叹道:“他不该这么聪明的,关于杀他这件事在朕摇摆不定的时候,是太后说道若是陈昂在一日,我的宝座就不安稳一日。苏夫人,你知道么?朕好不容易坐上了这宝座,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有了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怎么能容忍一个不安稳的因素干扰呢?太后说做皇帝要狠,该杀就杀!夫人,你知道为什么太后也要陈昂的命么?”
苏殊从不知道陈昂什么时候得罪的静乐太后,在苏殊的眼里陈昂是尽善尽美的,水气在她的眼睛里氤氲着,她颤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当初西凉献武士部族时,太后本欲将他们收纳为禁军好在宫中培植自己更多的势力,她又有西凉母国可依,她想为杰弟弟拉拢更多或者是为她自己,再或者是为了西凉!总之她的心思不是全心全意为了大颂,为了父皇!是陈昂力劝父皇万不可依太后,不然后果十分堪忧,父皇明白其中道理后把西凉武士部族的事情交由陈昂处理,陈昂坏了太后的好事,太后恼羞成怒记恨在心,所以……她和我都是杀死你夫君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