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女儿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爸爸,自己也至少有了一个遮档脸面的男人。
她走到前面那条进城大道边,把孩子放下来,仰头去看公交站牌,盘算着到那个宾馆的线路。她没有单独去过那个地方,平时也很少出门,所以看来看去,脑子里还是一片糊涂。就问站台上的人:“请问,到沪太路,怎么走?”几个人好奇地看着她,有的不吱声,有的摇摇头。她只得领了女儿去旁边那个加油站问,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人告诉了她具体的走法。
一会儿,一辆92路公交车开过来。她连忙抱起孩子吃力地跨上去。
立刻,车厢就象投进了一块石子的湖面,发出一阵涟漪般的漾动。一车厢的人几乎同时掉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她,仿佛都在惊问:哇,自己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怀里却抱着这么大一个孩子,这是她的女儿吗?
苏小玉见惯了这种目光,但还是觉得脸皮和背上有些发热。也难怪人家好奇,你还只有二十二岁,别的象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大都还在大学里读书呢,而你却已经是这么大一个孩子的妈妈了。而且今天,你是替她去寻找没有见过面的爸爸,替自己寻找冷酷无情的丈夫。要是他们知道这个情况,一定会更加惊奇。
车厢里挤满了人,只有中间露出一条窄窄的缝。苏小玉躲避着人们的目光,艰难地挪着孩子往里挤去。挤到一个能站的空档,她见没人给她让座,就将女儿放下来,让她抓住自己的裤腿,站在人缝里。
“妈妈,玲玲,要坐。”女儿看着那些大人一个个漠然地坐在位子上,不懂事地仰着小脸蛋对她说。
苏小玉脸一红,连忙拉了拉她的手,轻声说:“乖,马上到了,啊。”
果真是个少女妈妈。周围的人再次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重新打量着她。有些男人还盯着她身上几个生动的部位看个没完,讨厌死了。
“来来,你坐吧。”里边座位上有个阿姨站起来招呼她。
“谢谢,谢谢阿姨。”苏小玉抱起孩子连声道谢,坐进座位。她将女儿放在膝盖上,脸转向车窗,把一车厢疑惑的目光挡在了感觉的门外。
其实,她作为一个少女的羞涩感还没有迟钝,但生存的压力和急于寻夫的心情,使她无暇多顾及这些疑惑的目光。她有些紧张地想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先找到被这个无耻男人诱骗失身的宾馆,再回忆那天他带她去的那个公司的路线。然后设法摸到那个公司,再通过那个色迷迷的刘主任找到他……要用最少的钱,找到这个可耻的逃兵。前一阵,她偷偷用自己的身子辛辛苦苦地积攒了几千元钱,有了寻夫的路费。但她深知,这些钱来之不易,千万不能乱化,一定要节约着用。必须作好最坏的打算,留足她们母女俩几个月的生活费。
售票员过来卖票,苏小玉边掏钱边问:“转909,到哪站下?”售票员说:“虹漕南路。”她说:“麻烦你,到了,叫我一声。”
车子开了一会,售票员转脸喊她:“喂,你要换909,到了,快下车。”
“谢谢。”苏小玉又礼貌地说了一声,就抱着孩子下了车。见站头上没有909的牌子,她茫然四顾,以为搞错了。
只得再去问人,有人无声地往斜对面的站台指了指,她才穿马路走过去。不久,一辆双层公交车开过来,正是909。她抱起孩子跨上去,问售票员:“到苑景宾馆,乘到哪站下?”售票员说:“龙潭。”她弄孩子坐上底层的一个空位说:“麻烦你,到了,叫我一声。”
车厢里的人又都掉过头来看她们。
有什么好看的?苏小玉一气之下,索性将女儿抱坐在膝盖上,指着窗外的街景,跟她说起话来:“玲玲,你看,这是什么?”
玲玲第一次坐这种车子,也第一次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睁着惊奇的眼睛看来看去,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这是楼房,这是商店。”她自言自语地教着孩子,“玲玲,你看,这是松柏树。”孩子牙音不全地问:“妈妈,什么叫,松柏树呀?”苏小玉回答不出了:“松柏树,就是,就是,一种树。”她只顾旁若无人地说着,也不管说得对不对,旁人烦不烦。
“龙潭,到了。”开了很久,售票员突然喊了一声。
苏小玉赶紧抱孩子走下车。回头一看,果真,那个她认识的宾馆就矗立在后面不远的地方。想起几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她恍如做梦,心缩紧了。
她拉着女儿的小手,呆呆地看着这个一夜之间改变她命运的宾馆,不禁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就是你这个宾馆,就是你里面的一个房间,让我在一夜之间,不,在几分钟里,就从一个天真的少女变成了一个不幸的女人。你是摧毁我青春、制造这个孽债的庇护所啊!
她压制住愤懑,领着女儿朝它走过去。却停在门外,不敢进去,怕里面的服务员认出她来。那时你还是一个幼稚的少女,现在却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了。多难为情啊!这个孩子一看就象你,你赖都赖不掉的。你看,也是鹅蛋脸,双眼皮,薄嘴唇。怎么就不象她的爸爸呢?她今天特意给女儿打扮了一番:穿了一套新买的绿色童装,梳了两只调皮的羊角辫,脸蛋上还点了淡淡的胭脂。她要让她的爸爸一看到她,就喜欢她,然后回心转意,回到她们身边来。
她抱起女儿,对她说:“玲玲,这就是妈妈,与你爸爸见面的地方。”
玲玲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那个宾馆,天真无邪地说:“妈妈,我要,爸爸。”边说边做出身子前倾状,想走进去。
透过玻璃窗,苏小玉下意识地往大堂咖啡吧里看了一眼,回头对女儿说:“爸爸不在里面,妈妈带你去找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