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寝殿的皇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看着屋里今日刚折来的荷花,哀伤不已,“冰凝,以后不可再折花枝插花瓶了!”
那唤冰凝的小女官是自小服侍皇后的丫头,年方十六长得干净清秀,聪明伶俐!
冰凝见皇后神色哀伤,轻声问道:“皇后娘娘,是您不喜这花么?是.......哦,奴婢知错了!”皇后摇摇头,“你无错,只是我突然不喜瓶中花了!把这些花埋进土中吧!”
冰凝见状,心中思索,又柔声问:“往常您都喜欢屋里有花有草的,看着高兴,怎么如今?”
皇后只叹气,“花开一时,就让它好好的活在它的枝桠上藤茎上吧!”冰凝看着皇后神色怏怏,也不再多问!忙将花瓶里的花全部拿走了,此时又来一女官笑道:“皇后娘娘,咱们可以将花栽在屋里,又能看,又不剪它们进花瓶!这样好么?”说话的女官唤作竹露,同冰凝一样年芳十六自小陪伴皇后齐茹,比之冰凝聪明,竹露心思就单纯一些!
冰凝刚埋下花,进门听见此话,笑骂道:“园子里种些罢了吧!种在屋里是什么个种法?还不如将花盆搬进来呢!”
皇后见她们二人又斗起里嘴来,一扫刚才的阴霾,笑道:“你们两个........这样也行,那样也行,总之本宫不要看见花瓶里的花了!”
三个人正笑间,听得殿外公公喊:“皇上驾到!”
冰凝竹露忙退至皇后身边,皇后起身相迎,宣仁帝进门一看皇后的装扮,微微一愣,笑问:“怎么打扮如此素净?”皇后问:“不好看么?”
宣仁帝牵起皇后的手,笑说:“好看!美如天仙!”
“天仙才不长我这个样子呢!说出水芙蓉还可信,美如天仙可是过了!”皇后轻轻啐道。
宣仁帝哈哈大笑进了殿中,突然今日瓶中全无花枝,疑惑不已,“你这瓶中的花,怎么都没了?你不是最喜花草么?”
“不喜它们在瓶中困住余生,就此放过了!”
宣仁帝微微一顿,看着皇后问道:“这是何意?”
“今日我明白了些道理,往后不折鲜花进瓶中了!”皇后叹气,越发叫宣仁帝好奇,“为何?”
皇后道:“它们本有根有藤有枝,花期过去,一时落入土中算的圆满,本在藤枝上绽放花颜.......好不惬意自由,我若折进瓶中,岂不是算困它半生?虽在瓶中它也美丽,可是终究没了魂魄,失了气节,再美也是黯然魂销......终不敌原在藤中!”
宣仁帝沉默不语,皇后小心试看其神色,未见愠气,心中稍稍安慰,又道:“所以将那些花埋进土里,还它们圆满了!”宣仁帝依旧不言,只看着空空的花瓶出神,皇后瞧此情景不再多言!
正欲去时,宣仁帝开口道:“我将世间绝美之花折在瓶中是否也是错的?”皇后良久不答,宣仁帝又道:“纵使魂亡魄失也仍旧美丽!”皇后涕泣道:“美则美,却是正在腐烂!”
宣仁帝震惊的看着皇后,神色微微不悦,看着她眼神坚定,亮如灿星,含着盈盈泪光,终究按下怒意,平和道:“我明白!只是.......哎!”皇后见此心中越发酸涩,不再多言!
是夜,老王爷在望仙阁看着满天繁星喟叹,拿出那方青玉盘龙玺细细打量,那龙栩栩如生,口衔宝珠,老王爷心道:这玺为何会在陈昂处?陈昂的临终之言到底何意……难道真是进儿做了什么?老王爷眼含热泪,又想起那位故人长叹道:“我能做的无非这些了!只愿你在天有灵保佑他吧!”哀叹一会儿,秉烛进了望仙阁的密室将这青玉盘龙玺藏了起来!那密室机关设计精巧,除却老王爷无一人所知!老王爷自言自语道:“无眠!无眠!”
此刻皇后躺在宣仁帝身边久久无法入眠,不觉将宣仁帝吵醒,宣仁帝觉察皇后仍未入睡柔声问道:“何事扰你烦心?”皇后摇头沉默不语,宣仁帝半撑手臂看着皇后道:“可是……可是因为她在怪我?”皇后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叹女子容颜太好,有时竟是祸事,皇上,如果她容貌并不出色也无才情,你是不是就将赐她死呢?”
宣仁帝并不隐瞒自己的心事,坦然道:“是!若是她只有美色也无才情,我也会赐她死!”
皇后哀伤不已,“这就是她的祸事.......既是天姿绝色,又有绝世才情!可.......如今这样独一无二的女子,欲死不成苟且偷生,更……更何况您的一道圣旨她早已不存在了,这世间人人都道她死了!我……我在想……她……她现在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宣仁帝心中惊骇,冷哼道:“看来……你今日又去见了她?每一次你见过她,都会如此辗转反侧胡思乱想,这次她又说了什么?”
皇后苦笑道:“每次见过她,我都不免想起闺阁时......她名满天下与陈昂比翼双飞,令人好不艳羡,那时谁不向往和她一样呢?谁都不曾想过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今日竟说…….说她自己如今只是供人观赏的玩物罢了,不是我闺阁中仰慕的女子!更说……更说陈昂是她的魂魄,她的树根,她如今就是困在瓶中的花,没了魂魄气节,活着也如同死了一般!皇上,我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她是如此结局!”
宣仁帝神色凝重,“她当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如果不是她不想死在这宫里,她绝不独活!”皇后满怀期待的等待着宣仁帝的回答。
只见宣仁帝思索良久,叹道:“所以你今日拿瓶中花的事来劝诫我?那.......茹儿,我杀了陈昂也是错吧?”
皇后心中微微惊恐宣仁帝又提起陈昂的事,起身看着宣仁帝,“皇上还在时常想?”
宣仁帝道:“是,我时常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明知道我杀了他会失人心,可是想到他……他战功赫赫,威震大颂!这样的一个开国功臣.......他的威望太高了,就算他从来没有不臣之心,可旁人......我,我不安心!何况母后说他昔日曾说我.......为人多疑好猜忌,不堪大任,父皇对他一向信赖有加!他说这些话......让父皇疑心我不能继承大统!我.......不甘心!”
“可是杀了他之后,我发现我并未得到解脱,反而愈发深陷恐惧当中,时常会想起那些杀了忠臣良将的昏君帝王,他们的下场!他们.......我将来是不是会和他们一样?”宣仁帝的手不自觉的抓着锦被,长叹一口气!
皇后闭目摇头,“那些话.......皇上你可亲耳听见了?我劝诫过你,陈昂不可轻易杀之,如若因为泄愤......杀了一代忠臣不是明君所为!陈昂虽然有错,虽然对陛下出言不逊,可也是对于父皇的一片丹心!父皇曾说过陈昂是国之栋梁,是群臣表率!纵使有错.......皇上也不该草率!他是陪父皇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皇上禀雷霆之怒......”宣仁帝眼含怒色看着皇后,皇后心中虽然恐惧,依旧柔声说道:“皇上,我爱你,敬你,所以我不忍你因为放不下的仇恨,解不开的怨气不顾大局杀了许多人,这样朝堂人心惶惶民心难稳,你坐在那龙椅上也会日日悬心,身为明君要举贤任能,广听言路,而不是只听谄媚献好之人所言,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苦口良药利于病。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又如何不懂呢?!”
宣仁帝听到此处,顿时怒气大发,身披龙袍,起身冷声问道:“茹儿是觉得我不是明君?我偏听小人谄媚?我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皇后垂泪说道:“可.......陈昂一事你实在不该那样草率!”
宣仁帝越发窝火憋气,“你不知!你……你不懂!我身为天子错也是对,更何况陈昂他并不完全无错!他污蔑我!他还污蔑了太后,这就已是死罪!正因他是开国功臣,他如此作为难道不是自恃功高?不是轻视朕么?难道不是有不臣之心?”
皇后摇头道:“那是太后故意为之!她就是要让你杀了陈昂,要你失去民心,你别忘了是陈昂让她失去母国支持,她自己有恨!她借刀杀人!此番一举两得,她要你成为昏君!要你因为此事受世人诟病!”
“皇上!她不再是你幼时的母后了,定北王成年她心有所想,她不会顾及你的!我当日劝诫过你,可是你……皇上,不要再被别人左右!不要让情感操纵你,那样只会使人失去判断!皇上,您身为一国之君,要为国为民,继业守成,励精图治做一代明君!皇上!今日我的话若让皇上不快,皇上杀我,我也无怨!可我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所言所想都是为你!”皇后说罢流泪不已。
宣仁帝看着皇后掩面痛哭,也不禁垂泪,急忙安慰道:“茹儿不要再为此事烦忧了,很多事你不懂的!我怎么会杀你?我知道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别人如此担心我,为我着想,我不生气!茹儿别哭了!你的这番话都是为了我,我岂会不知?我会依你所言,努力做一代明君的!好么?”
皇后这才宽慰,破涕而笑道:“这大半夜你我夫妻哭什么?”说罢擦去宣仁帝的眼泪又道:“早歇安置,明日还要早朝呢!”宣仁帝很是听话的睡去,皇后看着宣仁帝的面容,一点一点的抚摸着,心里生出许多柔情:我会一直陪着你,宽慰你,做你黑暗里的烛光。又独自叹气,好一个无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