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景宸宫出来,不料迎面碰上了萧兰墨。
她今日似乎是刻意打扮过,穿着一身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长衣,下着湖蓝色八幅留仙裙,挽着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衬得娉娉袅袅,秀丽难言。
她本就生的柔美,又在额间上画了一抹落梅妆,清丽婉转,当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我看得啧啧称奇,说道:“七妹今儿好兴致,打扮得跟朵花似的。”
萧兰墨柔柔一笑,并不言语。她身边的小丫鬟菡萏眼神中带着些鄙夷和得意,对我笑道:“哟,这不是安乐公主么?听说病了好几日呢,身子可大好了?”
我懒得跟她废话,干脆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打得菡萏措手不及,脸上登时多了五个清晰的指痕。
菡萏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我见此心下暗爽。
反正你打不过我,就算打得过,你也不敢!嘁。
我不待她反应过来,冷声斥道:“大胆奴婢,见到主子不但不跪,还敢出言不逊!七妹,你教出来的好丫鬟!”
萧兰墨看着地上哀哀哭泣的菡萏,秀眉微颦,轻声道:“菡萏不过是给皇姐请安,一时失礼,皇姐如此作为,未免过于狠辣。”她抬起头看着我,眸子中霎时带着几分泪光。
一旁的景宸宫殿门前,方海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低头偷笑,心道有好戏看了。
只见萧兰墨继续凄声道:“菡萏从小与我一处长大,情同姐妹,皇姐打她便等于打我。若是皇姐还不消气,便打兰儿出气吧。”说着哽咽起来。
方海斜眼看着,心中偷着乐。
这女人的唇舌功夫倒是不错,不过敢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欺负安乐公主,她马上就要有苦头吃了。
我见此不禁惊叹她颠倒黑白的嘴皮子功夫。
纯夫人说的好,宫斗有三招:会哭能忍善结交。萧兰墨这会哭的功夫,可谓是练到家了。
我也懒得跟她斗嘴皮子讲道理,友善的一笑道:“既然你这么诚恳,我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只是咱们姐妹情深,打你我心里也疼。你便让你的丫鬟跪下跟我道歉,我也就不追究你管教不严之罪了。”
萧兰墨登时一愣,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正在这时,她余光看到景宸宫的台阶上落下一抹玄色袍裾,心下一定,登时长睫一眨,泪珠扑簌着落了下来。
啧啧,断了线的珠子要是这个掉法,那线可够长的。
她哭得宛如一枝春雨侵袭下的梨花,娇弱的身子颤抖着,芳姿动人,楚楚可怜。
“兰儿不过是想让六皇姐消气,六皇姐竟如此羞辱菡萏……”那声音好似沉鱼出听,盈耳处扣人心弦,令人不禁激起满腔怜爱。
萧容朝这边走过来,看着我跟哭泣的萧兰墨,不觉微微蹙眉,问道:“方海,怎么回事?”
方海赶紧上前,正色道:“回殿下的话,这位婢女见到安乐公主拒不行礼,言辞顶撞,安乐公主不过轻轻打了她一下,六皇女殿下便哭成这样。”
这么说,回去应该不会挨骂吧?方海心道。
萧容闻言,面色一沉,道:“好,回去吧。”
方海退下。
萧容转眼看着萧兰墨,一脸怜惜道:“没事吧?”
萧兰墨凝噎着垂首,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低声道:“没事。”
萧容微微一笑:“没事就好,可别把我们阿怜的小手打疼了。”说着心疼的挽住了我的手。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我该说些什么?
不过不用我思考,萧容已经含笑着替我开口了:“婢女大胆,皇妹以为该如何罚她?”他看着萧兰墨笑道。
菡萏闻言,朝萧兰墨跪着哭求道:“殿下,殿下救我!殿下救救菡萏!”
萧兰墨恍若不觉,只是痴痴看着萧容语笑嫣然的模样,痴痴的道:“菡萏不懂事,惹皇兄动怒,任由皇兄处置便是。”
萧容浅浅一笑,顿时天光乍泄,惊艳春光:“多谢皇妹美意。这是皇妹的丫鬟,萧容不敢随意处置,还是皇妹自行责罚吧。”
萧兰墨冷冷的看着菡萏,说道:“惹恼了三皇兄,活该你有一死。既然如此,我便赐你梳洗之刑。”
菡萏从未见过萧兰墨这般模样,上前跪爬几步,哭着一下俯在她脚下,涕泪横流道:“殿下,殿下饶命啊!”
我听着他们对话,顿时炸了:“皇兄?!你叫他皇兄?!”我指着萧容对萧兰墨道。
不可能啊,这欠揍玩意儿明明是男宠啊!他怎么成皇兄了呢?!
萧兰墨丝毫不理我,只顾看着萧容,雪白的面颊上带着晕红,痴痴的道:“兰儿管教不力,让皇兄受惊,是兰儿的错。”
我算是听明白了,气急败坏的道:“好啊,你是三皇兄!你居然骗我!”说着我就想甩开萧容的手。使劲一用力,却甩不掉。
我瞪着萧容,“放手!”
萧容握紧了道:“不放。”
我怒了:“你给我放开!听到没有?!”
萧容看我态度坚决,慢慢的放开手,却沉着脸,别过眼不看我了。
哟,这还生气了?
萧兰墨被萧容自动无视,在一旁看着二人你来我往,一双手紧紧攥着裙裾,如水的眸子中不自觉的闪过一抹怨毒。
我上前对萧容道:“喂!梳洗是什么啊?”这刑罚我还没听说过呢。
萧容嘟了嘟嘴,不理我的话。
我没辙,只好忍气吞声地软下声音,好声好气道:“皇兄,请问梳洗是什么啊?”
萧容还是不理我。
好啊!好啊!你还娇起来了!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我让你娇!
我怒道:“萧阿娇,你够了啊!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娇什么啊?”
萧容这下理我了。他极委屈的看着我道:“你不去参加我的回朝宴......还不来看我......你现在还凶我......”说着慢慢垂下了那双美丽的眸子。
我语塞,见他如此,当下也发不出火来,自觉理亏。于是软言道:“好嘛,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萧容别过头:“不好。”
我再次没辙,干脆软的不行来硬的,使出以前闯祸时对付父皇的招数,上前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萧容,蹭着他的颈窝,软声撒娇道:“皇兄……阿怜错了,不该凶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
萧容脸色转晴,板着脸却藏不住笑意,开口道:“好吧,勉强原谅你了。”
他恍惚想起小时候,阿怜每次闯祸惹他生气时,只要这样一撒娇,他就原谅了她。
我闻言放开他,笑问道:“这下可以告诉我,梳洗是什么了吧?”
萧兰墨静静的看着,一双纤细如玉的手越攥越紧,她缓缓松开手,绣着精致纹样的裙裾上被揉得满是皱褶。
萧容极温柔地说道:“梳洗啊,就是用铁刷子把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来,直至肉尽骨露,最终咽气。”他一字一句的徐徐说着,音容兼美,似乎是在念一首优美的诗。
正在哭求的菡萏闻言,直接昏厥过去。
我吓了一大跳。
这什么玩意儿,这么残酷?
我整张脸皱成了苦瓜,对萧容道:“能不能别赐死她?她也没做什么啊。”
萧容微微一笑,对我温柔道:“这是兰儿皇妹的丫鬟,我也无能为力啊。”
阿怜,只要是对你不利的人,都必须死。既然你不想杀人,我便让别人来做刀。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善良是没用的。
我转身对萧兰墨急道:“七妹,菡萏是你的贴身丫鬟,你就忍心这么对她?”
萧容在我身后轻轻叹了口气:“兰儿,真的要这么做吗?”他目光一转,带着笑意看向萧兰墨。
萧兰墨对上那样的目光,听着他轻唤着自己名字,中了魔怔似的轻声道:“菡萏惹皇兄生气,兰儿理应责罚她。”
这时,萧兰墨身后沉默良久的素轻说话了。她面带忧色,上前对萧兰墨道:“殿下,您可要想清楚,菡萏是您的人啊。”
萧容闻言也不说话,只是在我身后轻愁薄嗔的看了萧兰墨一眼,随即似乎微微失落地低下头去。
萧兰墨盯着萧容,决心坚定,对素轻道:“不必说了。”她转而对萧容道:“兰儿这就把菡萏带下去,皇兄,再会了。”
说着亭亭福身,拜了一拜,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我只觉萧兰墨今日表现得有些端倪,眼下却满脑子都是梳洗酷刑,心烦意乱,转身看见萧容,下意识的叫道:“阿娇……”
萧容轻轻拥我入怀。我呜咽着说道:“阿娇,是我害死了菡萏吗?如果我不打她,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从小到大,父皇宠爱我,华夫人和纯夫人照顾我,除了此次落水,平日和姐妹们斗气也都是小打小闹的,更是从没见识过杀人,今天却是第一次看见了,而且还是因我而起的,这么残忍的杀人。
萧容抱紧了我,在我耳畔柔声安慰着:“不是你,这都怪我,是我开口让她责罚菡萏的。”
我抽噎着断断续续道:“不,不怪你……”
萧容轻抚着我的背,温柔道:“好了,没事了,有皇兄在呢。阿怜乖,不哭了……”
我慢慢止住了哭泣,坚定道:“我要去救她!”
萧容闻言道:“好,皇兄相信阿怜。”
在我看不见的角度,萧容弧度美妙的唇边徐徐绽放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送走了萧仙墨,萧容回到景宸宫。
他姿态随意的坐着,支着下巴,慵懒问道:“人见到了吗?”
寒水恭敬道:“见到了,一切顺利。”
萧容站起身来,“很好。”他话音一转,说道:“去看着阿怜,不要让她见到七皇女。还有,确保七皇女的小婢女一定要死。”
“诺。”
萧容缓缓走过去,转到寒水身旁的方海面前,对他一笑。
方海对上那笑容,浑身一抖,赶紧低头。
萧容徐徐的笑着,“你不好。”说着便上去踹了方海一脚,“只会看戏?不知道帮着点?都把我们阿怜的手打疼了你还看戏?”说着连踹几脚。
方海痛呼着,捂着屁股躲闪:“殿下,护短归护短,好歹我跟安乐公主都是短,你怎么不护着我点啊?你就是偏心——啊!”
萧容不等他说完,狠踹一脚:“还敢说我偏心?我让你看看我偏不偏心!寒水,给我踹!”
寒水笑道:“诺!”说着上前追着方海,两人满殿乱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