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刚才为止我还一直觉得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没错。”怀里紧抱着女孩的刘辩转过身来面对着董卓和他的千军万马,“可是我现在忽然发现有些时候,人并不是做完自己该做的事就可以交代了的,我觉得我还能去尝试一些不可能的事。”
“你想清楚。如果你这么选择了,那么你和你的女孩会死的很难看。”
“到刚才为止,我还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死得体面些,”刘辩后退了几步,摇着头说,可现在我发现我太肤浅了,体面不能当饭吃啊。”
董卓没再说话。
刘辩转过身,想要抱着唐执从窗口跳下去,可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方才站在董卓身边的两人之一已经站在了窗沿上,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运动轨迹。
无痕是一支不懂得手下留情的队伍,因为华雄是一个不懂得手下留情的人。董卓很清楚这一点,他一直都在给刘辩机会才没有让华雄出来,他之所以今天亲自来为这样一个早已宣判死刑的少年人送行,其原因之一就是担心华雄会让他死得不太体面,这对大家来讲都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华雄拔刀冲了下来,挥刀斩向唐执的颈部,速度之快让刀光在他冲锋的途径上延伸成了一条光带,他总是力求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简单的方法解决战斗,即便对手是曾经的皇帝,是垂死的女孩。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只会听从一个人的命令,华雄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件致命的凶器。
他这一击选择的目标堪称完美,他瞄准的是横躺着的唐执的颈部,这样一来刘辩势必要移动位置来躲闪,但是怀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刘辩的灵活性必然会下降,他唯有将唐执抛向空中然后自己同时低头才能保证他们两个人同时躲过这一击。而一旦脱离了刘辩的保护,已经受伤的唐执就脆弱得像一张纸一样,他只需对唐执发动攻击,刘辨的阵脚必乱,这样一来他便有机可乘。
华雄很少这样考虑问题,对他而言大多数的对手就像是一张纸,可是这位王上大人却不在这大多数之列。华雄清楚地记得昨晚他用自己能够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和最强大的力量,可是没有伤到那个男孩不说,甚至都没能让那个男孩产生一丝一毫的慌乱,最后还被他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战场。在华雄全力以赴的同时刘辩甚至都没把那场战斗看成是战斗,倒更像是歌舞会友,动作之中都洋溢着畅快。
昨晚的华雄惨遭双重打击,所以,那两个打击到他的人必须要付出代价。
然而这个从不争强好胜的少年人再次给了他一个意外。
唐执横卧在刘辩怀中,因此华雄若想攻击她的颈部就必须要竖着斩下去,刘辩面不改色,看似若无其事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让那看似致命的一斩扑了个空。
“跟昨晚比起来华将军的动作变慢了呢。”刘辩微笑,“不知道他们几个人中谁具有这样的实力,能够把您都给伤到啊。”
华雄紧锁着眉头提着短刀站了起来。
突然他眼神一变,再一次发力攻击,而刘辩也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对华雄的攻击悉数做出正确的反应,华雄在常人一次呼吸的时间里发动了接近二十次进攻,可是不仅没能伤到刘辩丝毫,甚至还没能够威胁到刘辩怀里的女孩,华雄突然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影子作战着,他发出的攻击无论是否命中都是无济于事的,他曾经掠夺过无数生命的刀锋这一次却只能在对方要害部位的毫厘之外游走而始终无法真正地击中,这让他有一种被愚弄了的味道。
终于华雄停了下来,站在刘辩十步之外的地面,鼻息明显,神情略不自然。
“你的肩膀在昨天受伤了,再这样全力进攻下去的话你的伤口会很快崩开的。”刘辩淡淡地说。
“你究竟……有多强?”华雄的语气之中第一次出现了这么明显的不确定。昨天和今天的两场战斗下来他也终于察觉到了,这个少年似乎并不是在战斗,因为他从不发动主动进攻,或者说他不想主动进攻,但是与此同时对手也无法攻击到他,这样的一场战斗看上去与舞蹈无异,,本该令人窒息的杀意在少年超然物外的舞步之间消散于无形。
仅仅是躲闪就已经强到了如此的地步,那么,如果主动攻击呢?
“我有多强么……我也不清楚。”刘辩用一种复杂与简单共存的目光面对着华雄,“这取决于你有多强。”
“平局圣手么?”
“我战斗的目的是生存,而你是杀戮。杀戮可以成功也可以失败,而生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次也不能失败。”刘辩说,“这就是你杀不了我的原因。”
“就这样么?”
“从当年我的父皇所宠爱的一个女人的身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刘辩的话像是拂过天际的浮云与清风一般茫远而深邃,“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华雄看上去很生气。
是啊,华雄知道他所说的那个女人是谁。那个女人确实不争,可是她死了,被人毒死的,她最终还是沦为了争斗的牺牲品。华雄曾经做过一种假设,如果那个女人也能有点野心的话,如果她也能去竞争一下,她拥有皇帝的宠幸,她完全可以击败任何一个对手,,可是她居然没有这么做,最后还是被那些女人整死了自己,简直是愚蠢,愚蠢至极!生逢乱世,生存的席位变得十分有限,每个人都必须去掠夺别人生存的权利才能让自己生存下去,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竞争就意味着淘汰!
“那个女人没有争,所以她死了;你也没有争,所以今天你也会死!如果那个女人愿意去竞争的话,她可以利用皇宠的优势登上皇后的宝座,到那个时候死的人就会是你的母亲,你懂么!”华雄一个箭步几乎突进到刘辨的脸上,他暴戾的眼神似乎能够将这个孱弱的少年一口吞掉。他有些日子没有像今天这样大费口舌过了,他也有些日子没有像今天这样不冷静过了,他今天一再破例的原因只有一个,狠狠地扼杀掉那种懒于竞争的想法,将这种想法连同怀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同埋葬!
可是刘辩却依然不为所动,他用像刚才一样灵活的身法躲开了攻击,在华雄的身侧站定。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说,“如果她也像别的女人一样去争的话,皇帝还会宠幸她么?”
……
什么?!
就这一句简单的反问,击碎了华雄无边的愤怒,也秒杀了他坚持多年的信条,心中本来无比流畅连贯的逻辑链条被那轻风般的话语绷断了,他出现了明显的呆滞!
是啊,王姬正是因为不争才得到了皇帝的青睐,那么得到皇帝青睐的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去争?反过来讲,如果她真的是那种锐意竞争的人,皇帝是不是就根本不会注意到她呢?那种云淡风轻始终如一的人,是不是始终都是能够得到他人赞许乃至敬重的人呢?
华雄所做出的这个假设从一开始就是不成立的。
难道说……自己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