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里面的情况简直糟到了极点,在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我就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焦糊的气息在鼻头萦绕,这种味道来自于我自己身上的丝质衣物和头发,这说明这个地方现在的温度已经非常之高了,我们不得不弯着腰快速前进并且尽量地屏息,因为这样灼热的空气每吸进去一口都会激烈地损伤到气管和肺部,更不要说几乎已经完全遮蔽了视野的滚滚黑烟,这样的情况之下,显而易见,即使里面还有人活着也一定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不过也不算全都是坏消息,我相信至少在此时此刻小木偶一定还活着,因为万岁殿剧烈的燃烧和爆炸是由外及内进行的,所以里面的人不会在第一时间就丧命,而如果那样的爆炸来自于内部的话整个宫殿顷刻之间就会被夷为平地,而至少现在它还维持着直立的状态……尽管无法维持很久了。
隐隐之间,我在弥漫的浓烟中看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和我的距离大概十几二十步的样子,是王大人没错,他正用宽大的紫红色袖子捂着自己的口鼻,在已经被焚烧得面目全非的大殿里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快回来……”我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却在呼吸的时候被岩浆般滚烫的空气烫得几乎昏厥,还是蓁及时地扶了我一把,我才勉勉强强恢复了能够正常思考的意识。
“父亲!”王鹂也大吼,“不可能在门口附近的!不然的话他们早就逃出去了!”
王大人身体一震,看来他是听到我们的互换了,可是奇怪的是他好像并没有回来的打算,就像被人点了穴似的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去把他拉回来!”王鹂掉过头焦急地对我喝道,“没他这么救人的!”
“知道了!”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深吸一口气就要往更深的火场里面冲。
“等一下,你看……”蓁攥住我的袖子制止了我,“大人那是在招手么?”
“招……招手?”王鹂一愣。
好像……还真的是在招手的样子。我们和他之间的距离不算很远,只是因为火光的橘红色和浓重的烟幕降低了能见度,我们只能看到王大人一个大概的人形轮廓,隐约之中,他仿佛把手伸向我们的方向,左右摇摆,在示意着什么。
“他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么?”看着他那个无比淡定的动作,我倒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们快过去吧。”蓁一边喊着,脚下也做好了动作的准备,可是却还是站在原地,有些焦急乃至于殷切地看向我的方向。
她在等我,她有点害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在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生毁灭性灾难的场景中再一次和我分开,而过这真的发生了,那么这或将成为一个永久的悲剧。
我无声地笑了笑,脸上身上喉咙里的灼热和疼痛似乎也消除了不少——我猜,在一个男人觉得自己帅气爆表的时候,任何的刀山火海血雨腥风对他而言都只是挠痒痒吧?还要再加上一句“还不够!还不够啊!”之类的豪迈说辞。
不知道有什么人说过,坠入情网的女人往往是愚蠢的,好像还真的是那么回事,不管面对着怎么样的危险,一咬牙一跺脚,不要怂就是干——只要那个她最在意的人始终不远不近地走在她的身边。
我很快地响应了来自于蓁的这份殷切,伸手拽紧了她的小臂就往里面走。我明白她的担忧是什么,并非害怕这条沉没于火海的路,毕竟王大人那样的老者都能冲进去那我们也没什么理由做不到的。真正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也许这一步踏出去,或许就再也出不来了……嗯,死在这种地方的确挺冤的,就好像一个误入丛林深处的猎人,随时随地面临着生命危险,在恐惧过后害怕过后抱着必死的决心前行,打败了一路上无数的狼虫虎豹,杀出一条通往家园的血路,终于前方已经隐约出现了家的影子……然后踩上了自己之前放在那里的捕兽夹。
好狗血的剧情。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近两年来我已经被各种非常规的套路给套路了无数次,这点狗血洒在身上就当洗个澡,避魔驱邪。所以狗血就狗血吧,早死晚死都得死,而且万一这一次我又没死的话,那岂不是又赚了?
王鹂跟在最后,我隐隐觉得她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
一步步地靠近,忍耐越来越难以忍耐的高温,拨开越来越难以拨开的烟雾,我们和那个不要命的老头子汇合了,还好途中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从这个地方开始就彻底进入了危险区,意味着如果我们再往前走,就必须做好无法回头的心理准备……但是现在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因为王大人那个有点酷炫的造型。
他的样子实在是滑稽了点,紫红色的长袍因为火焰的炙烤已经开始变得焦黑,头冠由于刚进火场时被点燃而摘下来丢掉了,花白的头发也乱七八糟地铺散开来,脸脏得好像刚从挖煤的矿洞里钻出来,好吧其实大家都差不多,可更滑稽的是表情,王大人正在闭着眼睛捂着嘴,脑袋上下一顿一顿的,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公鸡。
“大人您是在闻碳烤人皮的香味么?”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有声音。”王大人简短地回答道。
有声音……嗯,这波解释很到位,的确有声音啊,火焰吞噬木质建材时发出的毕毕剥剥的声音,热浪一阵阵轰击耳膜的声音,大家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轰隆声,我不知道那是屋顶的掉落物还是外面又发生了爆炸……声音很丰富啊,可这也不能成为您老人家无脑往进冲的理由……
等会儿……还有别的声音!
的确是的,站在我们刚才的位置没办法听到的声音,那声音极其微弱,还被火场中的各种杂声严重的干扰,但我敢肯定它是存在的,而且是简单重复的,虽然大小不一但内容却出奇的一致,一次次地重复,每重复一次我就能够描绘出一点点的轮廓,终于在大概十几次之后我突然明白了,那是一个女声,所以,显然在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很年轻的女子身处比我们更深处更危险的地方,而她嘴里喊着的是……
“六姐……六姐……”
六姐?什么东西?她在寻找着的也是个女人么?所以正在喊话的这位是之前在万岁殿里服侍的宫女之类的人吧?现在正在找她的同伴……
可是不对劲,宫女对自己的同伴的称呼的话,六姐……是绰号么?可是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平时拿来开玩笑的绰号真的还会使用么?
六姐,六姐……六,六……刘?
刘协!
我搞错了,我搞错了!她在喊的不是什么六姐,而是……刘协!
居然敢肆无忌惮地直呼皇帝的名字,还那么焦急那么惊慌,想来是对那个小木偶非常在意。所以这个人就应该是……
是唐执!