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明月那惊恐无助我见犹怜的表情,有如惊鸿,让傅明杰久久难以释怀。
傅明杰最后的记忆是樊逵那邋遢的背,怎么就不明不白地到了“湘廷芳”的月园坊?樊逵这唱得是哪一出?
明月已从尴尬中恢复了常态,笑若桃花:“公子可算是醒了。”
傅明杰问道:“老樊人呢?”
明月笑道:“公子沉睡了两夜一日,刚刚才醒,老先生白日里来过一次,现在不在。”
难怪这梦无休无止,原来自己沉睡了这么久。红烛通明,敢情夜已三更。不知道还好,一知道,傅明杰顿觉饥肠饿肚,肚子咕咕直响。明月明齿一乐:“饿了吧,莲子羹早就煲好了,明月这就给公子端来。”
就在明月去给傅明杰端莲子羹的闲暇,傅明杰无比震惊地发现,黑虎山一战,自己一身狼狈,蓬头垢面,衣衫早就破烂不堪,而现在的自己从里到外一身素白,清清爽爽,谁给自己擦拭了身子?樊逵?他要是能想到这个,就不会是那邋遢样,以他对老樊的了解,老樊绝无可能做这种细腻之事,又不会涉及性命,他傅明杰不换衣衫又不会死,换个屁。如此,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明月给他换的。从他记事起,除了儿时不知廉耻,拿着这传宗接代的家伙在清河边与尉迟成渝程明亮等一干子弟比谁尿得远外,这家伙就一直深藏不露,什么时候让女子看到过。明月不但看了,只怕还有触碰,两晚一日,岂会没有尿尿,这家伙平时尿得就远,这些天就不会举头望明月?傅明杰不敢再想,程明亮那厮只怕有得笑话了,再说聚气养精练剑,不说还好,说了反而会遭那厮的嗤笑,肯定嗤之以鼻,说一把枪被明月这种女子擦了又擦,就是大总管都会把持不住,更不要说傅明杰了,练得是哪门子剑?一剑通幽,蓬门洞开。
明月款款而来,一袭罗裙将明月的身形勾勒得姹紫嫣红。那日见明月,一袭宽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已是脱俗,而今日的明月与那日大相径庭,罗裙薄若蝉翼,里面纯白的肚兜依稀可见,那两团温柔有如小鹿在轻跳,乱人双眼。简直就是一步一生莲,步步乱人心弦。
如果说红梅的美是那种熟到骨子的娇媚,那明月就是自然而然,浑然天成的明媚,有如中秋的圆月,圆润洁净,明亮耀眼,让星辰黯然失色。而胸前的那一对饱满,就像蛰伏了一冬的花蕾,含苞待放,一遇春风,就会怒放,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
手心的温润犹存,傅明杰感觉心里有浩气腾腾而来,无比温暖。
莲子羹热气腾腾,明月轻吹,如兰花清悠袭人。
明月欲亲手喂傅明杰吃羹,傅明杰哪里还敢。明月同样固执,说道:“老先生说了,公子即便醒了,也得静养,有十天半月脚不能沾地,这些天,公子就安心在床上躺着,一切都由明月来照料。”
傅明杰面红耳赤,心说那岂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沐浴更衣都在床上,到时自己真的就把持得着?自己又不是大内太监,怎么可能。氏族为子嗣繁荣,《素女心经》《三十六式》谁家没几本,大总管的乱神笔谈自己沉迷其中,不可自拔,那《三十六式》不也看得津津有味。孤男寡女,真要是朝天一炷香,什么聚气什么养精,只怕会立马抛到九霄云外。
傅明杰忙道:“老樊的话不可信,我又不是不能动,既然醒了,起居之事,我自是能自理,用不着烦扰你。”
明月看着傅明杰,双眼星星点点,摇头道:“哪里会有什么烦扰,明月心里欣喜都来不及。”
傅明杰有些害怕直视明月那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慌忙低头。
想要走动给明月看,可刚一抬脚,痛意不由分说地从四处袭心,痛彻心扉,哪里还敢再逞强。与姚斌这一仗,还真是伤筋动骨伤心伤肺,樊逵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明月看着就心疼,把傅明杰的身子扶正:“公子想要早日下地走动,还那就得心安勿躁。”
如此落难境地,傅明杰还能怎么办,只能乖乖顺从。明月身上的幽香扑鼻,傅明杰的心又是没来由地一阵轻颤。
明月莞尔一笑:“那日见公子侠道心肠,舍我其谁,无所畏惧,何等英雄何等气概,今日公子却是如此腼腆,与那日判若两人,明月不过就是一个弱小的女子而已,公子有何可腼腆的。前几日在慈恩寺,听静海法师布道,有一句佛语一直记忆于心,今日就借来说与公子听好了。”
三藏法师一叶渡河,于河边搭棚布道,最初就是想渡那些苦难女子于苦难,现如今可夜观星辰的佛棚成了金碧辉煌的寺庙,但对于青柳巷边的女子,慈恩寺一直敞开佛门,待之远胜权贵,青楼女子备受歧视,但在慈恩寺却是极尽殊荣。“湘廷芳”对管辖下的女子不行严苛,与此不无关系。陇西重佛尊教,历代天子都与慈恩寺的主持法师走得近,静海法师佛道精髓,当今天子对静海法师更是敬重有加。
明月记忆于心的佛语是:你若有则有,你若无自无。”
这句佛语不深奥,倒也容易理解:你若有心于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则心里肯定会有那人那事,你若无心某事某物,则四大皆空,没有什么放不开的。
放在眼前这种情形,傅明杰则可以理解为,只要自身心无杂念,心无龌龊,那就大可以君子坦荡荡,不必拘泥于世俗细节。
这个明月,还真是冰雪聪明,知道傅明杰的腼腆事出何由,傅明杰微微叩首,明月恬然一笑:“都说大恩不言谢,那日是来不及,但今日既然得此机缘与公子再次相见。明月谢谢公子,明月就是一个卑贱如尘埃的女子,公子实在犯不着为明月以身涉险。”
傅明杰摇摇头,道:“同为人,何来贵贱,姑娘不必看轻自己。达官显贵门阀望族是人,寒门庶族是人,罪籍贱族同样也是人。在我看来,人就该不分贵贱,达官显贵不乏道貌岸然、欺名盗世之徒,寒门贱籍也有诸多心怀坦荡,忧国忧民之士。贵贱不能以世袭罔替来划分,而应该以德行才学来区别。”
明月摇头:“世袭罔替,千百年来一直如此,只怕谁都改变不了。”
傅明杰道:“慢慢来,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看不到,千百年后的后代难道就不能看到,我还真是不信。”
明月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真若是如此,那必定就是天翻地覆。
这日自是天没翻地也没有覆,但很是应景地,下雨了,雨打屋上鳞瓦,滴滴答答,如琵琶轻咛低诉,有雷声由远而近。春雷阵阵,用不了多久,上京就该如江南一般,姹紫嫣红了。
明月满心欢喜,不管傅明杰刚才那话会不会成真,但金猪之春眼看就要来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今春能遇上这傅家公子,就该是个好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