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来,路过一线天之人有如过江之鲫,有缘之人自得善缘。那年,还不是一品天境的苦禅苏不成路过一线天,面壁而破境,跻身天下第三;再往前,游历天下山河的安成夜宿一线天,同样于崖壁前得一悟,终成天下第一。
安成就任大总管,于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线天设驿馆,特意将“一线天”三字描红,面对朝臣质疑,安成三缄其口,不争辩不解释,让朝堂上下费解,相信这天下除了偶得善缘的苦禅,即便是当今天子至今也不知安成此举的真实用意。安成固执己见,不惜劳民伤财,心里想的无非就是顺应天意,想让这天下有缘人续得善缘,即便再经千年,哪怕只一人得悟,也不枉他的良苦用心。而既是天意,那就不能逆天而行,不管是大总管安成还是苦禅苏不成都不敢道破天机,得顺天意而为,得看各自造化。
这种顺天意得佛缘之事,对天子朝臣不能言,对傅明杰更是不能言。但安成不能言及,并不代表安成就什么都不能为,让傅明杰西出京城行走江湖就是安成可为之事。行走江湖的本意,就是于山川大江大河中纳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安成当年痴痴于剑门关前望剑门而不语,何尝不是如此。苦禅苏不成如此,大总管安成如此,此时的傅明杰同样如此。如若傅明杰一直呆在京城,剑道修为再高,于天地山川而言,也不过是井底之蛙。西厥王庭的耶律坚和北枭王庭的挛鞮阔顿都知道让耶律雪雄和乌木其其行走江湖,寻觅机缘,于天地间感受山河的恢宏博大,天下第一的安成又如何不知,不派樊逵随行,让东夷鬼冢打磨傅明杰只是其一,而更深的,连天子都不能言及的目的,就是让傅明杰在山川大河中得善缘,悟佛道,养剑气。
只是连大总管安成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于一线天不过得一悟,傅明杰却于一线天得整个佛念。
只因傅明杰一直与佛有缘。
那日傅明杰于草庐经静海法师点悟,纳佛陀三藏之灵气,这才是当日傅明杰于福泉楼见佛陀西升,而他人只见佛光不见佛陀的原由。而今日,傅明杰能感觉气机受“一线天”三字的牵引,而乌木其其却是毫无感知,其中的原由也在于此。
遇刚则刚,遇柔则柔。无外乎就是遇恶则刚,遇善则柔,与那日与静海法师在大雄宝殿“遇人行人道,遇狼行狼道”的佛语大同小异。
这一夜,佛陀酣畅淋漓之际,嵌入“一线天”三字里的佛念蓬勃而出,遇龙而成龙形,傅明杰机缘巧合,就此得佛门最大的佛缘。
这一夜,天坑之上,雷电交加,大雨滂沱,据守要害之处,护卫使团安危的那二十铁鹞子迎风雨而立,看到的也无非就是雷电大雨,而他们看不到的那处,傅明杰头上的龙形由弱而大,由一尺成一丈,一条祥龙在傅明杰的头顶盘绕,那一丈之地,只有雷电,而无风雨。
五百里外的上京司天台,星空万里,司天监三品监正倪太白夜观星象,突见麒麟星座旁的那颗暗星瞬间祥光万丈,似有龙形星云环绕,倪太白瞪目结舌,久久不敢落笔。
暗星发光伴有龙形,难不成有龙子得天道?当今天子有九子,六郡王三亲王,谁又是这颗像是要坐拥这天下的暗星?暗星突显,那岂不是也预示着当今天子寿星就此暗淡?倪太白心惊不已,赶忙看那寿星,依旧如昨,并无颓弱之势,难不成刚才那道星象有误?
倪太白迟迟不敢落笔就在于此,虽是司天监,司天观天,可也是凡夫俗子,这等事涉天下将来的星象,一旦有误,那就是诛九族毁天台的大罪。何况当今天子,虽尊佛敬佛,却也未必信佛。司天台为千年前那朝天子遵佛陀三藏之意而建,历经数朝,却没有哪代司天监能观星象而敢断皇朝衰亡。司天台历经数朝而不倒,依然存在,就在于其有一条亘古不变的铁律:不妄断皇朝衰亡。
倪太白屏声敛息,挥笔写就:卯时,天有祥云吉耀,大吉。
红墙之内,正阳宫外的廊道,正随建德帝去早朝的大总管安成突然心有所动,望向正西方向,一道闪电划过正西的长空,转瞬即逝,安成暗自揣测:难不成傅明杰这么快就于一线天得了佛道善缘?这也太快了些吧?如若是真,静海那老家伙说傅明杰与佛门渊源深长,还真不是随口一说。
建德帝回头,随着安成的目光望向正西,“有何不妥?”
安成摇头,道:“并无不妥之处。”
建德帝笑道:“正西是使团出使方向,你担心傅明杰?”
安成笑了笑,摇头:“并不担心。”
建德帝问道:“使团到哪了?”
安成答道:“昨夜接到飞鸽传书,使团夜宿一线天。”
建德帝点头:“如此看来,那东夷鬼冢还不曾出手。”
安成道:“这一路除了黑虎山,其余都是一坦平阳,有元从铁鹞子护卫,鬼刀即便有心,也不敢贸然出手。”
建德帝笑了笑,“你欲以鬼刀打磨傅明杰,我却派一百元从军护卫,你不会怪我多此一举吧。”
安成笑道:“岂会,西路漫漫,使团文臣都无缚鸡之力,傅明杰又没有三头六臂,一旦自顾不暇,又如何能确保使团安危。”
建德帝点头:“一个鬼刀,不足为虑,怕就怕挛鞮阔顿那只老狐狸嗅到了我们派余骞出使西厥西鹘的意图,会从中作梗,这只老狐狸,心狠手辣,利益攸关之时,他可不会管什么使团什么庭节,照杀不误。”
安成点头:“我们的意图能成自是最好不过,不成,也是无虑,只要礼部的文臣们无恙就好。”
建德帝叹声道:“虽说我们满足了耶律坚的愿望,让你当了一回磨刀石,想趁热打铁,到西厥西鹘去谋取些许利益,可此事重大,耶律坚不会没有警觉,只怕有些难以如愿,可我心里还是愿余骞能带给我一份惊喜。”
安成笑道:“余大人这些年一直与西厥西鹘王庭的王公大臣们有来有往,办事游刃有余,这事如果余大人都一筹莫展,那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天不遂人愿吧。”
建德帝笑道:“西厥我倒是没有作太大的指望,为免打草惊蛇,惊了耶律坚和挛鞮阔顿这两只老狐狸,我只让余骞在外围稍作试探,重点还在西鹘。”
安成笑道:“西鹘荏弱,夹缝之中,虽然左右逢源,但终究还是属草原阵营,得许以大利才成。”
建德帝点头:“何为西鹘需要的大利?你我都不得而知,只能是余骞相机行事了。”
安成道:“余大人自会竭尽全力。”
建德帝点头:“余骞行事,绝无怠慢的道理,如若不成,我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