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上京,草原的秋寒无疑要来得早许多,越往西行,酷暑不再,秋风飒起,到了夜晚,竟然有了丝丝的凉意,正印了那句“百里不同风”的古谚,何况是这离上京城足足有三千里的草原。秋风起过之后,青葱的草原虽然不至于一夜枯黄,但已没有了仲夏的蓬勃锐气,开始焉头耷脑,暮气沉沉。
使团有厢车羁绊,不能策马扬鞭,自是车行缓慢,叶泉观星察云,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北风其喈,雨雪其霏,因此断定,今冬西域草原的雨雪相比以往要早,十月,草原的第一场雪只怕就会降临,到时雨雪一起,一路泥泞,前路势必更是难行。王葵和余骞商议后,决定在起居上做文章,晨曦初起拔寨,暮色深沉宿营,务必赶在初雪降临之时到达西厥王都,要不然塞外草原初雪一起,接下来就是那没日没夜的鹅毛大雪,一旦积雪过膝,困顿于草原,待到春暖花开,那就得等到来年的二三月了,耽搁了行程倒在其次,耽搁了天子交办的要务,影响陇西国祚大局,那就是罪孽深重了。与国祚大局相比,车马劳顿又算得了什么。如此一来,使团的行进速度无疑要比一开始迅捷了许多。
又行数日,前方依稀可见山岚,路边不时可见白桦、雪松、刺槐等树木,草甸色彩不再单一,开始呈现五色,日渐深沉。
这一日晨起赶路,傅明杰于马上闭目养神,耶律雪雄主动凑到傅明杰的身边,拍了傅明杰一下,“想什么呢?”
傅明杰睁开眼,不满地瞅了耶律雪雄一眼,很是懊恼,“你知不知道,冒冒失失惊扰他人休息是一件很失礼仪的事情。”
耶律雪雄满不在乎,“没有乌木其其作陪,一路很是无聊,聊聊呗。”
傅明杰一脸的不怠,“我和你很熟?”
“也不能说是陌路吧。”
傅明杰干脆地道:“老子没兴趣。”
耶律雪雄笑微微,投其所好,“要不聊聊你感兴趣的乌木其其如何?”
傅明杰还是拒绝,“老子同样没兴趣。”
耶律雪雄笑道:“口是心非吧。”
傅明杰怼道:“老子对乌木其其有兴趣,并不代表老子对你有兴趣。你是西厥世敌未来的君主,你我虽然有这么一段结伴之缘,但迟早会兵戎相见,实在没有必要走得太近,我也想不出和你有什么可聊的。”
“那你怎么和乌木其其就有话可聊?北枭不也是陇西世敌。”
傅明杰眼瞪耶律雪雄:“你是女子?”
“没劲了不是。”
傅明杰看了前方有序前行的铁鹞子一眼,想了想道:“想让我陪你聊天也行,到了西厥王都,你耶律雪雄得请我和叶泉等一群兄弟去看那飞天舞,让大伙胡天胡地一把。”
耶律雪雄笑道:“你傅明杰怎么着也是上京城里的头号纨绔,怎么对那飞天舞如此念念不忘?想要看飞天舞还不容易,我今日应承了便是,到了西厥王都,你傅明杰大可以打着我的名号肆意而为,你傅明杰名满上京,我耶律雪雄在西厥王都也不是吃素的。”
傅明杰这才有了兴趣,坐地起价:“耶律雪雄,这可是你说的,既是肆意,那要是到了西厥,老子一众人等的吃喝玩乐可都得记你这未来君主的账,若是有店家不卖面子,那我可就砸店打人了,到时将你那王都闹得鸡犬不宁,你可别到余大人那去告黑状。”
耶律雪雄眉头微皱,问道:“你傅明杰这上京头号纨绔在上京也是这样,一个不乐意就打人砸店?”
傅明杰摇头,笑呵呵道:“在上京自是不会,天子脚下,难免不束手束脚,我要是胡作非为,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但到了西厥王都那就难说了,反正是你的王都,不是我陇西京城,你那西厥王都又没有谁认识我,真要是坏了名声,那也是你耶律雪雄的,不是我傅明杰的,既然可肆意妄为,那又何必夹着尾巴做人,怎么着也得将中原纨绔的名号在西厥发扬光大。”
耶律雪雄无可奈何,道:“这还是我认识的傅明杰吗?”
傅明杰不以为然,道:“好似你耶律雪雄很理解我似的,辗转数千里,怎么着也得赚点本回来不是,你耶律雪雄也用不着废话,你就说行不行吧!”
耶律雪雄头一点:“既然话已出口,我耶律雪雄绝无反悔的道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好了,哪怕你夜夜笙歌,趴在那飞天歌姬的肚皮上不愿下来,我耶律雪雄也是认了,但有一点,我可有言在先,你傅明杰真要是夜夜笙歌,这要是让乌木其其知晓了,我可不敢保证你傅明杰会安然无恙。”
傅明杰一脸不屑,道:“我傅明杰想为就为,关乌木其其何事,你耶律雪雄不愿意出这银子,直说就是,用不着拐弯抹角,胡乱找这么多的借口,老子要不是囊中羞涩,岂会和你费这等口舌。”
耶律雪雄笑容满面:“不关其其的事?我可是听说,乌木其其在青石城外,将你傅明杰一丝不挂地堵在深潭之中,你傅明杰就不怕夜夜笙歌被乌木其其知晓,到时再次将你一丝不挂地堵在歌姬的床笫上下不来?”
在青石城一丝不挂被乌木其其堵在城外的深潭,这等有辱纨绔名声的糗事,不管是叶泉还是范琦魏铁绝无告知耶律雪雄的道理,这耶律雪雄又是如何知晓的?傅明杰眉头紧锁,耶律雪雄却是自得地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傅明杰瞟了耶律雪雄一眼:“看来你和乌木其其很熟?”
“很想知道?”
“想说就说,不说拉倒。”
耶律雪雄好玩地看了傅明杰一眼,然后笑道:“说你口是心非,你还嘴硬,你们中原人就是穷酸,不如我们草原人直率,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直说了吧,因为父辈的关系,我俩自小就认识,我曾被父汗送至南邵,与乌木其其一同拜慕容先生为师,同师数年,算是两小无猜吧。”
傅明杰奇怪,道:“据我所知,紫衣慕容从来不收男子为徒,难不成紫衣曾经为你破例?”
耶律雪雄微微一愣,随即一笑而过:“我耶律一族,想拜紫衣为师,紫衣敢不从?”
江湖浩大,大不过朝堂,紫衣慕容执江湖之牛耳,但那又能如何,相比西厥王庭,就凭紫衣慕容的紫霞阁,终究还是势单力薄了些,除非紫衣慕容真能超凡脱俗,可以不为世事所累,管它庶民百姓,南邵苍生,任凭西厥铁骑涂炭就是,紫霞阁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紫衣慕容就只能为其所累。大总管做不到这一点,紫衣慕容只怕也是不能,即便是佛陀三藏,也绝无置天下苍生而不顾,置身事外的道理。佛陀三藏佛手二指禅,状若飞天,佛法无边,可为天下苍生计,不也得与那朝君王勾肩搭背,结善缘。紫衣慕容偶有破例,也就势在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