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移到她的身上。
“很好玩是么?”濮阳蓁扶着门框的手攥成拳状,“很热衷于这种无聊的游戏?”
王鹂的眼神飘来飘去不与她对视,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长剑收回剑鞘;至于赵云,他已经没有武器可以收了,于是他耸了耸肩把半截断刃丢在地上,那断口平整光洁得就像是它曾无数次斩断的其他东西一样,作为一个猎人那么久,第一次发现原来还有那么一个家伙是专门以猎人为猎物的。
“还有你……”濮阳蓁转过脸来冷冷地瞥着我,“就站在旁边看热闹么?唯恐天下不乱?”
“我我我……”我急忙申辩,“苍天为证我劝过他们的啊……虽然一句话还没说完就……”
这个时候她皱着眉头轻轻地咳了几声,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不想争辩什么了,就算是我错了也好。
“对不起啊。”我说。
她没说话,伸出手臂捂着嘴故意把目光投向门外的清冷天空,也不知道是在躲避什么。
“好了别生气了,”王鹂也用一种软软的语调说,“原来这就是那天晚上出手帮助过你们的那个家伙么?看他刚才那一脸自以为是的样子我就不爽……好像天底下就没有比他更帅的男人了似的。”
“根据无痕内部资料的说法司徒府的千金王小姐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贵族女孩,”赵云也忍不住撇嘴,“可今天你一张嘴的第一句话就颠覆了这份资料。”
“所以说所谓的无痕也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无所不能吧?”王鹂微笑,“面对着你们的号称无孔不入的调查,还是可以依靠伪装的方式隐藏起真实的情报。”
“当然了,如果无痕真的有传闻中那么神的话,我们这些做卧底的还怎么混?”赵云一脸诚恳。
“谈正事吧。”我上前一步打断他们老熟人一样的唠嗑,“你今天是为了那件事来找我的么?”
“对的。从外边传来了指令,这件事情现在已经提上了日程,最好能够在半个月之内实施行动。这也就意味着刺杀什么的就只能放弃了,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道义上的碾压’吧,他们是挺爽,我这样的狗腿子却不得不玩儿命了。”赵云无奈地笑笑,“对了,有关这件事的具体内容西两方面已经转达给你了么?”
“我们家的老家伙亲自出马。”我耸肩,有点无奈也有点自豪。
“征西将军马腾?”赵云一怔,“西凉作为名将世家对这件事的重视我是知道的,可是没想到居然会是一号人物亲自出马……东西呢?”
“喏。”我伸出拇指指了指背后的长木盒,“是很重视,一号人物负责道义上的碾压,二号人物负责当狗腿子。”
“你?”濮阳蓁忽然又掉过头来。
“我想老家伙也不会乐意把这样的钥匙交到外人手里不是么?所以只好我自己来了。”我嘻嘻一笑,“也不知道那个老混账说很记挂我是不是真的,居然让我去搞这么扯淡的事情,我挂在这里的话他明明是最该头疼的人,毕竟继承人什么的也不能说换就换……”
“真是服了你的神展开……”濮阳蓁低头叹气。
“是啊是啊,而且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不把死当一回事的继承人,很好很励志。”赵云揶揄,“你们家的老家伙还真想得开啊,传家宝加上继承人,简直是场豪赌,而且是场胜率并不怎么高的豪赌。”
“没办法,对我们家来讲驰龙赋予我们的意义永远都大于驰龙本身的意义,说白了,拿着这把剑的我们家就应该在任何皇族和帝国需要的时候不惜代价挺身而出,哪怕这个代价是驰龙本身,否则我们家就没资格继续拿着它了。”我有些自豪于自己吹的这一波牛逼,不由得挺了挺胸脯,“而且他早跟我说过,在我们家不敢玩命的人不配当继承人。”
“不得不说您的形象在这一波自吹自擂之后瞬间高大上起来了少主大人。”王鹂也揶揄。
“说人话会死么?”我黑着脸,“哎对了,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另一把钥匙么?借我看看。”
王鹂伸手把剑向我递过来,然后拇指一推剑柄让它出鞘寸许,我顺势将整把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
不同于我见到过的任何一把剑,从外表上来看这把青釭并没什么过人的特点,刃口平滑,颜色是普通的墨绿色,剑身上纹着细密的同心方形花纹,除了那两个金色的铭文之外看上去就是一把普通的剑,或者是达官显贵们挂在自己书桌后面的装饰品一类的玩意,完全谈不上华丽两个字。
可是我能够分明的感觉到,在它的剑刃上,迎面吹来的微风都被切成了绝不混淆的两半,在掠过剑刃之后久久才重新汇合。
“没错,虽然外形没什么奇特的,但这把剑的灵魂根本无从模仿,这是真品。”我说,“它已经失踪好久了。”
“是啊,它的第一个主人是原鹿候阴识,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里阴氏是最为显赫的外戚家族了。”王鹂说,“当热,仅仅限于当时。”
“我记得,阴家在一开始并没有那样的地位。”我说。
“可是在光武帝的心里,那个家族的地位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不是么?”我反驳。
“确实是这样没错。在建国之初他曾为立后的问题而大伤脑筋,他在两个够资格成为皇后的妻子,阴丽华和郭圣通之间无法做出抉择。阴丽华是他最爱的女人,身为阴丽华异母长兄的阴识也是他的左膀右臂,至于郭氏不过是在当初他为了联和真定王族而结下的一桩政治婚姻而已。”
“这个我是知道的。他自己不也说过么,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我插话,然后悄悄地漂亮了濮阳蓁一眼,她正斜着脑袋望着外面树枝上唧唧喳喳的麻雀入神。
“可是他毕竟与郭夫人率先得子,而且如果没有真定王族的支持他很可能无法一统天下,也不可能登上皇位啊,另外尽管阴氏是原配,但是跟随着他一路走来直至建国的功臣们一直知道那个来自真定王室的郭夫人,他们大概也不会支持光武帝的个人情感吧。”王鹂摇头,“而且在这个时候阴丽华也主动地站出来劝他立郭氏为后,这才最终结束了这件事情,后人对于这件事也是时常称道的。”
“可是最终的后宫之主依然是阴氏啊。”我说。
“在建武十七年,天下一统,最后的隐患蜀地也早已被平定,汉家得天下已经无可撼动了,这个时候真定王族已经失去了它的利用价值,光武帝也不必再去看他们的眼色,再加上帝后之间矛盾不断,他最终决定令后宫易主,重新拥立了阴丽华,她也就成为了后世的光烈皇后,一直到两个人撒手归西,名分再没有变过。”
“看来情感……确实要比靠山什么的更可靠。”我慨叹。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它召集了两个自己最信任最倚重的大臣,阴识和马援,要他们立誓永世守卫汉帝国,阴识在京守护皇帝,马援在西戍卫边疆。再让这两个人守卫他的帝国的同时,也让这两个人地佩剑守护他地佩剑,也就是倚天,我们现在的目标。”赵云说。
“让这两个人的剑守卫他的剑是什么意思?”这一次是濮阳蓁在发问——难得她会对我们这群无聊的人聚在一起所说的无聊的话感兴趣一次。
“在战争结束之后,光武帝将他地佩剑倚天封存在了南宫的中德殿,这么多年来那个地方也一直是整个帝国防守力量堪比皇帝寝宫的唯一地方,毕竟这把剑见证了这个帝国也象征着这个帝国。它被封存在一间密室内,密室唯一的大门由厚达一尺的铁板铸成,很难强行破坏,而青釭和驰龙则是作为钥匙的存在。如果没有这两把钥匙,就算拥有了整个洛阳城也无法得到那把剑。”
“可再严密的密室也不过是一间房子而已啊,”我问,“董卓已经拥有了洛阳,还愁拆不掉一座房子?”
“但这个天下毕竟还是大汉的天下,破坏了那个地方是对整个帝国的亵渎。也是对那位开国之君的亵渎,这么做将使董卓成为众矢之的,他还没那个胆量。”赵云笑笑,“另外据说当初在建造的时候那道门就已经被特殊的机关锁定,一旦被强行拆破就会立即启动机关销毁里面的剑,所以董卓才迟迟不敢去动那个地方的吧。”
“了解。”我把青釭推回王鹂手中的剑鞘,“一定是一次很有意思的潜入。有行动的具体时间么?还有,我的队友除了你还有谁?”
“这个么……”赵云抄着手,“我们需要和曹操取得联络。”
“联络他干什么?”我在这么问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画面,在我的印象里他个头不高,留着一撮小胡子,总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而且好像喜欢戴深色手套的样子。
“现在这个帝国虽然已经群雄并起,但是由于董卓的存在,至少到目前为止大家的站队还是比较统一的。他们已经在着手建立一个统一的针对董卓势力的指挥部,外面的军队调动部署由暂定的盟主袁绍负责,城内的内应行动由曹操负责。事实上你们家的老家伙再来找你之前应该是已经见过他了,总之在她的情报和指令到来前我们先规划着总没错。”
“你和他见过面么?”我问。
“还没有,不过那是早晚的事。”赵云说。
“那队友呢?派谁去潜入总不能也听他的吧?”
“首先,”赵云忽然竖起一根指头并且再一次露出那种让我崩溃的贱人嘴脸,“曹操更大的用处是提供情报,因为以中德殿机密的等级之高甚至连无痕都无权接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就能搞到关于那儿的情报。其次,你没完没了的跟我提队友的事情是什么意思你当我不知道么?放心好了到时候肯定会把你和你的神队友放在一组的,所谓的珠联璧合事半功倍嘛。”
“我靠谁在乱七八糟的想这些东西……”我真的再也受不了这个‘不调戏会死星人’了,我真的真的很想一拳糊在他的脸上把他自命英俊的鼻梁打得凹回去!可是我没法否认他说的是对的。我故作镇定地转过身想要背对他,可是转过身才想起来濮阳蓁还站在后面……然后我也不知道该面朝着谁了。我只是想找个大家看不到的角落藏起我发烧的脸颊而已……以及密集如战鼓的心跳。
“无聊。”濮阳蓁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出房间抄手靠在门口的墙壁上。
而我的思绪却还在刚才王鹂讲的那个关于开国皇帝与皇后之间的故事上彳亍着。是的我真的很羡慕,真的,我了解那段故事的前后历程,在光武帝还是一介平民的时候,在他还背着行囊在长安求学的时候,在他因心中浮现着阴家小姐的容貌而夜不能寐的时候,在他慨叹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的时候……那种悸动,那种期望,大概和我现在是一样的吧。我觉得他作为一个男人来讲真的是太够意思了,当他拥有了整个帝国的时候也就拥有了这个帝国所有的女人,可是他始终不曾忘记最初的那种悸动那种期望、他虽然是个需要对芸芸众生所负责的皇帝,可他说到底还是个性情中人。
“男人,究竟可以为他的女人付出多少?”王鹂那晚随口的那个问题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能付出多少呢?值得么?不值得么?为了回报么?还是心甘情愿?
我想立刻回答说全部,可我不敢,我不敢被濮阳蓁听到,我也不敢说出一句没法去证明的话,尽管我知道我一定一定会做到的……可我没法证明,也许这样的一个命题就只能用时间去证明,但她没给我那么多的时间,对于那样一个有着难言之隐的女孩来说,她也拿不出那么多时间再进行一场赌博了。
不怪她,真的。
我想起那个晚上我被几个无痕踩在脚底下还嘶吼着伸手向她的时候她那个有些动容的眼神,她说谢谢你啊神队友,也许在潜移默化之中她就已经多多少少地被我改变了吧。其实她也何尝不是改变了我的命运?如果我未曾遇到她,如果我没有选择打开那扇窗去追逐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我现在就还在我的故乡,迎着刀子一样的北风,纵马挺枪,肆意潇洒。
一个人改变最大的时候就是在他遇上在乎的人的时候,对么?
……
什么声音?
是呼吸声!是一阵来自于我们四个人之外的呼吸声,突然的出现,令人揪心地急促,像是跑了很远很远的路。
我们几个纷纷走到门外,濮阳蓁早已经迎了上去。那个身影有些瘦弱,苍老,憔悴,气喘吁吁。
“父亲!您……”王鹂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紧接着是赵云。
“喂妹子,快去掉杯水过来!”赵云冲最前面的濮阳蓁喊,“再拿一条……”
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了……青釭出鞘,笔直地飞向它的目标!
赵云茫然转身……迷乱之中,那把可以轻易切开金石的剑刃已经没入了他飘逸的额发,冰蓝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剑身上的方格花纹……近在咫尺。
不远处,栖息在光秃树干上的几十上百只鸟一起飞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