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肃深吸一口气,穿好衣服坐到了温玉对面。只见温玉翻开了第一页,正不错眼珠地看着她。
叹出这口气,木肃有些认命的说道:“温玉,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忽然不愿往下教你了么?”
温玉微微侧了侧头继而笑了:“肃儿愿不愿意教,哪儿是我能把控的事?我只当你是真的忙,暂时搁置了这件事而已。”
“聪明如你,我也不想和你兜圈子了。不怕告诉你,你善恶秉性未定,我担心你有一日学会了这些东西被有心之人利用,如果真是那样,我宁愿让你什么也不会。”木肃的眼神落在那本《长短经》上,隔着桌子温玉都能感受到她的心事重重。
听完木肃的一番话,温玉不仅没有担忧和紧张,反而笑了。
“肃儿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肃儿,一点儿都没变。”
木肃皱了皱眉头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肃儿,你机警聪明,不妨也设身处地的站在我的位置想一想,如果我当真容易被人左右受人利用,就拿你认识的刘氏族来说,府上一共二十三名面首,我能活着来见你么?”
“且不说那刘氏是如何愿意为我访遍名医治病的,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天真无邪?”温玉笑着倒了杯热茶递到了木肃面前,“也许真的是我用了太多的真心在你身上,才让你有了这种想法。”
木肃闻言愣了片刻,对温玉的这番言语有些难以消化。
温玉也不急,笑着合上了书册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可我不后悔,即便肃儿当真是不愿教我什么,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心怀愤恨。”
“毕竟在我身上,肃儿已经做得够多了,多到我一辈子也感激不尽。”
“与我而言,学于不学又能有什么差别呢?学了这些,不过是想名正言顺的站在你身边,不至于累及你的名声。”
“等百年之后,若真的是肃儿先抛下了我,世间也再无这样一个我了,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不得不说,她真的心软了,她知道温玉一直想学些真本事,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对她,温玉似乎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难以形容的信任,她却并没有仔细思索过。
与其说是没有思索过,道不如说是不敢去思索。
有些时候,这世间的一切真相往往太过不堪,就不如糊涂一些。
不去拿那些眼神行为去论证,也就不知道,也就不难过。
毕竟她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去觊觎的呢?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木肃一个吐纳,笑了出来:“把书翻开吧。”
温玉烟波流转,微微犹豫了一下:“肃儿,如果你真的害怕……”
“打开吧。”木肃轻轻一笑接过了书册,“我相信你,不会被人利用。”
“你看,这本书其实讲的就是谋略,其谋略的智慧融合了儒、道、兵法、阴阳学诸多思路,而且浑然一体自成一派。与你看过的那些史书不同,这位前辈将前人的故事分析剖解,并非那些冗长失真的讲述。许多事情有让人耳目一新的看法和见解。”
温玉眨了眨眼睛,专注的听着木肃的讲解。
“开头一篇是序言,初时你不是不信书中大义所言么?这里其实就给了你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先人到底为何写书,为何写这些孝道伦理,人们看这些又有何意义。”
“匠,成舆者忧人不贵,作箭者恐人不伤。便是举出了两个生动的力证,对于工匠来说,做车子的担忧有钱的人太少,做箭失的害怕没有仗可打。这是善恶爱憎导致的么?其实并非如此,而是人们偏居一隅的想法。”
“先师孔子的年代群雄并起四处征伐,文人志士们四处游说,盼望的就是天下大乱,百姓与他们来讲又能算什么呢?所以,先师写《春秋》以光大王道,著《孝经》以褒奖美德,就是在事先约束这些上位者,这才是圣人著书的根本用意。”
温玉惊了一瞬,惊讶于上位者的世界,惊讶于这种从未听闻过的想法,更惊讶的是先师的深邃的远见和宽广的眼界。
木肃一边讲一边问温玉看到的,对他的理解和看法加以修正增减,直到军营的号角声想起,两人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
木肃直起腰敲了敲,温玉眼睛还在书页上,余光感觉到了木肃的动作,伸手替她不轻不重的揉按着。
温玉看着书,边揉边说道:“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决取其利,愚者不爱其死。他的意思是,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用?只是用法不同?”
木肃点点头道:“不错,这里你需要了解这个人,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才能用得对用得准。”
“愚者不爱其死……”温玉笑着合上了书页抖了抖,“说的可是杨老?”
“嘶……你说什么呢,杨老是因为有些东西在他心里比生死还重,还愚人。愚人治得了病救得了人么?他进进出出那么多瘴疠之地也伤不到他分毫,你以为他就不惜命?你瞧你把书都读死了。”木肃扶着桌子费力地站了起来,长时间的坐姿忽然一动疼得她龇牙咧嘴。
温玉听完她的话轻轻嗤笑一声扶她站了起来:“既然他也怕,那他凭什么来强加于你?”
木肃闻言一顿,侧目看了看温玉叹出一口气:“你这个小心眼的毛病得改。”
温玉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利落地收拾着行囊衣物。
戚校尉带兵一向令行禁止,军士们有条不紊且迅速的拔营集结,安排好了一切。
木肃故意避开了戚校尉,从队伍的后方带着温玉上了马,两人共乘一匹,温玉身形高大坐在她身后面上笑意盈盈,一头银发张扬而又怡人的成了一幅画。
“你这头发太惹眼了,为什么不裹起来?”木肃皱眉问他。
温玉看着她满眼的红血丝,不由得伸手捂上她的双眼:“你不看不就不惹眼了?还是说有别人瞧我肃儿会吃味儿?”
木肃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昨天一不留神就熬了整整一夜,她身心俱疲,干脆向后一靠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