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定一直都是曹操的优点,但是他也只是能做到表面上的镇定而已,在他此刻的内心深处没有哪怕半个能够让他镇定下来的理由。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的轻蔑和嘲讽,还流连于他自己想象出来的不留痕迹地杀掉那个老淫棍然后全身而退的画面。还在想着回去以后是不是要给这个老淫棍作一首悼词什么的,那些画面在刚刚还离他那么的近,近到仿佛甚至胳膊就可以攥到手心里一样……可是当他真的把手伸出去的时候,那画面破碎了。
这就是为什么很少有人能够预测未来的原因。未来就如同一座雪山,看似沉稳巨大但实际上却处在失控的边缘,任何一个微小因素的改变都可能招致一场可怕的雪崩,淹没本不该被淹没的人,毁灭本不该被毁灭的东西。这些场景在后世最多也只会得到一些长吁短叹,得到一些“如果当时怎样怎样的话那么就怎样怎样”之类的评论。可对于当时正在被雪崩盖过头顶的人们来说,那就是世界末日。
当然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曹操到此刻为止仍然有机会杀死董卓,毕竟那只是一个每天沉溺酒色的猪排罢了,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而且现在曹操的手里还有利刃,怎么看都是他占优势。但现在的问题是,董卓已经醒了,就不会再被他悄无声息地干掉了,一旦曹操发动攻击董卓势必会拼死挣扎,由此引出的动静会很快招来外面执勤守卫的无痕士兵,所以现在摆在曹操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同归于尽,要么白白送死。
现在的曹操心里真是羡慕赵云那个家伙啊,他竟然可以在抱着一个人的状态下突破皇宫的重重守卫,而且全程轻松地跟郊游一样!问题是他曹操是绝对做不到这些的。有的时候生与死的判定很简单也很苛刻,即你是否在合适的时间以一个合适的身份出现在合适的地点,如果不是,那么很抱歉,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从此都与你再无瓜葛。
路只有两条,而供他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曹操,已经被推倒了“未来”这座巨大雪山最脆弱的裂口处,他的生命已然岌岌可危,但是在这一刻他是仲裁者,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但是他却能够左右未来的走向。
“你……你干什么?”董卓谨慎地开口问道。
曹操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他直接竖起了手中的剑——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董卓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已经做好了尖叫的准备。
“我是来给大人送这个的。”曹操在一低头的功夫就将自己的表情从嘲弄换成了谦恭。
有时候,有些人的命运连上天都无法掌握。因为上天只给了他两条路,而他却自己走出了第三条。
董卓一愣,对方的这一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大人知道这把剑么?光武开国之后曾经下赐两剑,一是驰龙,赐予伏波将军马援令其镇守西陲;二是青釭,赐予外戚元勋阴识令其辅佐刘氏。后来阴氏没落,皇族就将青釭收回,就再也不见踪影。”曹操抬起头看着董卓,“没错,这就是大人一直想要得到的青釭。”
“你说什么?”董卓的眼中登时闪过了一样的光芒,方才的困惑和惊恐全都一扫而空。他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接过长剑仔细端详,他看到了剑身上“青釭”的阴印文,他挥动长剑砍向侧边,床边桌子上的铜制烛台如同一尊泥塑一样被平滑地切成两段……不会错,同传闻中的一样,这把剑削铁如泥,在全力斩击的情况下常见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形成阻力,在这把剑上除了锋利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特质,就只是锋利,锋利,锋利而已,朴素但是实用,这就是青釭,绝对不会错了。
董卓惊喜地笑了起来。
“在上午的时候属下又往被封的袁府走了一趟,在袁隗卧室的花瓶中发现了这个,想来是之前搜查的士兵们没有注意到吧。”曹操补充道,“所以我就立即动身来见您了,没想到大人睡着了,所以就在屏风后面候着。”
“嗯,辛苦你了。”董卓沉下脸来,“只是可惜,天下至尊的倚天剑现在已经落到了那孩子的手里,本来我是可以得到它的。现在不知道会因此惹出多少麻烦来。”
“请大人勿虑,这未必是坏事。倚天是天子之剑,就算是大人真的得到了它,似乎也于礼法不合。而现在大人手里的青釭倒恰好是身为人臣的至高荣誉,看来大人即将代替当年的阴氏成为帝国之元首了。等到天下评定之日,天子之剑也自然会回到帝都来的。”曹操的语气愈发地谦恭。
“你知道么孟德,”董卓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如果我收下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有你这样的头脑的话,大汉天下,恐怕早就尽在掌握了吧。”
“大汉已然日薄西山,这亿兆臣民万里河山很快就会归于他家,”曹操说,“而大人的手下们虽然大多没有在下这样的小聪明,却也有着其他不可替代的长处,一个团队之中总要有智囊,也总不能缺了赳赳武夫啊。”
“我喜欢聪明人,尤其内敛的聪明人。”董卓笑逐颜开。
“外面的侍卫们说午后时分大人是会在后厅读书的,本来不敢贸然打扰,但是实在是事关重大所以在下就擅自闯进来了。”曹操退后几步,“如果大人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在下就先行告退。”
“嗯。”董卓很满意这种被捧得高高在上的感觉,“你去吧。”
“诺。”曹操一闪身消失在屏风后面,没有了声音。
这一惊和一喜已经让董卓完全没有了睡意,他坐在床边上闭着眼睛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毕竟大概没几个人会在睡醒的第一眼就看到一个提着剑的人站在自己的床头。不过当看清来人是曹操之后董卓已经大大地放下心来了。那个眼神总是深入幽谷的男人很懂得控制情绪,不光控制他自己的情绪,也控制着其他人的情绪。控制自己的情绪只需要意志就能做到,而控制其他人的情绪则需要高明的手段,能够同时拥有这两者的人可以说十年难得一见,万幸,这样的一个人和自己处于同一阵营。
这些天来董卓一直在为倚天失窃的事情而恼火着。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像王允那样的朝廷老臣那样畏首畏尾,县不明白平日里防守严密的南宫怎么就挡不住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更想不明白一个木偶为什么会突然挣断了身上的提线转而去寻找什么“希望”,而且那还是个正在等死的木偶!——如果这些事情都是单独发生得,哪怕是接踵而至,都不至于让董卓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可偏偏这些事情背后所隐藏的问题居然就在同一个晚上同时爆发了出来,由此产生的后遗症实在是令他焦头烂额,他甚至开始觉得时局已经有了脱离他控制的端倪。
不过现在好了,青釭剑落到了他董卓的手里。这把剑最大的价值还不在于它无与伦比的锋利,而是它所象征的地位,它拥有和驰龙同等的地位,代表着这个帝国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皇帝最重要的辅助,从现在开始董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了。正如曹操所说,董卓的手里拿着青釭比拿着倚天更加稳妥,而另外一层意义在于青釭作为倚天的钥匙之一。出现在董卓的手上,那么他就可以暂时向外界否认倚天被盗的消息。除此之外,朝廷的内鬼已经暴露身份并且被关押,无痕的内鬼,那个赵云,至少他也已经不能再继续待在无痕了;那个拥有着与年龄极端不符的心智的前皇帝陛下的尸体也已经在几天前被他拍的士兵埋掉了,华雄和张辽的伤势也在进一步的恢复中,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稳定。
……慢着,华雄和张辽的伤?
董卓盯着手中的长剑片刻,猛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