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
亥时!
岷江!
微风、新月!
戌时岷江边上的微风似乎经过一段旅程,终于在亥时到达了江上。
那一弯弦月依旧静静的挂在天上,冷冷清清的洒下丝丝清辉,照耀着西蜀。
凌乱的西蜀、灾难中的西蜀。
江水滚滚,一叶扁舟在江上踽踽独行,随波飘摇,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滚滚的江水所吞噬,那一弯弦月不知何时也已经升至中天,撒下一缕光辉,冷冷清清的照着江水,也照着小舟。
舟上无灯,隐隐可听船桨划破浪花的声响。
林玉箫站在船头,一动不动,任凭风吹起衣裳,紧邹着眉头,遥望天际,若有所思……
“秦军三十万。”林玉箫回想着江边钓叟的话,三十万秦军是什么概念,林玉箫不知道,他只隐隐听说过益州城里顶多只有三万军队,十倍于益州的军队,益州城岌岌可危。
“大将司马错率领。”司马错是谁,林玉箫知道,他听那个人说起过,司马错在秦孝公时就已经是大将军,曾率军出征魏国、楚国、韩国,至今为止,未尝一败,由司马错亲率三十万大军进攻蜀国,无异于已经宣判蜀国灭亡。
“秦军里,还有一个军师。”司马错亲如此可怕的人率大军前来,究竟还有谁可以做他的军师,林玉箫想不通,也想不到,他只知道,这个人一定异常可怕,不仅智慧可怕,功夫恐怕也同样可怕。
“蜀中兄弟前两天已经渡江前去刺杀司马错。”蜀中兄弟的功夫身手,林玉箫比谁都清楚,他们曾经交过手,但两天时间已经过去,他们却毫无消息,也不见秦军有何异样,解释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蜀中兄弟已经遇难,能击败蜀中兄弟的人已不多,能杀死他们更是难寻,由此可见,对手是何等的可怕。
林玉箫不想去想这些,却又不得不去想,因为他担心李建,担心他的好友,李建此刻究竟怎样?他也不清楚,也想不到,只能祈求上苍保佑,除此之外,还有何他法?
小舟还在继续地前行,微风也依旧在吹,吹乱了林玉箫的发梢,也吹乱了他的心……
如此黑夜行船,船家为何不盏灯?
战火即将烧来,船家为何不逃命?
面对一场高手的生死较量,船家为何可以胆不颤,心不惊?
林玉箫没有想到过,也没有去想过,因为他的心已经开始发乱,心乱则不察微,不察微则危近,但林玉箫却没有察觉危险正在临近……
江中,船上……
林玉箫站在船头,正在沉思……
沉思着很多的事情,许许多多的事情,如麻一样的乱,来回交错,让人难以理顺……
“少侠!”林玉箫忽然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
“嗯,有事吗?”林玉箫转过身,只见一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站在自己跟前。
老人的额头上因为岁月的冲洗已经是皱纹道。道,那一头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在岁月中变得花白,比江边钓叟的还要雪白……
老人穿着一身破烂的衣物,上面补丁都已经多得难以数清,肩头上还有一些破洞,可能是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缝补,也可能是很久以前就死了堂客,没有人为他缝补,也或许是老人压根就已经穷得连针线都已经买不起……
下身穿的是一条齐膝盖的露出小腿的棉裤,一看就知道。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条富人丢弃的裤子,自己剪掉了一段之后改制的,那么另一段呢?是不是已经做成了还在哇哇大哭的孩子的尿布,还是压根就是那孩子的衣物……
老人的双手也是老茧横生,常年在江上的生活使他已经有些营养不平衡,很少吃到新鲜的蔬菜,老茧也是黄黄的,没有半点生气……
看着这样的老人,林玉箫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心里头只是热热的……
整个蜀国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老人,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到头来,荒废了大好年华,却一无所获,只好孤独终老,半夜连一个暖脚的知心人都没有,就更别说死后还有没有来跪哭了……
死后能怎样,林玉箫也不知道,或许就是一张破席子吧,或许连那一张破席子都没有……
几十年了,几十年的战乱了,从开明王十世开始,一直到现在的开明王十二世,三代人近百年的历史,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没有任何政绩,只是一味的穷兵黩武,南征北战,耗尽了祖宗留下来的那一点仅有的财富……
开疆辟土又能怎样?
那打下来的滇国现在还不是没有守得住吗?
那已经臣服许久的巴国不也是在落井下石吗?
那兄弟国家夜郎不是开明王十一世的兄弟,不是一奶同胞的亲生兄弟吗?现在在哪里?蜀国危难的时候他们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林玉箫也不知道。
这或许就是现实吧,这或许就是利益吧。
现实就是建立在利益上的,利益才终究是最现实的。
注定要成为一段历史,蜀国注定要成为一段历史……
那些国家也不会例外。
滇国、巴国、夜郎!
他们既然可以被蜀国打败,也可以被秦国打败,他们既然可以臣服于蜀国,也可以臣服于秦国。
那秦国呢?他又会被谁打败,又会臣服于谁?
谁知道。呢,没有人会知道。的。
反正是他会被人打败,会臣服于人。
这就是现实,这也是利益。
只要是现实的就有利益,只要是有利益的就是现实……
“少侠。”老人还在继续用他苍老的声响说话。
“嗯,有事你就说吧。”林玉箫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这老人说话,但是又实在是不忍心不理会这老人。
“少侠一路赶路,一定是又累又饿了吧。”老人继续说道。
“嗯,是有点。”林玉箫似乎已经知道。老人要做什么了。
“破船上没有什么可以吃的,只有刚从江里打上来的一些虾米,希望少侠可以吃一些,填饱一下肚子。”老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想说的话。
林玉箫笑了笑,道:“嗯,好吧,那就麻烦老人家了。”自己虽然也过得不怎么样,但是至少要比这孤独的、可怜的老人好上何止百倍。
老人见林玉箫答应,便又转身向船舱走去,看着老人那弯曲的背影,林玉箫差点哭了,开明王啊,你究竟哪一点开明了……
只一会儿工夫,老人便端出一碗江里的特产出来,烧得糊糊的,林玉箫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只是看着冒着丝丝热气……
但是林玉箫却没怎么注意老人碗里究竟是什么,而是看着老人手里的那个碗,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碗,上面的缺口简直比老人身上那件衣物上补丁还要多,多得数不清,看着这个碗,林玉箫只是在想,这个碗或许比自己还要大吧……
“少侠。”老人又开口道。
“谢谢老人家。”林玉箫赶紧迎上去,双手接过碗,老人家并没有立马离开,林玉箫知道。他在等什么,于是林玉箫的手伸进胸口,掏出两个刀币放在老人手里,微笑着道:“麻烦老人家了。”
老人接过林玉箫的钱,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然后又黯淡下去……
“老人家你去吧,我一会儿会把碗送进来的。”林玉箫柔和的对着老人说道。
“诶。”老人转身离去,不再回身。
留下林玉箫一个人站在船头,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将那个已经破得不能再破的碗轻轻的躬身放在船头,他想把这些东西留给这老人,再自己离开之后,或许这老人还能再用它换一些少得可怜的钱财……
林玉箫又直直的站在船头,不再有任何动作,任凭江风吹起他那件也已经有些年头的灰布长袍……
破烂的小船还在滔滔的江水中继续前进,微微的清风仍旧在静静的吹着,老人在船尾缓缓的划着桨,林玉箫在船头肚子站着,继续着他的思考,只不过此时他已经不再思考着自己的好友,也不再思考着益州的一切的,益州的一切现在已经是那样,任凭自己如何思考它还是会那样的,不会有任何改变,不会因为自己是西蜀第一高手,不会因为自己的思考就改变它原有的局势,他也不再思考开明王,开明王究竟开明不开明,自己也管不着,也管不了。
君主的对与错作为臣下的如何管得了,何况自己还只是一个如闲云野鹤的江湖人,就更加管不了那些国家大事了……
但是这些漂泊的贫苦百姓呢,自己是否可以为他们做一些事情,但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不知道,自己也是个人,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自己的能力也是很有限的。
虽然自己是西蜀第一高手,但是那些虚名却没有任何的用处,自己也是很无奈、很无奈……
他在想着这个老人,想着这个老人以后的日子该如何的过,以后的生活究竟又该是怎样……
他想着这个老人,这个老人的一切,从自己刚上船的时候开始……
一直到现在……
林玉箫的目光望着远方、远方是益州、远方是天际、远方是一弯弦月、远方是无尽的黑夜……
忽然风起了,很大的风……
顺着江岸吹起……
林玉箫将双手伸在空中,感觉着风的方向……
“船家。”林玉箫忽然喊道。
“诶。”船家在船尾传出一声。
“起风了。”林玉箫见船家答应了,又继续道。
“是啊,少侠,起风了。”船家也回答道。
“船家,这可是顺风?”林玉箫又继续隔着船舱问船家道。
“是啊,少侠,是顺风。”船家又答应道,隐隐间可以听见那船桨拍打江水的响声。
“那船上可有船帆?”林玉箫又继续问道。
“有,少侠,我这就升起,那样就会快很多了。”船家似乎知道。林玉箫要赶路。
“那有劳船家了。”林玉箫谢着道。
“没事的,少侠。”船家也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