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洛阳东街。
四衢八街,满目繁华。触目可见街铺熙攘,满耳皆闻人声鼎沸。高门富户的雕车川流不息,纨绔膏粱的宝马不绝于行。
我兴致勃勃地穿行其中,心情极好。
好不容易偷溜出来,为此我还特意换了男装,可得好好玩玩。不如便去上次见着春宫册子的那家茶馆坐坐,看能不能再碰碰运气。
那家茶馆坐落在洛阳街最热闹的东街。在寸土寸金的闹市中开间茶馆,想来幕后东家也是财大气粗得很。
我轻车熟路地走进茶馆,在角落里找了处位子。刚坐下,便听邻桌有人议论:
“听说了没,今儿个三皇子要回京了!”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说道。
“听说了,本来想去看看,但是老百姓太多了,整条西街都被堵了,根本去不成。”另一位武生打扮的人说道。
“赵兄此言差矣,此等浮华场合,无趣至极,还是不去的好。”另一位文人说道。
那武生登时面色有些不好看——虽说他本来就不怎么好看:“李老弟,三皇子年少英武,为我大梁肃清多少贼寇,我等仰慕还来不及,你怎么还出言贬低呢?”
李姓文人轻嗤一声,驳道:“在下并未出言贬低,赵兄自重。只是思及三皇子十岁便被派去北疆作战,七年都过去了了,如今才召他回京,能有几分真心?在下不过为三皇子惋惜罢了。”
那武生闻言一怔,半晌道:“陛下,莫不是想把三皇子——”话刚出口,先前那位文质书生急忙打断:“天家之事,少说为妙。”
说着几人便啜起茶来。
可怜我正看戏看得开心,不料突然停了。
说呀,怎么不说了?想把他怎么样啊?杀了还是囚了?
我撇了撇嘴,心里把那位书生骂了千八百遍。刚想结账离开,却听李文人开口了:“诸位兄台可知,最近长安城有一则传言。”
我刚离座的屁股顿时又坐了回去。
“说来有趣,这传言跟那位颇得圣宠的安乐公主有关。”
我顿时竖起耳朵。
“安乐公主?听说安乐公主才貌双全,温柔娴淑,一出生便被封为公主。她怎么了?”武生问道。
我托着腮,笑得欢畅。
没想到来喝个茶都能遇到有人夸我。
“赵兄言之差矣,在下倒是听说,安乐公主极为顽皮,前几日去池边玩耍,不巧掉入池中,把她的两位姐妹都吓的不轻。”李文人慢条斯理地道。
什么情况?!不是夸我啊?!
武生惊道:“真的?”
“真的,宫里人都知道了。据说那位最小的七皇女当场就晕了,还做了好几天噩梦,梦里都哭着叫姐姐呢!”
我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萧兰墨会哭?她做梦笑醒我倒是信!
真是气死我了!我差点淹死,这群竖子还在这替萧兰墨说话!
李文人犹自说道:“可见是顽皮至极了。反观七皇女,小小年纪贞静懂事,宫里人人都夸。不像那安乐公主——”
我不等他说完,上去就是一拍桌子,直瞪着他道:“空口白牙的你瞎说什么!说的跟你见过似的!你告诉我,这是谁传的?!我就不信了!”
李文人一桌人顿时吓了一跳。好半晌,李文人方有些不稳地道:“小兄弟,在下并未瞎说。这都是宫里人说的,谁还能冤了她不成?”
我更怒了,伸手戳着李文人的鼻子尖道:“宫里人?什么宫里人!说的跟你是宫里人似的!你是看见了还是听见了?!就在这胡扯!”
李文人睁大眼睛,只是看着我,一时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想必从没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
那位武生站起身来对我道:“这位兄台,我也不信安乐公主是这般人,你且先冷静,咱们有话好好说。”
这武生先前夸过我,可见是个好人。听他如此说,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不吼了,方觉满座俱寂。
我慢慢回过身,左右看去,只见整个茶馆的人包括小二,都大睁着眼睛看着我。
我讪笑两声,刚想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便见旁边走出一位小公子。
小公子身量不足,纤细笔直,目测是个少年。他身着一袭月蓝色锦袍,腰间悬着一块水色极好的羊脂玉佩,头上戴着帷帽,手持一柄十二骨折扇。
虽然不见面容,那风姿却格外出众,立在茶馆中如鹤立鸡群一般。
那双手上的肌肤如白玉一般,纯粹细腻,光泽流转,甚是动人。
“这位兄台如此为安乐公主抱不平,难不成是——心悦她?”小公子轻笑一声,摇着扇子说道。
他的声音也如美玉一般,清润柔和,带着几分心底无邪的纯真稚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温润。
我对他一笑,瞬间冷下脸来:“关你什么事?”
小公子也笑了一声,慢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说道:“你在我的茶馆里闹事,当然关我的事。”说着,不等我反应过来,他闲适道:“来人,扔出去。”
我急道:“喂你什么意思——哎哎哎你来真的?你给我等着——啊!”
我惨叫着摔到街上。
好半天,我才揉着屁股爬起来,抬起头却见那小公子已上楼了。
太丢人了……这一天过得,又被骂又被扔的,我长这么大都没这么丢人过。
我恨恨地朝茶馆里大声骂道:“怎么的,有几个小二了不起啊?!你等着,我回去也找几个侍卫来,把你这茶馆砸个稀碎!”
一气骂完,我不理会旁边路人看我时奇异的目光,忍着疼痛朝宫中走去。
华阳宫。
我趴在床上,华夫人边给我敷着药边气道:“我的小祖宗,这又是怎么弄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嘶——疼疼疼,华姐姐你轻点。”
华夫人毫不客气,手下使劲,道:“就知道淘气!你多大了?要是让阿姐知道——”
一听她提起纯夫人,我顿时哭道:“华姐姐,阿怜知错了!”
这要是让纯夫人知道,就不只是屁股的事了,手也得废了。
华夫人冷哼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今天可是三皇子回京的日子!就你没去!我只能跟陛下说你落水后还没好全,谁知道三皇子就接了话茬,说要替陛下查这事。陛下也是这几天忙,就让他查了。”说到这儿,她不禁面带喜色。
我不以为意道:“查就查呗,这怎么了?”
华夫人叹了口气:“我忘了,阿怜你不记得三皇子了。他是皇后所出,小时候你可喜欢他了,经常去找他呢。这三皇子也是命苦,皇后暴躁,对亲子也是异常狠毒。但她仗着是太后的侄女,气焰异常嚣张,陛下都得让她几分。”华夫人悄声道。
我听着来了精神:“然后呢?”
华夫人继续道:“陛下厌弃皇后多年,对三皇子也是冷漠的很。竟让他十岁就去北疆与燕国作战,这不是要他死吗!”
华夫人偷偷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这才小声对我道:“当时,你得知三皇子走了,还大哭大闹了一场呢。也不知陛下怎么回心转意,把他召回宫了。陛下向来不喜你跟三皇子走那么近,但这次念及你们兄妹情谊,就让他来查你落水一事。这对我们来说其实是好事——”
她后面的话我没再听进去,心想:
原来茶馆那几人说的竟是真的,只是,父皇为何要对亲生儿子如此刻薄?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抬头问道:“华姐姐,父皇为什么不喜欢三皇兄?”
华夫人皱眉道:“许是因为厌恶皇后的缘故吧。”她说着,正色道:“阿怜,你若还想跟三皇子在一处,我不拦你。只是,一定要离皇后远一点,尤其不可踏足凤藻宫。”
我还想再问,心知华夫人是不会再说的了,只得点点头。
只是出于对皇后的厌恶吗?
三皇兄……
他那么小的年纪,承受了这么多不应该承受的事,最亲的父母都如斯冷漠。
看来,以后还是得我这个“顽皮至极”的安乐公主护着他。就算出于小时候的交情,我也不能再让人把他欺负了。
我想到这儿,又忆起茶馆的那一幕,不禁牙痒痒起来。
此仇不报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