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潜了两三丈,仍旧一无所获。
先前以为是天齐渊的水隔绝了邪气,现在到了水下,仍旧探不出异样,更可怕的是,本该有的仙门法器的气息也探不出来。我心里更加没底,探识气息又极耗费气力,我收了神通,只管往下潜,希望能遇上个活人。
好在以前去我同母异父的哥哥家做客时认真学过避水诀。得了这个便利,后来我经常潜水去抓鱼虾之类的东西喂仙师养的神兽,那小崽子顶顶喜欢我了。
一想到仙师,我心里面不平的劲儿就上来了。虽说当年我成绩差,修炼不佳,师门里倒是没人为难我。逢节临假的,我无处可去,留在师门,仙师还将他的神兽借我玩,嘴上说着罚我给它铲屎喂饭,其实是怕我孤单。就是像我这般无能,在天界也能做个无忧无虑的神。可是这帮十多二十岁的孩子,进了仙门,看上去风光无限,却还要用命博取一条出人头地之路。
我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全凭爹妈给的的一幅神骨罢了,如果天生没有,也就像凡人一般,挣扎修仙,苦求长生。
我又摸黑潜了几丈,见到下头淡淡的似有荧光,心道这才到探龙穴选手的初级水准,他们果然都是仙门各派难得的年轻才俊。不疼着爱着却让他们遭这般罪,我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身子,运行法力御寒。
顺着水草往下找好了,我打定主意,游得更快。
这水草模样怪,很是粗壮,不是带状,反倒像根软木头,随着水流轻轻地晃,一根一根的间隔着,不是丛生。我伸手摸了摸,滑溜溜的,外头没有一层黏液,又扯了扯,韧劲很足,不用趁手的兵器还真不好割断。
我在脑子里把自己知道的仙药都过了一遍,对眼前这东西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要是燕飞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带点回去给他看看好了。我指水化刀,迅疾地在水草上割了一下,草没事,我有些意外,接连割了十几下,才剥下来一小块碎片。
收好碎片,正欲下潜,后颈一凉,我用力蹬了一脚水草,借力游出去丈远,翻过身子来一瞧,惊得我后脖子更凉了。
阴戚戚一团黑影,在水草间无声息地游动,脑袋上似乎套着什么东西,像是海里生的八爪鱼,但我细细一数,却有九条触角,好一条……大怪鱼?
我一咬牙,不能再由着自己瞎想,便点了个光团推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在光团顺着水流缓缓漂到怪鱼跟前的时候,那东西突然加快速度向我游过来,九条触手争先恐后地伸向我。
不,不是触手,是头。
那玩意,是个蛟首鱼身的怪物!
惊慌中我甩了两个水刀过去砍他,只是在水中它的速度更快,它有九个头,我却一个也没命中。那怪东西从斜上方向我冲过来,我咬咬牙,还是决定先游再说。
过去常去海里捉鱼捉虾的我超越了种族缺陷,游得飞快,想把那东西甩开再静下来想对策,谁料我快那东西更快,死死地追着我不放。中间我又给了它几刀,似乎割伤了它的一个头,水里有一丝淡淡的腥臭味。许是受伤让它动作变慢了,不知游到何处的我竟然甩开了它。
我背靠一块石头,在水底也不敢大口喘气,定了心神,便开始整理思绪。
怪物有九头,其中有一个似是蛟首,颈部有道白圈,其余八个头不如蛟首大,像是蛇头一类的,却也是难得的巨蛇了。这九个头不知怎么被安在了一个丈余长的巨鱼身上,乱的像锅杂烩,可怕的大,也大的可怕。归根结底,只能说这怪物绝非自然,不知是谁造出来的邪物。
或曰,龙无角有鳞曰蛟。或曰,虺五百年化为蛟,蛟一千年化为龙。
不管怎么说,这蛟少说也修练了有千儿八百年的,都快成龙了,绝不会轻易被捕到。我没工夫替这蛟龙惋惜,也没空去感慨它的身世,我知道,若我今天不除了它,恐怕他人来日就要替我惋惜替我感慨身世了。
那股子腥气似有似无的,我暗道不妙,抬头一看,那巨大的蛟首从我正上方探出来,其他八个小头在一旁众星拱月般拱卫着它,实在是……恶心的慌。
我屏息凝视,甩出一道水刀,这回更快,更有力,也更锋利。那怪物专心吓我,没想到我反应如此之快,躲避不及,扯过一个小头来挨了那么一下,生生被斩断了。蛟首牛鸣一声,旁边一个小头一口衔住了断头,没让它沉下来,转头又甩到了蛟首的嘴里,喀嚓两声,断头被蛟首吞了,蛟首又吐出腥涎敷在断口处,似是在止血,周围的潭水也染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腥臭味道。我直觉得恶心,但也明确了这怪物的中心就是那蛟首,不仅如此,其他八个头有眼无珠,似乎全听中间那蛟首的指挥,刚刚我那刀甩过去,它们也是断头都要保护蛟首。
现在它还剩八个头,但我没气力对付它们八个,接下来不管是追击还是正面打,我的胜算都不打。只好赌一把了,我咬了咬唇,希望我那哥哥这回靠谱些。
没错,我那住在海里的同母异父的哥哥,父亲原身是龙。我虽没见过他化龙的样子,倒也跟他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一些规矩。蛟欲化龙,入龙族,记神籍,首先得将自个萦天裂山的本事废去,表明真心,待到天雷劈尽,没有灰飞烟灭的,就名正言顺化为龙。
这蛟首脖子上一圈白纹,看着也快化龙了,如今追我这么远,也不见它使出半分法术,恐怕,恐怕这只蛟是在渡劫之际被人诱捕斩杀,失了神智,沦落作这般腌臜怪物。
心下有了主意,一手叩击石头,口中念咒。这是我哥教我震慑水族用的,最初是龙中贵族出行时的配乐,闻者四散,挡了神龙的去路便不是磕磕碰碰这么简单,他们来去迅疾,龙身又长,沿途常有误伤。日子久了,成了习惯,这咒水族一听便惊退,百试不厌。
既未化龙,便试试这招吧。
我愈念,便见那蛟首蛇头的怪物愈慌乱,几个头各自受惊,向往不同的方向逃去,却又困于一身,动弹不得,那蛟首此刻也是摇头晃脑,牛鸣阵阵,想退却不退,一幅痛苦不堪的样子。心下一喜,觉得有救了,只是分不出心来趁机斩杀,此时身边有帮手就好了。
正在左右苦恼,恍惚中瞧见脚下游出两人,赤膊持剑,只是神态略显疲惫,游动并不有力了。来人见我牵制了怪物,看了眼彼此,点了点头,便持剑冲了上去,一人斩蛇头,一人砍蛟首。斩蛇头那人用力砍下一个,还没待到砍第二下,只见其余六头俱是一缩,砍蛟首那人也是猛地一刀下去,结果蛟首没断,他的刀却断了。
蛟龙的鳞甲,非一般法器可破。
疼痛使那怪物惊醒,好巧不巧,我这边也卡壳了。
那咒文很长,我没全记住。神龙迅疾,龙身却长,故过路要耗费多时,而我过去只觉得好玩,用来逗鱼弄虾,谁晓得今日里能有这般用途。眼看着来帮我的两少年要遭了难,我急中生智,从头又开始念。
这样念咒效果一次差过一次,但好过什么都不做。
这边我加紧念咒,只觉得法力消耗得快,心里阵阵发慌。可那怪物不好牵制,奋力地扭着它剩下的一首六头。斩蛇头那人也不惧,见同伴的兵器折了,便猛扎过去用剑刺那蛟的双目,结果怪物一个摆身,用鱼尾狠狠抽了过去,还好另一人眼疾手快,扯了那人躲过一劫。
两人连连后退,其中一人游过来,拉着我想逃,我甩了他的胳膊,细看他的面容,
还好,还好,是白珽,他还活着。
那桐尾呢?
与他一同过来的也是个男子,见我们不动,也停下来等我们,看动作是催促我们快快跟上。
桐尾不同白珽在一起,那她是不是已经出了意外?
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白珽使术告我,“桐尾现在安全,和其他人在一起。”
我松了口气,用空闲的一只手推了白珽,让他快走,我还能为他争些时间。不知为何,他和他那同伴从下面上来,逃也是往下逃。我指着上面,让他们快些往上逃,将消息传回给仙门。
白珽面有难色,看看同伴,再看看我。我明白了,是有人不舍得放弃这次斩杀妖兽扬名仙门的机会,只觉得心冷。
我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我若停了念咒,这妖物可就发疯了。我虽不能立马斩杀这妖物,多少能替他们争取些逃命的时间。
白珽指指石头,又指指下面。
我懂了,便由他携了我贴着石头向下游去,边走边敲击石壁,不忘念咒。
我的气力渐渐不支,眼看着这天齐渊的底还没人探过,我们再往下也不是办法,但白珽说有安全的去处,我也只好相信他。
遥遥的腥臭味钻过来,我道是离得远了,咒术效果变差,那怪物反应过来了,还不知白珽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一个心急,手下用力,竟把这巨石捶碎了一块。
真不是我手劲大,先前我锤了一路也没见裂啊。不过这石头也怪,既然都说天齐渊深不见底,那这巨石还能是悬在水中的?还有那怪模样的水草,也是漂浮水中?
没等我们反应,巨石壁上的裂纹逐渐变大,咔嚓咔嚓的声音甚是可怖,上头也不断地有碎石漂落,看到此景,我更加确信这石头下面有底,不可能悬在水中。
见这石头裂开,白珽连忙拉开了我,让我离石头远些,免得被碎石伤到,同时急切地同前头的同伴招呼。
“他们怎么办?”
我听出白珽很着急,看来他们也就藏在这石头附近。我拉了拉他,指着石壁上慢慢出现的巨大空洞,道:“还是先担心担心我们怎么办吧。”
话音未落,我们三人就被水流卷进那可怖的黑洞之中。晕头转向间,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蛟首怪物被阻在石壁外,一时半会我们是不会被咬死吃掉了。
我可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被这恶心的怪物咬死吃掉更难受的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